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意識到是自己在做夢——有時候能夠察覺到自己所處的環境并非現實——但是無法讓自己醒過來。
只有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對了,這是一個天地都一片漆黑的夢,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容納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絲東西。
——無法呼吸了,救救我。
盡管沒有空氣,讓肺部開始抽痛,但是即便承受這種程度的痛苦也沒有要昏迷的意思。正因為這是夢。
在哪里?看不見世界的界限,然而可以觸摸得到,世界正在以收縮的姿態向自己逼仄的壓過來。這黑暗的世界明明已經緊緊的貼在皮膚上了,但是分明可以感覺的出來,它還在向自己逼迫過來。原本以為鎖閉自己的僅是一層膜,然而不是。與其說是薄薄的毫無壓迫力的膜,倒不如說是像是厚實的充滿彈性和力量的墻。
不知道是因為無法呼吸的緣故,還是因為空間狹小,慢慢的感覺身體熱了起來。那種熱度并不能稱之為灼熱,只是與自己體溫相仿的溫度。
但是封閉狹小的環境卻讓自己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
好熱,好熱,身體都要快被這低低的熱度融化腐蝕掉了。血液化作了汗液,□□化作了汗液。就像這樣將固態的自己融化,變成混沌的含糊的東西。開始還能用身體的力量推拒世界對自己的壓迫,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完全不能抵抗。力量隨著身體的消失而消失。對于失去的自我,到了想要流淚的地步。
可即便是這樣了,卻依然可悲的保持著昏昏沉沉的意識。
到底是在哪里
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誰……我。
已經逃不出去了。
這是一個夢。
要死了。
這是一個夢。
不想死。
這是一個夢。
好可憐啊。
這只是一個夢。
明知道只是個夢,心情卻隨之沉淪了下去。壓抑痛苦抽緊,意識一再被折磨著。
沉浸在這樣的夢里無法自拔,覺得心臟都要爆裂的時候——世界的一隅出現了一線光線。不知什么時候世界有了一個裂口,有風帶著涼意撲進了這個狹小的世界。
仿佛是誘惑著給與人希望那樣,但是已經無法出去了。
只能這么靜靜的看著那個罪惡的誘惑著的裂口。白色的光澤的石頭,仿佛是裂口的守衛,整齊又有序的堆砌在裂口旁邊。
緊接著,紅色的洪水從裂口灌了進來。帶著令人暈眩的氣味和溫度——那是自己最厭惡的血。
驚慌的想要躲避的時候——實際上身體已經不能挪動半分——世界的裂口又一次彌合起來,把自己牢牢的關在其中。
又一次的世界開始新的壓迫與縮小,這一次可以更清楚意識到,并非是單純的壓迫。而是像蠕動的波浪,壓緊接著又放松,意圖似乎是將厭惡的液體和自己攪拌起來。
啊,終于想起來發生了什么事情了。
死了——我。
所處的世界是怪物的胃袋。
原來自己是食物,而且已經被吃掉了。
……
仰起頭,他將用冷水浸透的毛巾蓋在臉上。于是,沒有擰去的多余的水分就順著臉的輪廓鉆到了衣服里。很快被上好的絹料吸收,留下串珠一樣的深色痕跡。
“你把口水留在我的衣服上了。”扶搖在屏風那邊抱怨著,“昨晚明明是應該你給我按摩手臂的,結果你卻壓在上面睡著了。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的手臂都麻痹了。”
屏風上透著舉動困難的影子,并且伴隨著動作的粘滯,有嘶嘶的從牙縫吸氣的聲音。
“好冷啊。”扶搖這么說著,搓著手從屏風后面繞了出來,衣服已經順利的換好了。
“你不是也這么睡著了么。”賑齋將變溫了的毛巾取下。
“夢見了好吃的東西么?”扶搖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因為相處幾日下來,賑齋對吃的東西最感興趣,表現出無知又躍躍欲試的沖動。
“不是,只是因為睡覺的姿勢不太好。”
扶搖給還在揉眼睛的賑齋倒了一杯茶,“你睡得可真多。我練習射術的時候,你在睡覺。我去看榜的時候,你在睡覺。等我回來了,你還在睡!這幾天比較累的是我吧,但是你起得比我還要遲。”
“是么。”
“……什么是么!光是這樣回答可不行。白天睡覺的家伙會被人叫做糞土之墻的。你到底為什么這么嗜睡啊?”
“為什么呢,八成是因為柳國適合睡覺吧。”賑齋趴在桌子上懶洋洋的打著哈欠。
“是因為你不是人的緣故吧。”
“……你說什么啊。”
“你不是熊嗎?這種行為理所當然就是冬眠!”
賑齋抬起眼睛瞄了瞄扶搖
“自從你落榜以后脾氣見長了啊。心情不好的話,可以去綠柱子玩玩啊。”
“你這家伙,能對明年的考生說這樣的話嗎?”
“昨天還不是在說學習資金的問題么,那個地方經常會傳出香艷的美談吧。”賑齋用一只手腕托起睡得紅彤彤的臉頰,“她們一定很喜歡像扶搖這樣的吧。接著學費餐費度夜資什么的,一切都沒問題了。而且有這樣的傳說吧,被她們資助的考生大多會拔得頭籌呢。不過結局都不太好。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別擔心啊,我說的不好的結局,絕對不會發生扶搖的身上。被拋棄啊自殺啊只會發生在那些女人身上,”
“你去過了?”
這里是從港口出發以后發散到全國的主干道,是全國的繁華之地,因此那個行業也非常的發達。在旅社的后面的巷子最顯眼的位置聳立著那樣一幢門窗和柱子都被漆成綠色建筑。從扶搖他們的房間望出去的時候,有時候也能看見下午工作開始之前,起床梳洗的女人們打開窗子對著寒冬的的冷風拍臉——有一個窗戶的位置靠得非常近。
“也不是去過。只是昨天你去看榜的時候,不是硬要開窗換氣,企圖用冷風把我灌醒么?”賑齋帶著笑意繼續調侃,“然后我實在冷的受不了,就披著棉被去關窗戶。那個時侯和對面的那位打了照面。你還記得我們第一天住進來的時候,對著我們閃動眼神的人么?是位很漂亮的青色頭發的姑娘,連睫毛都閃著光澤呢。而且也很會講故事。”
“我是考生。今年考不上,那么明年繼續考。我可不想被你開玩笑。”扶搖說道,“賑齋沒想過接下來要做什么嗎?”
“需要做什么嗎?”賑齋露出困惑的表情。
“難不成只打算吃吃睡睡!”
“這也是幸福的生活吧。”
“胡說什么呀,這種無聊乏味的生活怎么能說是幸福呢。要做些更積極更豐富的事情才行。”
“我可不覺得需要我做什么積極豐富的事情。”
“你這人真是太頹廢了。”
“你不是也想將來能夠悠閑度日么?”
“悠閑度日又不是說我要吃吃睡睡!”
“冷靜下來。”賑齋把重新擰過的毛巾貼到扶搖的臉上。
扶搖立刻跳著躲開了。“你干嘛!”好冰。
“只是不想讓你太激動而已。”賑齋將身體靠在窗框上,整個動作都顯得柔軟。因為陽光很好,起床的時候扶搖特地打開了窗戶。起床后還未扎起的紅色的頭發柔順的披在肩膀上。過長的發絲如同光滑的水幕,只微微在肩膀上借力少許,便直落而下。逆光看來,就像是本身就會發光一樣,透著紅色光輝。白色的皮膚也是一樣,被鍍上了華麗的色澤。
好漂亮,從面相上來,賑齋真可以算得上是當之無愧的美人——扶搖不由自主的想到。本身就偏向為女性的長相,而且從行為性格來說,扶搖也覺得頗有些女人的味道。這倒不是說賑齋沒有擔當不可靠的感覺,也沒有貶低他舉止怪異的意思。
只是有那么一種感覺,讓眼前這個人充滿了女性特有的柔和與慈悲。
“你看,我不是失憶了么?”賑齋撥弄著垂到手邊的紅色發絲,“那我還能做什么呢?”
紅色的頭發被繞成了糾結的一團。
“失憶就像是喪失了過去的世界。”
那個纏繞又被輕易地解開了。
“我是什么樣的人,要做什么樣的工作。被哪些人信任依賴著。又仰仗什么活下去。責任,義務,愿望,理想。我都已經忘記了。即便過去的我像你說的那樣是個大人物,但是一下子就松懈下來了。”
扶搖看見賑齋如同自己母親那樣疏離的微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除了吃吃睡睡,暫時還沒有考慮好接下來要做什么啊。”
“那么和我走吧。”一瞬間被那種憂郁高雅的美麗所迷惑,清醒過來的瞬間扶搖的耳根子開始發熱。
“我是說,要不要和我一起學習呢。雖然也是枯燥乏味的事情,但是比起現在的生活要相對有趣。”
“……嗯?”
“已經用不著去上庠了。學頭那邊拿到了推薦,接下來的三年里都可以獨自學習,也可以聘請老師。我被分到的里雖然不繁華,但是卻很適合居住。哪怕是超出三年也可以重新找學頭給與推薦。”
“三年?”賑齋苦笑了下,“對我而言好像太長了。”
“太長了?”
“三年的話,留在柳國的時間就太長了。”賑齋說道,“其實我已經打算離開柳國。”
“已經打算離開……”
“是的。”
“我可以問為什么嗎?”
“柳國充滿著讓我不舒服的壓抑感。天空的灰色讓人昏昏欲睡。”賑齋似乎對這些很難以啟齒,于是避開了視線,將頭轉向了窗外,“冰冷的呼吸也好痛苦。”
扶搖順著賑齋的眼神看去。盡管是晴朗的天氣,但是柳國的冬天始終是陰郁的天空,貫通世界各個角落的云海,其底部似乎是向柳國傾斜著的,于是世界的云都向這個角落堆積起來,變得厚厚的難以剖開。冬日寒冷的空氣被凍結在這個角落,壓入人身上穿的皮裘的縫隙中。
難以言喻的凄涼與壓抑——如果不看向天空之下的街道,的確會這么覺得的。
但是灰色街道上卻鋪著干凈的昨夜落下的新雪。沿街的石質建筑透出利落的線條和有力的顏色。房子里走出了穿著深色厚厚衣服的人,大聲笑著彼此呼喚著,白色的霧氣從他們的口中逸出,又消散于無形。這一切都是富有朝氣的令人歡欣的景象。
緊貼著那個紅色的發絲的背景,扶搖甚至察覺到原本理應融于背景的一抹灰色。正確的說來是灰綠色。那是院子里靠著沿街的圍墻而種植的梅樹。前段時間開過了花,那些紅色可愛的東西已經全部落完。變成光禿禿的深色樹干。但是現在卻蒙上了灰綠色的細小的煙霧一樣的東西。
那是初綻放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