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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065】尾聲

    燕九朝回到營帳時,俞婉已經(jīng)躺在了用干草與褥子鋪就的簡榻上,營地里條件艱苦,俞婉從沒刻意提高過自己的吃穿用度。
    她身體里的長矛被拔出來了,老崔頭給她做了力所能及的搶救,然而那那柄長矛徹底洞穿了俞婉的胸口,就算不是從心臟刺過,也造成了無法挽救的傷害。
    長矛不拔不可取,拔了又造成第二波傷害,俞婉的傷勢之嚴(yán)重,超乎老崔頭的想象。
    老崔頭的頭發(fā)都白了好幾根。
    他命人將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帳篷里的燭光照在他蒼老的面容上,他抹了把額角的汗水,心底涌上一股從未有過的無能無力。
    營地里的氣氛,讓燕九朝老遠便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鬧哄哄的地方忽然之間像是被人隱蔽的聲響,整個世界寂靜無聲。
    燕九朝掀開營帳走進去。
    俞婉安靜地睡在床鋪上,像是平常任何一個夜晚睡著了那樣,只是那蒼白的臉色出賣了她,且自打她來了這里,便再也沒好好歇息,這個時辰,她早該忙碌在傷兵那里……
    姜氏坐在床邊,緊緊地握住俞婉的手。
    她聽到了燕九朝的腳步聲,她扭過頭來,一雙紅腫的眼睛布滿了委屈:“阿婉她……叫不醒……”
    俞邵青也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的聲音,在看見姜氏那雙紅腫的眼睛時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越過姜氏,落在不省人事的俞婉身上,面色就是一變:“阿婉怎么了?!”
    姜氏難過地哭了起來,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叫不醒阿婉了……”
    俞邵青當(dāng)即感覺的腦子嗡了一下,他進營地時其實就已經(jīng)感覺到不對勁了,老遠便聞到濃厚的血腥味,可他并不覺得那會是自己女兒的,畢竟,營地那么多傷患不是么?
    俞邵青怔怔地來到床前,看著女兒緊閉的雙眼,手中的頭盔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三郎……”姜氏含淚看著他,她從來沒有如此難過,也沒真的打心底釋放出如此多的脆弱,可她的阿婉醒不了了,她真的要失去她了……
    俞邵青顫抖著雙手把姜氏摟緊懷里:“不會的……阿婉不會有事的……阿婉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醒來的……”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燕九朝冷冰冰地問。
    萍兒泣不成聲道:“都怪我……我聽到大軍勝利的消息……就跑去和少夫人說……少夫人……少夫人去村口等少主……結(jié)果……被人偷襲了……”
    燕懷璟這段日子并沒多少機會接近俞婉,一是俞婉的確忙得團團轉(zhuǎn),二是俞婉忙碌的地方有礙觀瞻,他不喜歡到那種血腥又污穢的地方去。
    他是剛?cè)フ{(diào)查了情況,正要前來探望俞婉,剛進帳篷,便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掐住了喉嚨。
    燕九朝掐住他的喉嚨,一把將他懟出帳篷,懟到了對面的一棵大樹上。
    路過的士兵都驚呆了。
    什么情況?攝政王和太子打起來了?
    燕懷璟的臉?biāo)查g漲紅了,他努力掙扎,想要擺脫燕九朝的禁錮,卻發(fā)現(xiàn)燕九朝的大掌如同鐵爪一般,他無論如何也撼動不了。
    圍觀的士兵漸漸多了起來。
    燕懷璟的臉青一陣、紅一陣,感覺的臉都丟盡了。
    他艱難地咬出幾個字道:“燕九朝……你做什么……”
    燕九朝雙目如炬道:“京城的爛攤子,我收拾了;禹城的仗,我打了;老百姓的生死,我管了……只讓你做一件事……看好營地,就這么一件事……你都做不好!”
    燕九朝一把將他抻到地上!
    燕懷璟當(dāng)場摔出內(nèi)傷,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君長安眸光一動,走上前:“攝政王……”
    “滾!”
    燕九朝一聲怒喝,強大的殺氣迸發(fā)而出,如無形的光柱,頃刻間將君長安震飛開去。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來自燕九朝的滔天殺意,再也沒有人敢為燕懷璟說一句話。
    俞婉的所作所為眾人全都看在眼里,剛生產(chǎn)沒多久,月子沒坐完便來了邊關(guān),她和所有人同吃同住,沒有一點王妃的架子,她像個不停轉(zhuǎn)動的陀螺,幾乎沒人見她好好歇息過。
    并不是每個傷員都是干干凈凈地回來的,可再血腥、再污穢的場面也不見她避嫌。
    但她并不僅僅是醫(yī)病而已,早在攝政王決定攻城時,她便派人聯(lián)絡(luò)了附近城鎮(zhèn)的官府,讓官府做好接納災(zāi)民的準(zhǔn)備,營地里總不會一直都風(fēng)平浪靜,總有些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也總有令人不齒的齟齬,她全都一一地解決了。
    她有妙手仁心,亦有雷霆手段,她讓攝政王與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沒有后顧之憂。
    她被人傷成這樣,所有人都是憤怒的。
    攝政王說的沒錯,只留給太子一件事,卻還是被太子搞砸了。
    燕懷璟也明白自己難辭其咎,他曾試圖為自己開脫,可他騙得了別人,騙不過自己——那個圣族人是混在禹城的災(zāi)民中逃出來的,當(dāng)時他受了重傷,懷里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許是這孩子讓人降低了對他的警惕。
    正常人或傷勢不嚴(yán)重的都被疏散到了周邊的村鎮(zhèn),那個圣族余孽斷了腿骨急需救治,于是被抬進了傷兵的帳篷。
    不是每一例患者都會送到俞婉面前,她不是千手觀音,不可能同時為成百上千的傷患進行救治,可燕懷璟是見過那個圣族傷患的。
    只是他并沒有看出來那個圣族人與別的傷患有什么區(qū)別。
    燕懷璟有時會想,如果燕九朝在這里,他能看出來嗎?應(yīng)該也不能吧?
    然而接下來,影十三與影六徹底排查了一番傷病的帳篷,揪出了足足十多名圣族傷患,全都是燕九朝帶兵離開后混進來的,燕懷璟每一個都見過,但卻一個也沒認(rèn)出來。
    燕九朝冷冷地說道:“給我滾回京城,我現(xiàn)在不想看見你!”
    燕九朝若果真暴揍他一頓,有些事興許就過去了,可燕九朝安安穩(wěn)穩(wěn)地放他走,儼然是不能善了了。
    燕懷璟想說什么,被奶修羅提著領(lǐng)子,嗖的丟出了營地!
    燕九朝回了帳篷。
    “我們先過去吧,讓九朝陪陪阿婉?!庇嵘矍鄮е铣鋈チ恕?br/>     燕九朝在床邊坐了下來。
    他策馬跑得飛快,就是想第一個見到她。
    但卻沒料到,會見到再也醒不過來的她。
    “少主,圣族那邊……”影十三追了進來。
    “殺!”燕九朝說。
    “什么?”蕭振廷的營帳里,一名姓趙的大將軍炸毛了,“攝政王要殺?殺誰?那些已經(jīng)降了大周的圣族大軍嗎?人家已經(jīng)降了呀!自古不殺降軍!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是啊,降軍不能殺的,這不合規(guī)矩,傳出去,人家會笑話咱們大周的……”
    “沒錯,這幾人,不成氣候,殺了也就殺了,可降軍不能殺,不然,攝政王在史書上怕是要被記一筆了?!?br/>     記一筆是委婉的說法,只怕要讓人后人唾罵萬年吧?
    這也太嗜殺了!
    蕭振廷沒有說話。
    站在朝臣的角度來看,那些降軍不該殺;可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他的兒子失去了自己的摯愛,他都恨不得沖出去把那群癟犢子殺了!
    “蕭大元帥,此舉不妥啊,您還是去勸勸攝政王吧?他率領(lǐng)大軍抵擋了圣族入侵,功勛蓋世,本該流芳百世,可千萬別一念之差,被人唾罵萬年啊……”一名心腹將軍語重心長地說。
    蕭振廷為難地按住腦袋:“我……”
    他剛一開口,一名侍衛(wèi)神色倉皇地沖了進來:“不好了!修羅大軍不見了!”
    俞婉受傷了,奶修羅怒了。
    他帶著自己的小弟,不計代價地沖進了圣族的營地,屠戮了將所有滯留在禹城的圣族大軍,一個也沒放過!
    修羅是什么?
    是魔。
    只是因為有三小蛋與俞婉,他們成了守護他們的魔,一旦俞婉不在了,他們便是為她復(fù)仇的魔。
    京城,少主府。
    燕王正在批閱奏折。
    邊關(guān)每日都有飛鴿傳書過來,今日卻晚了些,入夜了也沒等到。
    燕王的心里莫名涌上一層不祥的預(yù)感,他推開軒窗,望向半空彎彎的月亮,然而沒看多久,閃耀的星空忽然烏云密布,院子里狂風(fēng)大作,桌上的奏折與文書全被吹翻了。
    他忙合上窗子去撿,卻感覺天光一閃,緊接著,天際炸響一聲平地驚雷,炸得他腦子都嗡了一下。
    “嗚哇——”
    廂房里的燕小四哭了。
    三小蛋齊刷刷地睜開眼,又齊刷刷地坐起身,掀開被子跳下地,光著小腳噠噠噠地跑出去。
    “啊——”
    跨過門檻時,小寶摔倒了。
    燕王剛要過來看看幾個孩子怎么樣了,見到這一幕,忙走上前將小寶抱了起來。
    “沒事吧?摔疼了沒有?”他問。
    小寶眼圈紅紅的。
    “怎么了?疼嗎?”燕王再問。
    小寶哽咽著不說話。
    燕王又看向二寶與大寶,就見他們兩個也一臉害怕。
    “別怕,打雷而已?!毖嗤鯇⑷〉皳нM懷里。
    乳母的屋子里,燕小四撕心裂肺地哭著,乳母抱著她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死活哄不住。
    “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嗎?小小姐平時都不哭的……”
    沒有尿褲子,喂奶也不吃,就那么拽著拳頭嚎啕大哭。
    電閃雷鳴,她的啼哭響徹天際。
    ……
    俞婉傷成這樣,老崔頭無能為力了,但所有人心里其實還有一個人選,那就是巫王周瑾!
    當(dāng)初聶婉柔也受了類似的重傷,是巫王留下了她的生機,周瑾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巫力更在巫王之上,他一定能救俞婉的!
    老崔頭給俞婉服下了冥都的圣藥,這藥說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然而用在俞婉身上,也不過是讓她維持著最基本的呼吸與心跳。
    俞邵青連夜出發(fā),騎著將軍前往巫族。
    盡管將軍能日行千里,可大周距離巫族遙遠,只怕不眠不休也得走三兩個月,不幸中萬幸的是,周瑾正在前往大周的路上,他們在南詔便相遇了。
    俞邵青問道:“你是卜卦算到了阿婉有事,提前來給阿婉解圍的嗎?”
    周瑾搖頭:“我算不了婉姐姐的卦象,我是來探望婉姐姐和小圣王的?!?br/>     周瑾沒有撒謊,他能算任何人,唯獨算不了俞婉,他也不明白這是怎么了。
    俞邵青道:“不說這個了,趕緊跟我去禹城,你一定要救阿婉!”
    周瑾在禹城一間藥房的廂房里見到了昏迷不醒的俞婉。
    周瑾心口一通,他靜靜地走上前,握住俞婉的手。
    眾人自覺退了出去,只留下神色冰冷的燕九朝。
    當(dāng)周瑾睜開眼,并松開俞婉的手時,燕九朝輕聲開口了:“如何了?”
    他的聲音聽似平靜,可那微微顫抖的語氣還是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
    他在擔(dān)憂,無時不刻不再擔(dān)憂!
    周瑾難過地?fù)u頭:“我的巫力對她沒用?!?br/>     “怎么會沒用?”燕九朝問。
    周瑾扭頭看向俞婉:“她不是這里的人,她是……異世的孤魂。”
    難怪他算不了俞婉的卦,她的命數(shù),不在這一片乾坤之中。
    “燕九朝,等仗打完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我的來歷?!?br/>     “好。”
    腦子里閃過他們最后一次談話,她含笑的眉眼仿佛近在眼前,燕九朝看向周瑾,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了。”
    周瑾沒問,你難道不奇怪嗎?你沒有什么想追問的嗎?周瑾只是默默地出了屋子,將這一方天地徹底留給二人。
    燕九朝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將她冰涼的素手合握在掌心,片刻后又貼在唇瓣上,低低地說:“俞阿婉,我不管你是誰,是人還是孤魂野鬼,你都趕緊給我醒過來?!?br/>     ……
    俞婉留在禹城養(yǎng)傷,蕭振廷帶著大軍凱旋,回到了京城。
    皇帝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好轉(zhuǎn),雖仍行動受限,但腦子能受點刺激了,他將蕭振廷以及所有奮戰(zhàn)前線的將領(lǐng)交到了自己寢宮。
    捷報上雖已經(jīng)說了,但有些事,總是要親自確認(rèn)一番的好。
    “朕聽聞……圣族大軍已經(jīng)降了,又被攝政王下令殺了,可有此事?”皇帝中風(fēng)并沒有徹底痊愈,他語速緩慢,甚至細(xì)聽,會感覺他有些吐詞不清。
    蕭振廷的面上沒有怪異,他正色道:“回陛下的話,圣族大軍的投降是借口,實際是想讓我們降低警惕,他們繞到我們后方,偷襲了我們的營地,還重傷了攝政王妃,攝政王妃至今都沒能醒來,攝政王下令攻擊,是出于軍事策略的考慮?!?br/>     “是這樣嗎?”皇帝威壓的目光落在余下十多名將領(lǐng)的身上,“燕九朝真的是在與圣族交戰(zhàn),不是屠殺泄憤?”
    “是的,陛下!”
    所有人口徑一致。
    皇帝見問不出什么,擺擺手,讓將領(lǐng)們退下了:“蕭振廷,你留下,朕還有話和你說?!?br/>     皇帝要與蕭振廷說的是燕懷璟的事,燕懷璟勾結(jié)圣族的事情早已走漏風(fēng)聲,皇帝想聽聽蕭振廷的看法。
    蕭振廷能有什么看法?這若是他兒子,他早拖出去打死一百次了,雖說燕懷璟也是被圣族利用了,可若不是他想要除掉燕九朝,又怎么可能掉進圣族的陷阱?
    燕九朝若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奸臣,燕懷璟的動機還勉強說得過去,問題是,燕九朝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了嗎?
    揍燕懷璟?你他娘的搶了人家的親,還不許人家揍你?道理不是這么講的!
    然而蕭振廷也明白,皇帝之所以問他,不是真的想要聽聽他的看法,只是希望他能勸阻皇帝,畢竟,他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是此次戰(zhàn)役除燕九朝外最大的功臣,他有絕對的話語權(quán)。
    可他會勸皇帝從輕發(fā)落燕懷璟嗎?
    “陛下,太子之罪過,當(dāng)以死謝天下??!”
    皇帝險些又給氣中風(fēng)了!
    皇帝當(dāng)然明白燕懷璟的罪過很大,可他畢竟是皇子,哪兒有真把他殺掉的道理?
    皇帝覺得自己留下蕭振廷就是個錯誤,這也是個油鹽不進的、
    “行了行了,退下吧!”
    皇帝趕緊將蕭振廷轟走了。
    燕懷璟最終還是被廢黜了太子之位,連帶著韓丞相也被迫“告老還鄉(xiāng)”,燕懷璟被流放到了北城的苦寒之地。
    皇帝倒是沒遷怒韓靜姝,允許韓靜姝留在京城,只是她腹中的孩子,再也不能上皇室的族譜了,她也不再是太子妃或皇子妃,只是冠了燕懷璟姓氏的燕夫人。
    韓靜姝奏請皇帝,允許她與燕懷璟同行。
    太子府外,君長安攔住了她的馬車:“你……你為什么不留在京城?你可知道,一旦去了北城,就再也回不來了?”
    韓靜姝的肚子已經(jīng)有些顯懷了,她摸了摸肚子,說:“孩子他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br/>     君長安道:“你別去!如果你是擔(dān)心孩子,我……我照顧你們!”
    韓靜姝溫柔地笑了笑:“多謝,再會。”
    ……
    俞婉的傷口愈合后,燕九朝帶她回了燕城。
    燕王府一切如舊,連他走之前放在小花園茶桌上的棋盤都沒有移動過。
    所有人都知道少主與少夫人回來了,他們很期待少夫人的樣子,然而少夫人卻是個需要常年坐在輪椅上,一動也不動的睡美人。
    燕城四季如春,京城的雪都有兩、三尺厚了,燕王府卻彩蝶翩飛、春色滿園。
    燕九朝抱著俞婉坐在小花園的藤椅上。
    風(fēng)和日麗,陽光大好。
    俞婉穿著一件湖藍色束腰羅裙,懷孕期間好不容易吃胖的小身子,已經(jīng)瘦回了他們最初相遇時的樣子,上個月做的裙子,這個月已經(jīng)又大了。
    微風(fēng)拂過,吹動俞婉的青絲,有一縷搭在了她的鼻尖上。
    燕九朝將那縷發(fā)絲輕輕地拿下來,把她整個人環(huán)在懷中,望了望四周,在她耳畔輕聲說:“這就是我長大的地方,你不是說想來看看嗎?”
    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個小木屋:“那看見那個亭子了沒有?亭子后面有一座小木屋,本是用來養(yǎng)狗的,里面有好幾個狗房子,我小時候沒事就爬進一個狗房子里……嗯……沒錯……我很瘦小,所以爬的進去……然后他們就會找我,但從來沒人找到,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他們不敢相信燕城的小少主居然會躲在狗房子里?!?br/>     燕九朝必須得承認(rèn),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話癆。
    他從前話少,他不是不知道,俞婉其實話也不多,可他們在一起時,她總是會找話來說。
    現(xiàn)在她不能說了,換他來說。
    燕九朝摘了一朵花,戴在她頭上,她如畫卷一般安靜而美好的睡容,瞬間有了一絲活色生香。
    “你們那邊是什么樣子的?有沒有這么好看的花?”
    燕九朝低下頭,親了親她鬢角:“你是不是回去了?玩夠了記得回來?!?br/>     ……
    “嗚哇——”
    冬去春來,轉(zhuǎn)眼間,燕小四六個月了。
    都說七坐八爬,別的孩子七、八個月才開始爬,她現(xiàn)在就會滿地爬了。
    她趁乳母打盹的空檔,歪歪扭扭地爬去了燕王府的小花園,摘了一朵最漂亮的黃牡丹。
    自打俞婉出事后,三小蛋懂事多了,不四處禍禍東西,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地上學(xué)了。
    本以為躲過了三小蛋,萬叔的花花就能安全了,不料日防夜防,小四難防。
    燕小四將牡丹咬在嘴里,輕車熟路地爬進了俞婉的屋。
    她爬到床邊,爬上腳踏,小胖手抓住花花,放到了娘親的枕邊:“嗚哇,嗚哇?!?br/>     娘親,發(fā)發(fā)!
    送完發(fā)(花)發(fā)(花)的燕小四,想要扶著床站起來,親親娘親,卻沒站穩(wěn),撲通一聲栽了下去。
    當(dāng)然她并沒栽到地上,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掌接住了。
    燕九朝將燕小四抱了起來,看了眼枕邊的黃牡丹,寵溺地問道:“又給娘親送花了嗎?”
    燕小四揮舞著小胳膊小徒兒:“嗚哇嗚哇!”
    是呀是呀!
    燕九朝道:“怎么又是黃色的?這么喜歡黃色的花?還是你覺得只有黃色的花的才是花?”
    燕小四:“嗚哇嗚哇!”
    燕九朝也聽不明白不是么?
    燕九朝把燕小四抱回了她自己的屋。
    燕小四一陣撲騰:“嗚哇嗚哇!”
    發(fā)發(fā)都送啦,沒親到娘親呀!
    ……
    入夜后的燕王府靜了下來。
    燕九朝打了水來,給俞婉擦臉,其實她的氣色已經(jīng)沒有很蒼白了,但用周瑾的話說,她的魂魄恐怕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所以她這輩子,注定是醒不來了。
    但燕九朝不信。
    他要守著。
    他相信她總有一日會醒過來。
    她會回來。
    “京城來信了,我給你念念。”燕九朝將帕子放好,拿出驛使剛送到了的信件,一共有兩封,一封是蓮花村寄來的,還有一封是陪三小蛋在外游學(xué)的燕王寄來的。
    “信上說,俞峰和白棠有孩子了,是個兒子,大伯和大伯母很高興,還有,今年不是恩科嗎?俞松要下場,他說他是奔著狀元去的。你知道恩科是什么嗎?科考三年一次,恩科是規(guī)則之外的考試,陛下立了誠王為太子,大赦天下,于是開設(shè)了恩科。”
    燕九朝一輩子沒說的話,仿佛都在這半年里說了。
    “還有一封信,是父王寫的,想聽嗎?”他看向俞婉說。
    俞婉當(dāng)然不可能給他回應(yīng),她早已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燕九朝打開信件,看到一半時,喉頭忽然哽住了:“……大寶說話了,他喊娘親了……在夢里喊的……他想你了……”
    燕九朝拽緊了手里的信,身子輕輕地顫抖起來:“俞阿婉……我也想你……我想你……俞阿婉我想你了……”
    一滴熱淚自他臉頰滾落,滴在了俞婉的眉心。
    ……
    大雪紛飛的夜。
    燕九朝坐在沒有燭燈的屋子,但有雪夜反射的光透過門窗射進來,屋子里依然清亮。
    “少主,該吃飯了?!比f叔拎著食盒走進來,他將飯碗擺在了桌上。
    自打俞婉昏迷后,燕九朝便戒了葷腥,他不信佛,可他愿意為了俞婉吃齋念佛。
    萬叔將幾樣清淡的小菜擺在桌上后,便默默地退下了。
    這些都是頂尖的廚子做的菜,百里香的毒解了,味覺也恢復(fù)了,可燕九朝依舊覺得他吃下去的每一樣?xùn)|西都索然無味。
    他默默地放下筷子,忽然,隔壁傳來一聲奇怪的動靜,他起身走了出去。
    他推開隔壁的房門,看見一只眉心亮著紅色火焰的小雪狐趴在自己的小蒲墊上,懷里抱著比它還大的肉包子!
    燕九朝的神色就是一怔,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把將肉包子搶了過來。
    小雪狐被驚醒了,頂著頭頂?shù)囊货拘〈裘聪蜓嗑懦?br/>     啥事?
    燕九朝激動地問:“包子哪里來的?”
    小雪狐背過身子。
    “說不說?不說打死你!”
    小雪狐幽怨地指了指門外。
    燕九朝迎著風(fēng)雪走出去,順著小雪狐所指的方向來到了另一間小竹屋。
    廚房的燭燈亮著,不時有熱氣飄出來。
    燕九朝幾乎是有些狼狽地沖進去。
    灶臺前站著一名奇怪的女子,之所以奇怪是因為她的穿著他從未見過,一條束身的連衣短裙,露出纖細(xì)的胳膊與小腿,以及那一對白皙的腳踝。
    怎么會有穿成這樣?
    她的頭發(fā)扎著一個高馬尾,低著頭,似乎在研究手里的面團。
    那是一張陌生的容顏,但燕九朝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她來。
    “俞阿婉……”他怔怔地朝她走過去。
    她唔了一聲抬起頭來,陌生的臉上露出一抹熟悉的笑靨:“你來啦,晚上想吃什么?包子還是饅頭,我給你做!”
    燕九朝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卻猛地?fù)淞藗€空!
    “俞阿婉!”
    燕九朝的身子一個激靈,自睡夢中醒了過來,他冷汗涔涔地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燕王府的房中,他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方才的一切只是個夢。
    “少主,您沒事吧?”屋外,響起了萬叔略有些擔(dān)憂的聲音。
    “我沒事?!毖嗑懦硕ㄉ?,說。
    “晚上您吃得少,廚房做了宵夜,我給少主拿進來吧?!比f叔再度開口。
    “我沒胃口。”燕九朝淡淡地說。
    “多少都要吃點,不為自個兒的身子著想,也為小小姐想一想啊?!比f叔苦口婆心地勸道。
    燕九朝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點頭應(yīng)允了。
    萬叔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看著那個密封的食盒,不知怎的,燕九朝想到了自己的夢境,他竟在心里祈禱,一會兒萬叔拿出來的會不會是一個超級無敵大肉包????.BiQuGe.Biz
    萬叔打開食盒的一霎,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令他失望了,沒有大肉包子,只有幾盤精致的齋菜,這些齋菜一看就是燕王府的廚子做的。
    “你退下吧。”燕九朝失望地說。
    “是。”萬叔退下了。
    燕九朝淡淡地拿起筷子,隨意夾了片嫩筍。
    燕王府的廚子比御廚的廚藝還好,他不愛吃,是他沒心情吃。
    可這一次,他卻剛吃一口便渾身僵住了。
    什么菜啊……這么難吃?!
    他剛要把筷子放下,卻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來。
    月光透過枝丫,被繁茂的枝葉剪碎了,落下一地疏影。
    疏影中,一道纖細(xì)的身影倚門而立,巧笑嫣然地看著他。
    她的面色仍殘留著幾許蒼白,眼底卻熠熠生輝,仿若有星辰。
    “不好吃嗎?”她挑眉道。
    “是啊,太難吃了?!毖嗑懦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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