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西流真出大事了。
縣高官谷豐登平時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看新聞,先要在搜索引擎里面搜一下關鍵詞“西流”,看看有沒有有關本地的負面新聞這才洗簌動身去餐廳吃飯。
他的家在北峰,在西流的住處是縣委大樓背后的家屬房,這房子其實是屬于私有的。原來在這里工作的以為干部調到北峰,家也搬過去了,縣委就把這套房子租下來,重新裝修了一下,讓谷書記住進去。
住在這里方便工作,直接從后門就可以進入大院。
這天搜索到的不光有負面新聞,而且各大網站爭相轉載。
這條新聞原發的媒體是《都市新快報》用了整整一個版面圖文并茂來炒作這個事件。新聞標題很長:
礦區村民上訪激怒了煤礦主,切斷通訊信號炸毀道路
學童放學無路回家流落街頭,官員老板只顧飲酒作樂
記者署名是張亞南。
新聞的文字很簡單,說的是西流縣龍灣鎮溝掌村村民因為與煤礦有糾紛到鎮政府上訪,結果他們剛剛回村煤礦主就下令把村子的唯一通道給炸毀。還串通供電部門切斷手機基站的電源,導致這個小山村成了一座孤島。
苦的是在龍灣小學上學的孩子們,他們都是走讀生,每天是回家住的,平時是家長開車接送,或者自行走回家。路斷了以后,這群孩子冰天雪地被阻在半路,又跟家人無法取得聯系。
他們只能結伴回到學校找住校上初中本村學生,最后在老師的幫助下,這群孩子被安排在一家小旅館過夜。
而與此同時,與村民有矛盾的煤礦主在鎮上最豪華的順龍大酒店,宴請縣上各部門的官員,以及鎮政府,駐鎮站所官員飲酒作樂,直至半夜才散場。
新聞使用了十幾張大大小小的照片把整個事件烘托得讓人一看就會怒火中燒。
有村民穿著棉大衣照在鎮政府大院的照片和煤礦主坐在豪車上的照片相對應;也有礦工提著炸藥雷管,炸毀道路的照片;還有幾個孩童在一堆阻斷道路的亂石前面徘徊的情景;也有這些孩子滿臉疲憊,路過小吃攤眼巴巴望著食物的抓拍瞬間;還有一組是一些官員歪歪斜斜從酒店出來的情景。
谷豐登關上電腦的時候渾身都在打顫。
“杜啟文,現在通知召開常委會,特別要通知到宣傳部長莊耀奇,無論他現在在哪里必須參會!還有給歐陽布說一下,今天這會他要是不參加,以后的常委會就不通知他了。另外通知龍灣鎮書記鎮長哪里也不要去,就在鎮上等著,我開完會就過去。還有通知公安部門先將指使工人非法使用爆炸物炸毀道路的煤礦主控制住,等候法律的制裁。十分鐘后開會,我現在就出發去常委會會議室。”
谷豐登給縣委辦主任打這個電話的時候,幾乎是吼著完成的。
電話那頭的杜啟文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好的,谷書記!”沒敢多說一句話。
這一次的縣委常委會是近幾年來開過的最像常委會的會議,今天的谷豐登也是自從他到任西流最像縣高官的一回。
歐陽布按時到會不說,還破例坐到谷豐登身邊去。本來那是他該坐的位置,之前開會卻總是坐到谷豐登對面。
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這事要是兜不住被上面問責的話,首當其沖的肯定是縣長。
不過看谷豐登那架勢也沒有準備乘熱打鐵落井下石。
“事情估計大家都明白了,這事可不是小事情。我的意見是對龍灣鎮長郭金成就地免職,鎮黨高官龐木陽記大過、警告處分。分管糾紛調解和安全生產的鎮黨委、鎮政府副職一律就地免職。參與過煤礦主宴請的站所要通知他們的上級部門予以紀律處分。而對于煤礦實際控制人絕不能心慈手軟,有錢也不能為所欲為。莊耀奇同志,你立刻做好準備帶人跟我去龍灣鎮,務必先找到那位記者,好好的溝通,無論如何,今天不能再出負面的報道了!而是要把我們迅速做出對應措施的態度反映上去。就這樣,在處理人和處理事情上面,今天可以特事特辦,等再開會補充決定就行。我的意見就是這樣,大家有什么不同觀點可以言簡意賅的表達。”
“我同意豐登書記的決定,只是補充一點,僅供豐登書記和在坐的大家討論。”歐陽布第一個發言,態度很誠懇。“我的意思是煤礦實際控制人是市人大代表,對其進行法律制裁需要經過復雜的程序,最關鍵的大家都知道這家煤礦背后還有一件性質更加嚴重的事情,如果媒體披露的昨天這件事能把公眾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在場的人都不表態,看看谷豐登與看看歐陽布。
“大家還有什么意見,如果沒有的話,就這樣決定了。”谷豐登只能主動征求意見。
大家就知道這兩個人終于有了共同的意見了。
“我同意上述意見。”歐陽布表了態,其他人也跟著表示同意。
“那就這樣了,杜啟文同志,現在就讓辦公室起草文件。分管政法的霍玲玲同志馬上要通知一下公安局,對煤礦現場負責人和實施爆炸的礦工采取強制措施。啟文,順便通知龍灣鎮和煤礦方,不惜一切代價盡快搶通道路。一會我們直接去煤礦。跟這件事有關的領導以及相關部門負責人都跟我去一下現場,今天就開一個現場辦公會,解決一下實際問題。”
會議就這樣散了,這幾位領導一起出去吃飯,杜啟文則是忙著打電話安排涉及部門和單位執行常委會決定的以及書記出行的相關事宜。
從會議室到餐廳這一段路上,谷豐登書記和歐陽布縣長分別接到了好幾個電話。從他們說話的表情和口氣可以知道,這些電話是上面打過來的。因為接上面的電話是有固定套路的,先是解釋,隨后就是表態。態度誠懇表情和藹,這種時候兩個人出奇的統一。
吃完飯,杜啟文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只不過這位縣委辦公室主任忙的夠嗆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谷豐登書記要出發的時候需要跟隨的單位負責人都已經趕到了。這時候各個單位都有自己的車,大都是越野車開著也方便。包括開道警車在內,已經有七八輛車停在縣委大院了。
從昨天后半夜起,雪已經停了,但根據反饋回來的消息西(流)北(峰)一級公路西流段堵車嚴重。
“谷書記,我們要不繞便道上去吧?大公路堵車很嚴重。”杜啟文請示。
“我們有警車開道都走不通那普通人該怎么辦?把交警大隊長也叫上,讓他看看本縣唯一一條等級公路交通秩序到底是怎么樣的!”
杜啟文就不敢再說什么了,其實當時交警大隊長就在開道的警車上,也聽見書記的話了。他趕緊打電話給沿路的各中隊,都是一樣的話,“今天是書記從這條路上經過,你們就是抬也要把堵在路上的車給我清理掉!”
西流境內確實只有這一條等級公路。這條公路沿黃河向東六十多公里之后進入拐東地界,原來是二級,后來運煤車輛多了,就改造成一級公路了。但改造以后這條路好像比原來還堵。其實只有交警部門知道堵車源頭其實是車越來越多,而且運煤通道從縣城過黃河,那邊的是外省,連接處的道路狹窄,關卡又多。這邊又管不到那邊去,這是其一;新修的這條一級公路是省上管理的,一出縣城就是一個收費站,大小車輛都要停下繳費,加重了堵車的壓力。只不過本地這些交警已經習慣讓群眾罵,讓領導熊了。
車隊在出大門的時候又出了一點問題,那些上訪人員看見有警車開道的車隊就知道是大領導要出動了。在門外站了幾天都得不到領導的接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那些人挨餓受凍好幾天了滿肚子火,此時什么也不管了,一個個都半躺半坐在路口。那些保衛科工作人員知道是書記出門手忙腳亂的處置,只是把這個拉開,那個又躺下了。
“是這什么情況?”谷豐登問杜啟文。
“是上訪人員把路給攔住了!我正在跟信訪辦聯系,讓他們想辦法解決。”
“這是因為誰負責的事情上訪?”
“商貿公司的下崗職工,應該是孔武強副縣長,他是分管國企改革和城建工作的。”
“那就直接給孔武強打電話,就說是我說的,三天之內把這些人的事情給解決了,解決不了那就自己卸任,讓有能力的人去解決。天天讓上訪的人堵在門口成什么體統!”
杜啟文就只能給孔武強打電話,“孔縣長,這是谷書記指示的,要你務必在三天之內把上訪的這些人給解決了。現在谷書記要下鄉連門都出不了。”
很快政府那邊就跑出好幾個人,那些人上訪的人之中有幾個被請進了大院,其他人才把路讓開了。
剛一出城在收費站又出狀況了,收費員把警車放過去,桿子就降下來了。
司機來了個急剎車,谷書記喜歡坐副駕又不愿意系安全帶,這一顛差點把上半身碰到操作臺上了。
“這又是怎么了?!”
收費窗口的女收費員倒是態度很好,微笑著說:“一車一桿,請自覺繳費!”
“交你個頭!沒看見是警車開道的車隊嗎?快把桿子升起來!”
司機心急,沖著收費員大聲嚷嚷。
“可是,我沒收錢不能放車過去,不然會扣我工資的!”
這時候,警車上的交警走出一段看到書記的車沒有跟上來,就下車返回來給收費員說明情況,聲音也很大,態度蠻橫。
“趕緊放行,這是縣高官的車!”
“縣高官的車在免費名單里,可這車根本就沒有!”
好多人在指責收費員,那女孩子都快要哭了。
杜啟文才想起這車是新買回來的一輛豐田普拉多。還沒有上戶,自然也沒來得及給收費站提供名單。
他趕緊給收費站站長打電話,那個站長邊接電話,便跑出來示意收費員升桿放車。
一路上走走停停,總算是到了龍灣,被炸下來擋路的落石已經被推開一道可以讓小車進出的口子,車隊直接開進溝掌煤礦。
跟著車隊過來的人都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才看見歐陽縣長的車也跟在后面,而他的車后面也跟了一輛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