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一沓錢落在操作臺上的時候，蘇一禾先是一愣。

那司機飛快的轉身，隨即就把車開走了，而且連超了前面好幾輛車看不見了。

這是在路上，后面的車已經(jīng)開始摁喇叭了，也有的車從一邊超過他們的車插到前面去了。

姚遠只能趕緊開車往前走。

“呵呵，這回看你怎么處理這錢吧！”

蘇一禾不慌不忙把那錢撿起來，“我先查看一下這是多少錢，還真大方！整整一本，沒開封的。”

“這算什么，你你這才一萬。沒聽說嗎？張亞南一次性就收到五萬塊！”

“這你可不要冤枉了他！那五萬塊錢當時就沒要，讓蔣光耀給退給煤礦了，這事你可以考證的。”

“此話當真？要是這樣我下次見了會向他道歉的。可是為什么就沒人揭露采空區(qū)塌陷死了十二個人的事實呢？”

“唉，看來，你真是讓這件事弄得有心病了。我答應你，只要能找到證據(jù)，我豁出去不在西流混了，把這事給捅出去。”

“那你這一萬塊準備怎么處理？不會再去捐了吧？”

“我把錢交給編輯部就等于是交公了。你可能不知道，這個縣報名義上是縣報，連聘用人員工資、印刷費、稿費全部都要自己想辦法弄回來的。我這一萬塊錢對于他們來說算是一筆巨額的收入了，我這就給費主編打電話。”

蘇一禾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來。

“費主編，我是蘇一禾。是這樣的，有人賄賂我，整整一萬塊。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了，準備回去的時候交給編輯部財務，以解燃眉之急。但是必須提前說好了，這事還得報出來，不能讓他們擺平。你要是不報那我現(xiàn)在就給外面的報社發(fā)圖片，什么文字解說都不用，就一個標題：這輛‘警車’太霸道！警車是上引號的。兩張照片，一張大圖，掛著警燈的民用車輛，可以看到司機手里拿著喊話器。另外一張小圖，上面有代表視察證。直觀，而且反響肯定會很強烈。”

費主編在電話里有些猶豫，“你覺得這樣做合適嗎？收了錢還報道人家，是不是有點太不厚道了？”

“你放心，保準沒事！這車是煤老板的車，我已經(jīng)確認不是領導或者哪個部門的公務車。對于我來說，錢交公了不違反紀律。對于編輯部來說，是他們主動給的錢，不違反道義，權當是收曝光費。哈哈。”

“那好吧，要想報出去那你得暫時保密，免得泄露出去，有人來說情那就不好對付了。西流就這么大一點地方，人托人，很有可能把我們家老父親搬出來說情的。”

“這一點我懂，我保證！絕對不會泄露出去。”

“還有，做我們這一行要學會保護自己，千萬不能讓別人反咬一口。”

“哈哈，謝謝費主編！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在大報做了好多年專業(yè)記者的。跟那些小記者是有區(qū)別的。我這眼鏡就是一部針孔攝像機，還有外套專門裝了一套暗拍設備。剛才我采訪的過程，包括司機跟我們搭話、扔錢全部有記錄的。還有我現(xiàn)在跟你打電話都是錄了音，可以確定我收了錢第一時間跟領導匯報了的，不算收黑錢。”

“那就好，這事就按你說的來。反正谷豐登書記讓我留你，有些事他也不會怪到我頭上來的。”

“好吧，主編！我保證在很短時間內讓你這張報紙人氣大漲。只不過我不會搞經(jīng)營，其他的事情就是你的事了。”

等兩個人通完電話，姚遠不由得感嘆，“你們這領導還算有點擔當?shù)模@份縣報畢竟是行政機關主辦的，敢得罪人那就真不簡單了。不過，現(xiàn)在這樣說為時過早，到時候把這樣的新聞出了的話，那本身就算是新聞了。”

“呵呵，我敢給你打包票。到時候肯定能按我的思路出報紙。你別小看費主編。這人的博客你可能沒看，他的筆名是沸點，名列全國博客TOP100內的。”

“啊？費點就是那個沸點？那還真不簡單，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能寫出那樣有態(tài)度的文章實屬不易。”

“我倒是沒有覺得，他的文章還是不能把事情點透，要是再能放開一點點，就憑他那看問題敏銳的視角進入全國TOP10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他們這車一路走走停停，就在快到運煤專線與通往北峰的大路分界處，堵車相當嚴重。有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水泄不通。

蘇一禾坐不住了，就背了包子走著向前去看個究竟。

不多一會就回來了，“你猜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可惜啊！我現(xiàn)在是縣報記者。要是還在外面真是大新聞，而且是很熱門的那種。”

“到底碰到什么事了？說來聽聽！”

開車堵在路上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所以平時不喜歡看熱鬧搬弄是非的姚遠現(xiàn)在也希望能有點什么事可以解解悶。

“本來是下行線那邊肇事了把路給堵死了，全部是重車，交警處理事故都很難靠近。結果有一輛警車，帶著另外一輛警車從上行線這邊逆行過來了。兩輛車逆行到也罷了，堵在那邊走不了的車看見有警車開道逆行，就跟著來了。后面所有下行的小車就全都歸到這邊來了，結果這邊也堵死了。兩輛警車也動不了，開道的交警正在那里大發(fā)雷霆。”

“切！這算什么？我還以為真有什么新鮮事。”

“你再猜猜后面那輛警車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無非是某個縣級領導嘛！這有什么稀奇的，公安局專門給配備了好幾輛開道車，就是為這些縣太爺服務的。”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圍觀的那些群眾對這事怎么看！正好前面不遠處是一個鎮(zhèn)子。就有好幾個人圍過去看你兩輛警車，有人喊著：快看快看！這兩輛警車一起出動肯定是抓犯人去了。反正警車也堵住走不了啦，我們看看犯人長什么樣！”

“這還有點意思，那到底是哪位領導遇到這么尷尬的事情了？讓人當犯人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你想不到吧？是歐陽布！”

“那可是糗大了！我就說嘛，這特權加上特權也不一定好，群眾看著心里不會舒服的，拿著納稅人的錢不解決交通擁堵的問題，先給自己搞特殊化。這要是在舊社會也算腐敗官員。”

“最大的問題是領導跟前的人也舉止言談也很重要，要不吭聲坐車上，也沒什么，那些人有不認識縣長。偏偏那司機霸道慣了，看見有人圍著車看，就降下玻璃喝斥：你們趕緊一邊去，沒看見歐陽縣長在車上嗎？”

“那些普通群眾知道歐陽縣長會給面子嗎？”

“大多數(shù)人聽見縣長在車上還是多少有點忌憚的，不過群眾里面也有皮的，故意反問：什么？歐陽縣長被抓了？他犯的是什么罪？貪污還是作風問題？有的人信以為真，有的人天生愛起哄。圍過來看得人越來越多。還有人在喊，縣長變成犯人了，縣長被抓了！弄得歐陽布很狼狽，走又走不了，坐在車上被人當犯人看。”

“那歐陽布不會惱羞成怒，下令讓警察把圍觀的群眾抓起來吧？”

“你什么思維！那么多人怎么抓？正好不遠處有個路口，可以到路邊的王元壩鎮(zhèn)里面去的。那歐陽布原想硬著頭皮下了車往那邊走避一避風頭的。結果那些人故意起哄，快快，犯人跑了！”

“那后來怎么樣了，也沒見那兩輛警車過去。”

“還怎么過去！兩邊的路全堵死了。開道的那幾個交警好不容易才讓幾輛車挪開了一下，他們就近元壩鎮(zhèn)去了。”

“可惜了啦！你要是電視臺記者多好，把這些鏡頭拍下來比電視劇都好看。”

“你什么人！唯恐天下不亂？”

到這里大家肯定會認為這蘇一禾是滿嘴跑火車在那里胡謅的，因為我們前面說過，那歐陽布開會的時候跟谷豐登沒說到一塊去，一氣之下走了，說是去市上開會了。

其實只有西流的縣級領導知道，這種時候兩個人說是開會并不一定是真去開會，只不過都是拿去上面開會壓對方一頭而已。開會就是有機會能見到上級了，能混到現(xiàn)在的地位都不是什么善茬，逼急了完全可以到上級那里講道理去！

也就是說，在前面被堵在那里出了丑的真是歐陽布。

那么歐陽布為什么準備去市里，又調轉車頭往西流來了呢？

那是因為他們在路上加油的時候看見谷豐登的車一閃而過，往北峰方向去了。

“給杜啟文發(fā)短信，看他準備去哪里？說話巧妙一點，不要露出破綻。”歐陽布給坐在副駕上的政府辦主人楊明奇說。

歐陽布跟谷豐登不一樣，谷豐登坐車喜歡做副駕上。而歐陽布則是喜歡坐在后座上，而副駕位上一般都坐著政府辦主任楊明奇。因為楊明奇還兼著他的秘書，別人寫得材料歐陽布看不上，走到哪里，政府辦主任就得陪到哪兒。

兩辦主任私底下交往還是很緊密的，只不過各為其主也不是可以交心的關系。

楊明奇的短信是這樣編輯的：“杜主任：你還在龍灣鎮(zhèn)嗎？有個記者打電話要看縣委出的那封免職的文件。可我已經(jīng)在去北峰的路上了，現(xiàn)在讓記者去找你好嗎？”

那時候還沒有微信，短信就是官方人士相互傳達的工具，因為有收發(fā)記錄可以考證。

那邊的短信很快就回過來了，“我也已經(jīng)在路上了，去省城。谷書記開會，我順便跟著去把這車的戶給下了。”

歐陽布看了這條短信當即決定打道回西流。

那么我們就會覺得這谷豐登肯定是去省城了，其實也不然。因為蘇一禾突然接到一個很意外的電話。

電話鈴響起來的時候，蘇一禾一看是生號。

“你好？我是蘇一禾。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縣委辦秘書科的吳正陽。”

“吳正陽？”蘇一禾不認識這個人，就側臉看姚遠。

這一會路還沒有通，姚遠把車干脆熄了火坐在那里。

“這人是谷豐登的秘書，上高中的時候比我低一級。”姚遠告訴他。

“哦，你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谷書記想見你，有些事情想跟你面對面交流。你今天可以到龍灣鎮(zhèn)來一趟嗎？”

“好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前往龍灣的路上。只不過路上有點堵車。”

“沒事的，不著急！谷書記今天就在龍灣哪里也不去，不過你上來的時候打我的電話，還有，這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也包括你們的費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