姚遠轉身去衛生間洗手的時候用了很長時間,他想等其他同事來了以后再進辦公室,免得跟一個性格有點開朗的陌生女孩子單獨在一起,因為他已經體驗到了,著實有些不自在。
只是這樣在衛生間了等時間也比較尷尬。
最后一想,在這個單位我已經是老人了,在一個新人面前還怯什么場!
重新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那個女孩子還站在門口,只不過身子側轉了一點,讓開一條道,可以讓人進到里面去。
“對不起,領導。我剛才好像是不是失禮了?只是看著你剛才這架勢就想起了還在學校的時候,都是買了包子邊走邊吃,進教室之前先得找洗手間。”
“沒事!不過要糾正一下,我不是領導,只是一個小干事。”
“啊?我爸爸媽媽說的在機關單位上班見了人就得叫領導。不過看你這外形也不像是新人,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年齡大,是你的氣質看上去很沉穩,所以就以為——”
“其實年齡確實是大了點,我讀博完成才回來,又上了三年多班了。”
“Oh My God!”
郎曉曉的這句英文簡直是尖叫出來的。這一會這座樓上很少有人,因為機關單位的人習慣姍姍來遲,好像那樣才顯得自己有派頭。這時分的樓道就顯得有些空蕩,于是,這聲尖叫就讓人感到莫名的心慌。
姚遠不好意思去看那女孩此時的表情,但心里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詫異。因為像他這樣第一學歷讀到博士的人,是不會回到小縣城里來的,獲得現在的職位讀到本科已經夠高了。而這三年多來,他才知道做他這樣的工作高中學到的知識都有些浪費,因為根本不用做什么實質性的工作。
那女孩子竟然跟到他的座位前面來。
“前輩,按說你那樣的學歷應該是有一套房子和一筆可觀的安家費,還有讓所有人眼熱的高薪在等著你吧?你這樣做肯定是為了一個女孩子!我猜的對不對?”
姚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在等電腦啟動,一抬頭看見一雙被感動得滿含淚水的眼睛。
他趕緊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他甚至覺得有些慚愧。
回這個縣就業的直接原因是因為艾瑪,但并不是郎曉曉想的那樣。因為他決定回來的時候已經知道艾瑪跟費保羅結婚了,而且有了孩子。
不過舍棄高收入的工作回來做一名機關干部的真正原因他自己到現在都沒有厘清。
那時候他和顧盼盼很忙,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到學校來點名要招聘他們倆。
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們的導師剛剛晉升為院士,還因為他們倆聯名發表在知名雜志上的論文在國內外引起反響,據說有一些認知已經得到國家高層的重視。
至于他跟顧盼盼的關系,在外人眼里,都以為他們是情侶,包括導師也是把他們倒成一對兒來對待的。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其實沒有任何戀愛的實質,只是從本科到讀研再到讀博,兩人形影不離而已。
不過,姚遠知道,自從大一開始,顧盼盼就開始把他往男朋友那個方向培養了。
對,就是培養!
盡管他一直不知道顧盼盼的身世,但憑直覺,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她絕對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至少是他們這種鄉下人應該敬而遠之的對象。
偏偏那顧盼盼從大一開始就不知不覺盯上他了。
說實話,如果光論外貌,把艾瑪拉到顧盼盼面前也會黯然失色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在顧盼盼面前就從來沒有產生過看到艾瑪的那種心動。
姚遠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顧盼盼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而他只是她在這一屆學生中選中的一塊毛石頭,每天都在打磨,好像要雕刻成一種他希望的模樣。她經常會失望,只是好像來不及做另外的選擇,就繼續鍥而不舍地開始對他進行年復一年的打磨。
那時候雖然看上去他跟普通的農村子弟差不多,但手里其實是很寬裕的。父親給他的賬號上固定存錢的數目本來就比別人多,姚旺還在隔三差五給他打錢,他收到錢的時候總是想,這家伙肯定是有賺到一筆錢了。
母親的做法很古老,想她的時候就會通過郵政給他匯款,他一接到匯款單,就想起給遠在山溝溝的老娘打個電話。這時候他才能很清晰的想起自己只是某個偏遠山村誕生的一條極為平常的性命。
姚遠從小就對物質要求不多,但那顧盼盼好像刻意要改變他。周末總是帶他去一些普通大學生根本消費不起的地方,出入都是出租車,只是在下車的時候姚遠搶先付錢,顧盼盼顯得很不高興。
在服裝店不但給她自己選高檔服裝,也讓姚遠試穿合適的衣服最后讓店員打包。付錢的時候一看姚遠又搶先付錢,他就當場就生氣然后退貨,搞的售貨員慌里慌張卻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對。
在外面吃飯的時候,顧盼盼也從來不進小門臉和大排檔,就兩個人也要找那種牌子很響的地方。吃飯的價格自然是很貴的,姚遠自然也不會讓女孩子結賬。
“姚遠,你給我說老實話!你不是普通的農民家庭嗎?怎么會那么有錢!”
“我們家就是普通農民,只不過有好幾個人給零花錢,比其他人手頭寬裕一點而已。我不是大手大腳的人,只不過一起出來不能讓女孩子花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典型的大男子主義!”
“這跟什么主義沒有關系,再高貴的女孩子也還是女孩子。”
他心里想的是拿女人的手短吃女人的嘴軟,一旦讓女孩子花錢了,兩個人之間的平等就會打破。
特別是像顧盼盼這種高高在上的人,她不是單純的送禮物給他,而是從心底里覺得那些高檔的消費品是屬于她們的東西,她只是想用她們的東西來改變一個她認為比自己社會地位低的人,從而成為她需要的那種樣子。
顧盼盼以后不再用物質來改變他了,只是用各種教化式的提點,指出他什么做的不對,應該怎么做。
時間長了才知道姚遠是一個理性到可怕的人,不僅改變不了,而且有時候固執到讓人覺得不可理喻。
姚遠很清醒的覺察到,有那么一小段時間,顧盼盼又在環顧四周,最后好像并沒有發現比他更合適的另一塊毛石頭,就又開始琢磨著如何改變他了。
本科畢業,他其實并沒有很強烈的想法去考研,但突然發現各種報考名單里面都有他,他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顧盼盼所為。到考博的時候也是一樣,幾乎都是顧盼盼為她做決定,而他心里只是覺得繼續讀書也好,不讀書也一樣。懶得做選擇,所以就在不經意間成了一名經濟學博士。
本來顧盼盼把他的人生作為作為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來安排的時候,艾瑪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近十年的求學生涯對于姚遠來說就像是一潭池水,在其他同學、學弟荷爾蒙翻滾的年華里,他能保持心靜如水。在外人眼里他跟顧盼盼就是一對情侶,喜歡他的不敢靠近,他喜歡的也不能隨意接近。于是,他的青春年華因為缺少常人都會有的各種遭遇和歷練而讓人覺得性格有些孤僻。
姚遠自己也知道這一生也許只能按照顧盼盼的安排一直走下去了。這十年時間,他只是在習性方面防備著被人改變,沒想到無意中已經習慣了許多事情一直在聽任顧盼盼的安排,特別是在學業和前途方面。
他們就讀的這家名校向來善待優秀學子,尤其是是碩士、博士生更是有多讓其他學校的學生羨慕的優待。即使畢業了還可以讓他們住在碩士樓、樓博士樓,待遇照舊,直到就業為止。所以姚遠拿到文憑以后又在博士樓多住了一段時間,這里是酒店式管理的公寓,住著舒服也住習慣了。顧盼盼則是回到自己家里去住,每天開車穿梭于招聘單位,為他們兩個的事業和前程奔波。
其實在他們畢業前夕,這座名校就被全國各地的招聘人員給圍困了,特別是碩士和博士生,大多數人已經在畢業的同時找到了合適的位置。因為顧盼盼要求高,加上他們的專業比較偏門,適用的行業有限,所以一直靠到畢業后還沒有最后敲定滿意的去處。
那天是跟顧盼盼約好去一家銀行看看工作環境的,這家銀行為了招到他們兩個,連續提高了三次待遇。顧盼盼滿意的是這家銀行預先就給她委以重任,而姚遠也愿意接受的是企業給他們每人一套房子,20萬安家費,年薪120萬。而且兩個人雖然同在一個大單位,但崗位分別屬于兩個分支機構。
本科畢業那時候,姚旺就開始打電話問他想去什么單位,家里可以找找人活動一下。到了碩士畢業,電話里直接給他說已經聯系好單位了,讓他早點回去報到上班。
還沒等博士念完,姚旺直接告訴了他幾個單位的名稱讓他做選擇。知道他不準備回西流工作的消息后,很少給他打電話的父親跟他用長途電話交談,只是話不投機,姚遠先把電話掛了再沒接。
姚遠很久以后才知道,這一次頗具規模的人才引進活動其實是他的父親推動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把姚遠招回去。彭五洋出主意讓他先做工作,說動協助縣長分管人事的副縣長、勞動局長,并提供這次活動的所有經費,按照彭五洋提議還需要抽調在另外一個閑職單位擔任副主任的艾瑪出動才有可能把姚遠召回來。
當時谷豐登剛剛調過來,跟歐陽布都對這件事大加贊賞,很爽快地在正式文件上簽了字,這件事的級別就上升到了縣委、縣政府的活動。
只是這一幫子人到了省城才知道,他們預定的引進研究生以上畢業生的計劃根本達不到。艾瑪跟帶隊的勞動局副局長一過來就先去探聽姚遠的情況,這一了解他們就傻了眼。招聘單位給出的年薪已經從五十萬提到了八十萬,而且有房子有安家費。
原本設計好由艾瑪出動跟姚遠面對面談判的計劃也進行不下去了,因為他們都暗中觀察過,每天跟姚遠形影不離的是一個端莊秀麗、傲氣十足的女博士。最關鍵的是待遇方面天差地別,預定好的薪資標準他們根本不好意思開口說出來。
艾瑪給副縣長和勞動局長打電話說明情況,主管副縣長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指示他們那就在學校里面擺擺攤,拍幾張照片,最重要的是要把姚遠的待遇打聽清楚,然后等他確定了單位之后就就打道回府,至于預定好的的人才引進目標回去再慢慢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