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南國位于世界的最南端。氣候溫暖,全年的溫差都不會太大,是個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盛開種子萌發結實的國家。所以對于奏國之民而言區分四季的意義遠遠不如可以明確區分清楚的旱季和雨季。
宗王登基不過十七年,國家的一切就都以著目力可以確認的速度隨著綠野復興起來。雖然身為女性,但民間有戲稱英武果敢的宗王為驚蟄。就像從冬天喚醒春天時的無數銀色白蛇一樣的閃電,奏國上下回應宗王以無盡嬌嫩的綠葉和神采奕奕的紅潤的臉。就像奏國的國土從來不會有冬天那樣
這樣充滿生氣的景象中偶爾也混雜著頹喪的面孔,與奏國雖貧窮仍然生機勃勃的景象不和諧。
那些是十幾年間陸陸續續從鄰國才逃亡奏國的浮民。身無恒產,無法追溯來處,也不能扎下根系,這樣無法前進的圍困了十幾年之后,就轉變為了這樣的景象,奏國之民越開懷,才國浮民越沉痛。有時候會有這樣的錯覺——仿佛是奏國的復興給才國帶去傷害那樣。明明應該心存感激的面對奏國的無私援助,卻在領受好意的同時,也對奏國發出了隱藏的怨恨。過多過重的恩情,償還無望,身為人的自制自尊的那條看不見的線就此崩斷了。也許可以稱之為自暴自棄。才國之民的志氣從內部開始瓦解。
從憤恨居高臨下的歧視和優越感開始,浮民之間慢慢產生了對奏國的不滿。從入籍的困難使得浮民始終處于被救助的狀態開始,浮民開始言論攻擊奏國將他們視為安撫自己民眾的作為對比的乞丐家奴圈養著。
奏國意識到這點以后,立刻采取了以工代賑的取代這種方案——大約是一般國家成年男子每個月都要服的徭役的一日工作量,換取基本家庭構成當中三到五人份的最基本的食物。一方面奏國立刻排出數量足夠的大型土木工程的工作空缺,一方面也立刻做了基本的調查之后確認這么做足以養活國內現有的絕大部分浮民。工作讓無賴重新變回男子漢——這句話是真理,意識到已經傷害到才國國民士氣的宗王希望給才國浮民相應的工作來挽回最基本的自立自強。但是已經被絕望壓垮的浮民產生了意料之外的反應。已經將無任何條件的援助視為理所當然,浮民開始采取絕對對立的姿態,謊稱生病無力拒絕參與工作。接著因為無法得到足夠的糧食保證,浮民自發結成了類似于雛形的朝政,一邊指責著奏國的無情無義乘人之?!獕赫e國之民換取自己的利益,一邊有組織的采取了武力上的對抗。才國的浮民開始攻擊邊境的義倉。
所幸的是,除了引發幾場無傷大雅的火災,并沒有造成流血事件。但是兩國國民間的矛盾被全面挑起了。奏國之民開始指責才國浮民的忘恩負義,也產生了拒絕繼續援助的愿望。由下而上的請愿,給宗王帶來了不少麻煩。
奏國雖好,卻還在復興之中,原本承擔那些額外的重擔已經是極為勉強的,猶如被拉滿的弓,增添更多的壓力就會立刻折斷那樣。一直處于微妙而不得不小心的狀態。宗王苦心維系的平和被一把撕開。雖然深知鄰國之間應該相互扶助度過彼此難關的道理,但是這些已經壓不住朝堂之上邊境各地傳來的沖突事件的卷宗。兩國國民彼此仇恨敵視,幾乎快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召見過幾次浮民自發形成的組織的領袖,但是面對那些已經扭曲了精神狀態的處于頹廢和狂熱這種沖突狀態下的人,宗王意識到為了保護仍然處于初生狀態奏國,也許不得不放棄才國的時候到了。
面無表情離開了在朝堂上激烈爭執的群臣,宗王在下朝之后退居到燕寢,并下達了誰也不接見的指示。這道命令擋得住六官,卻擋不住猶如半身的宗麒。面對士兵的阻撓,沒有半點怨言就退讓的宗麒,轉身就化身麒麟的姿態從宗王休息的房間的窗戶那邊闖了進去。
面對宗王的哭笑不得,獸型宗麒眨著密布睫毛的圓溜溜的水瞳大眼,從嘴里吐出一卷被口水沾濕的卷宗,然后略帶狡黠的說道:“是個好消息,看完了再睡會讓你的心情變好,一覺睡到大天亮。”說著又從來時的窗口跳了出去。
宗王半信半疑的打開卷宗,發現果然如同宗麒所說的那樣,簡直是絕境里的救星般的好消息。
來信者雖然有點過分大膽妄為指名要將信直接交給一國之首,然而卻是有著足以這樣做的身份的——來信者自稱齋麟,不過鑒于齋麟應該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而且在派往五山的使節回來反應的情況之中,還是一個相當溫和柔順的孩子。宗王也就笑笑,將信中失當語氣視為經驗不足的孩子為了維護國之尊嚴的過度反應,不追究措辭仔細看信的內容起來。
信主要的內容是兩個:一是感謝奏國十多年來對才國的援助——這一點被焦急又厭倦的宗王直接無視過去了,另一點則是信的重點:才國之王現在正在奏國,不日齋麟將會前往奏國迎接齋王,希望奏國大開方便之門。信的最后是別人附加的批注,字跡是宗麒的。用朱色的瀟灑字跡寫著“確有其事”的字樣。聽說麒麟直接由特殊的彼此確認的辦法,宗王毫不猶豫的相信了信的內容。
太好了——擁有女性的柔情與國王的凌厲的宗王看到這個消息之后不由得神色大振。在兩國邦交即將毀于一旦的前夕,找到挽回的辦法讓她喜不自勝。于是她按照信中所提出的辦法立刻給了回應——不假下官之手,宗王親自擬了一道敕令——將國內的才國浮民在時限內集中到臨近國境的幾個指定的縣城之中,近乎于圈禁似的禁止隨意離開。與此同時為了避免沖突,也將那幾個縣城內的百姓全部暫時調離,僅以警戒的兵力把守著背離國境的縣城的出入口。
敕令縱然在奏國的朝堂之內掀起了巨波,保守派的認為這樣對待才國浮民是不是太過分了,然而宗王對此置之不理。此外,敕令也在浮民中造成了恐慌,一如既往的,發出對奏國的指責的同時,才國浮民也開始擔心這是否意味著奏國將以更加殘酷的手段對待浮民——盡管這里的“更加”純屬無稽之談。之前還態度驕傲的浮民領袖紛紛對此發表了譴責,迫不及待以各種形式刺探事情的真相。對此宗王也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態度。
奏國才國的之民都在焦慮的等待一個真相。
而她只是平靜的心情在等待一個人。而管她是雷霆之勢還是春雨無聲呢。
“來吧來吧?!贝嫠乖瓴话驳淖邝栝_始時這么嘮叨著。
“來了來了?!弊詈笞邝柽@么說道,“要去偷看么?”
“我不去?!?br/>
我又不是偷窺狂——告誡自己已經五十多歲因此理應更加沉得住氣的女王控制著自己沒有將這話丟到宗麒頭上——而且這種光榮到萬眾矚目的時刻只要留給才國的民眾就夠了。別國的私密不用不相干的人大張旗鼓的關心。
就讓這歡慶的時刻有足夠的激動人心,讓才國從此振作吧。
“你也不準去。”
“對方麒麟出場,我方不相應的壓陣,會不會太說不過去了?!弊邝枵f,“就算你說我好勝之心太強我也認了。”
“你只是聽使者們說那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說得多了,產生了好色之心吧?!弊谕醮蛑钒徇^面前堆積如山的一疊公文,“……所以,還是不準去?!?br/>
“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好奇么?那堆已經不成樣子的人里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會被齋麟看上眼呢?!?br/>
“注意你的語氣,以后要是面對齋王也敢失掉奏國的分寸,我就把你的腿拆了做火腿。”
雖然嚴詞指責了宗麒,但是要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浮民之中的王會是什么樣,老實說她也有數個猜測版本。麒麟代表著天意——這是說法一,麒麟代表著民意——這是說法二,到底是天意還是民意,或者兩者都有或者兩者就是同一回事。但不管怎么說,如果會成為王,那么在眼下這種比較極端的情況下,王的器量一定有一定的表示過。怎么想,能夠列入齋王的選擇范疇的估計也是那些由著雛形的民意自發選舉產生的領袖吧。這正是麒麟即是民意的最好解釋。
同時也像宗麒所提到的,老實說見過浮民的數個領袖。并沒有什么杰出到讓人印象深刻或者相對特別的存在。就像之前的感想那樣,都是些頹廢又狂熱的扭曲之人,宗王意識到自己對未來齋王的評價僅比宗麒的刻薄直接好了一些。
面對那些候選人,宗王只是沒有直接把不成人形這個形容詞直接說出口罷了。
可能是見過的吧,宗王歷數著接見過的浮民首領的面孔,當然也可能超乎意料之外,是個默默無名的生面孔呢。
不管如何,只能等待吧——宗王再次覺得這個留出空間避而不見的態度是對的。
只要等待一個結果就行了。眼下想要破壞這個結果自然產生的家伙,才是她眼中的大敵。
所以宗王應該視賑齋為敵人才對的。
就在齋麟要跪倒在被驚嚇而分開的人群中的某個人的面前的時候,他突然以旁人無法察覺和干預的速度出現在齋麟身側,伸出手往上揪住并提起了齋麟的頭發。
“你給我等一下。”賑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