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湘君放下照片,眼波一轉(zhuǎn),落在丁峻臉上,無聲詢問。
“我只能判定,九成是一個人?!倍【啙嵉鼗卮?。
長期的戰(zhàn)爭生活讓他養(yǎng)成了一是一、二是二的習(xí)慣,自己不肯定的事絕對不能誤導(dǎo)別人,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也不能籠統(tǒng)地說成是百分之百。
何湘君一笑:“那好,那這次就是――大麻煩了?!?br/>
火神大笑:“五毒教的人從不怕大麻煩,麻煩越大越好,越大越有趣!”
何無求皺眉:“小弟,現(xiàn)在不是玩,是真刀真槍的戰(zhàn)斗?!?br/>
火神翻了翻白眼,對于何無求的斥責(zé)強忍住不反駁。
“石叔,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嬰兒就不會有事?!倍【f。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答應(yīng)石海把照片送達石妙手這里,也曾在石海尸體前發(fā)過誓,無論石家有什么事,自己都會全力以赴,把自己也當成石家的一份子。
“小丁,我本來不敢拖累你,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我代我那可憐的小孫子拜托在座的各位……”石妙手的情緒幾近崩潰,話沒說完,便捂著臉抽泣出聲。
“各位,石海的妻子司琴目前在藏經(jīng)閣平措杰布大師那里,由寺里最精干的弟子保護。按照古格銀眼催命符的規(guī)矩,嬰兒降生前,石叔、司琴都會很安全。司琴的預(yù)產(chǎn)期在兩周之后,這段時間里,大家小心行動,避免外出,一切飲食都會有專人送來?!狈角绱硎钍终f話,井井有條地安排一切。
她的行事極其干練,言語得體,博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感。特別是那眼高于頂?shù)哪贻p人火神,都向她投以欽佩的目光。
天亮前,大家都在沙發(fā)上側(cè)臥小睡了一陣,確保有精力應(yīng)對明天的事。
丁峻腦子里一直想著那種“叮咚”的水聲,他覺得,只要找到聲音來源,就獲知了古格使者的藏匿地?,F(xiàn)代化的軍事戰(zhàn)爭中,不必正面戰(zhàn)斗,只需制式炸彈或者土制炸彈就能解決問題,把萬里挑一的武功高手炸成碎片。
驀地,他又想到,當日石海率領(lǐng)捕鼠器行動的全班人馬殺入深谷,其想法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結(jié)果卻是四十四名三角洲部隊精英送上門去盡遭屠戮。那么,主動出擊還可行嗎?是最正確的辦法嗎?
“托林寺附近土林環(huán)繞,地形與巴米揚溪谷地區(qū)那一戰(zhàn)近似,如果敵人匿伏在山洞中等待嬰兒降生,這個過程中,我方能不能有機會?”他翻來覆去地想,最后感到兩側(cè)太陽穴都刺痛起來了。
所有與會者之中,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方晴。相反,如果是三角洲部隊出動,他可以信任隊中的每一個人。這種對比導(dǎo)致的戰(zhàn)局結(jié)果,具有天壤之別。
“為什么我會那樣信任她?”他又翻了個身,方晴的影子躍然在他腦海中。
從阿富汗返回香港后,曾有無數(shù)社交名媛、大家閨秀向他伸出過橄欖枝,其中不乏香港小姐、影視界新星以及時裝界名模,但他都不感興趣,禮貌地拒絕。那些,都不是他心儀的類型,所以只看一眼,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判斷。
“方晴呢?是我心儀的女孩子嗎?”這個念頭,固執(zhí)地盤踞在他的心底,拂之不去,直至天明。
上午八點鐘,廚房送來早餐,但很顯然,大家都沒有胃口。
丁峻走出門,在院中輕松踱步,呼吸著高山古寺里的新鮮空氣。在這里,長空碧藍,遠山青灰,視野無限遼闊,令人心曠神怡。
院**有七間北屋,除去會客室、休息室、餐廳、廚房,另外三間,則是為眾人準備的休憩之所。本來,三間房子住這么多人有些擁擠,但一夜之間,戈大娘、黎叔、秦大先生相繼離去,住宿問題,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決。
想到這一點,丁峻禁不住搖頭苦笑,因為這種突發(fā)事件是任何人都無法掌控的。
“丁先生?!狈角缱哌^來。
大家都是整夜沒睡好,但只有她依舊神采奕奕,精神抖擻。
“師父交代,稍待一會兒,要我?guī)闳ゲ亟?jīng)閣見平措杰布大師?!彼f。
丁峻點點頭,這件事是昨夜赤桑嘉措說過的。
方晴停了停,低頭踢著腳下的鵝卵石,似乎還有話要說。
丁峻溫和地提醒:“方小姐,你有話盡管說。”
方晴抬頭,極不好意思地一笑:“丁先生,我昨晚對你敘述的戰(zhàn)斗過程很感興趣,對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很有參考價值。我不是軍人,對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一竅不通,有些幼稚的想法說出來,請別見笑?!?br/>
丁峻點頭,方晴接著說下去:“石海了解到敵人的隱匿地點后,帶人主動出擊,這種選擇完全正確。但是,他對敵人的實力估計不足,犯了盲目冒進的錯誤,所以才會失敗。反過來講,他采取另外一種行動,遠距離轟炸、火箭炮突襲,那樣就會獲得正確的結(jié)果,對不對?”
這些話,與丁峻黎明前思索的如出一轍。
兩人思路竟然如此相近,讓他有意外的驚喜。
“請繼續(xù)?!彼f。
“只要用心,我們就能找到打電話來的人藏在什么地點。我覺得很奇怪,就像你說的,她兩次打電話來,都在一個滴水的山洞里。當然,此山洞非彼山洞,我們只要查到托林寺四周哪里有相近環(huán)境的山洞,就能判斷出對方的位置。然后……”方晴沒講完自己先笑,“丁先生,你是戰(zhàn)斗行家,下面的行動,我就沒必要獻丑了。”
丁峻沒笑,表面不動聲色,但內(nèi)心欣喜不已。
“你覺得我的想法是不是有道理?”方晴又問。
丁峻想了想,忽然反問:“方小姐,你告訴我這些,是不是因為自己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他們之間的交流相當順暢,因為沒等到方晴的話全講完,他就明白她表面意思與深藏其中的潛臺詞。
表面上,方晴敘述的是自己想到行動策略,以她的果敢個性,一旦確信自己的想法正確,必定會即刻展開行動,朝著那個方向努力。但是此刻,她沒有任何行動,反而來問計于丁峻,潛臺詞自然是“有障礙、無法行動”。
“唉――”方晴驀地長嘆一聲。
她的嘆息聲像一根小小的刺,不經(jīng)意地刺痛了丁峻堅強而沉穩(wěn)的心。經(jīng)歷過血火戰(zhàn)爭淬煉的他,本來已經(jīng)是百煉精鋼的雪亮戰(zhàn)刀,卻因著眼前這個美麗無雙、深具智慧的女孩子而瞬間化為繞指之柔。
“我從未遇見過腦力反應(yīng)像你這么快的人,丁先生?!狈角缤难凵?,更溫柔,更堅定,“我只說一,你已經(jīng)推論到十。跟你交流,實在是如沐春風(fēng)般愉快,真的很慶幸在如此嚴酷的現(xiàn)實困境中,有你這樣的隊友一道前行。”
她伸出手,他也伸出手,兩只手緊握了一分鐘,才慢慢分開。
“方小姐過獎了,是你太聰明的緣故,因為我能猜到的,你早已深思熟慮百十遍。你不要太謙虛了,以你的臨戰(zhàn)應(yīng)變水平,絕對能勝任三角洲部隊中級指揮官的要職?!倍【O少夸贊別人,尤其是夸贊一個女孩子,這是第一次。
方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們還是不要再互相抬高了?!?br/>
實際上,她一想到“巖洞、水滴聲、藏身地”這一系列關(guān)鍵詞能夠構(gòu)成殺敵計劃后,馬上找來了托林寺附近的地形圖,逐寸搜索。
按照她的想法,敵人既然能夠有恃無恐地打電話來向石妙手宣布死刑通知,藏身地離托林寺就不會太遠,最多不超過二十公里,也就是駕駛車輛半小時內(nèi)可達的范圍之內(nèi)。于是,她以托林寺為中心,在地圖上畫出了半徑二十公里的圈子,最后一無所得,根本沒有一個地點符合她的設(shè)想。
簡而言之,托林寺四周除了荒漠就是土林,找不到一個有水源、可藏身的巨大山洞。
“這就太奇怪了。”丁峻皺眉。按他的想法,二十公里半徑已經(jīng)是極限,他甚至懷疑打電話來的人,應(yīng)該在十公里半徑內(nèi)。
“的確沒有那樣的環(huán)境。”方晴再次肯定,“現(xiàn)在,我們?nèi)ヒ娖酱虢懿即髱煱??!?br/>
兩人出了小院,穿過一條狹長的過道,向托林寺的西北角走過去。
兩邊都是超過三米的高墻,將燦烈的陽光擋住,只剩下呼嘯的朔風(fēng)。藏地的環(huán)境不同于中國大陸的其它任何地方,天高云淡,毫無遮掩,任何時候抬頭望,都覺得仿佛能一眼忘穿天幕,視界永無極限。
托林寺始建于北宋時期,是古格王國在阿里地區(qū)建造的第一座佛寺。寺內(nèi)殿宇林立,佛塔高聳,歷史最悠久的一批建筑是由古格王國國王益西沃和佛經(jīng)翻譯大師仁青桑布仿照前藏的桑耶寺設(shè)計建造而成。
時至今日,托林寺現(xiàn)存的建筑布局呈帶形,包括殿堂、僧舍和塔林三部分,主要建筑有迦薩殿、白殿(尼姑殿)、佛塔、羅漢殿、彌勒佛殿、護法殿、集會殿(祖拉康殿)、色康殿、阿底峽傳經(jīng)殿以及轉(zhuǎn)經(jīng)房、拉讓、僧舍等。
“見過大師之后,我?guī)阍谒吕镒咦摺1舅聸]有太多游客打擾,各個殿堂都保留著本來面貌,參觀這里跟參觀其它藏地寺廟的感覺截然不同?!狈角缥⑿χ榻B。
丁峻看得出,方晴心事重重,應(yīng)該還在牽掛著那個神秘的電話。
“多謝。”他回答。
“不要客氣,我雖然不是本寺正式弟子,但跟隨赤桑嘉措大師時間不短了,總應(yīng)該算得上半個地主,總是要盡盡地主之誼的?!彼挠牡貒@了口氣,又接下去,“只可惜,你剛到這里,就趕上古格銀眼催命符的事,大家都沒有參觀寺廟的雅興了。”
丁峻一笑:“解決那些事,滌蕩烏云苦雨,不就天下太平了?”
他的世界觀、人生觀是在三角洲部隊里養(yǎng)成的,該部隊人馬是美軍中的第一流精英,每一人都具備了鋼鐵般的意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決心、擊穿一切困難的信心。正因如此,這支部隊才會被派遣到危機最前線,解決那些其它部隊無能為力的大麻煩。
“你有信心?”方晴反問。
“既來之,則安之。”丁峻沒有正面回答,但他臉上的堅毅表情已經(jīng)做了肯定的答復(fù)。
方晴轉(zhuǎn)憂為笑:“聽你這樣說,我就安心多了。我早看出了,朱爺一伙人的目標只是寶藏,根本不會為石家的嬰兒著想?!?br/>
兩人轉(zhuǎn)了個彎,沿著寺內(nèi)獨有的轉(zhuǎn)經(jīng)道走向正西。
藏經(jīng)閣就在寺廟外圍西北角的紅磚塔下,雖稱為“閣”,卻只有一層,白墻紅頂,壯觀肅穆。
一個年輕僧人正在晨光里持卷讀經(jīng),看見丁峻和方晴,微笑著打招呼:“休巴德勒(藏語:早上好)。”
方晴鞠躬致意:“休巴德勒(藏語:早上好)。”
僧人看著丁峻,換了略顯生澀的漢語:“是丁先生吧?大師在等你。”他放下經(jīng)卷,向門內(nèi)展開手臂,“請進。”
丁峻也微微鞠躬,與方晴一起邁過一尺高的白銅門檻,踏入了屋內(nèi)。
屋子很寬敞,沒有任何家具,四壁全是木架,每三尺高、三尺寬為一格,從地面一直排列到房頂。架上擺著的并非經(jīng)書,而是長短不一的暗黃色卷軸,應(yīng)該都是年代久遠的東西,那種因歲月磨礪而生成的特殊顏色是現(xiàn)代工業(yè)仿造不來的。
屋內(nèi)地面是由兩尺見方的白銅板鋪砌而成,銅板不是光面的,而是用古老質(zhì)樸的技法鏨刻著各種各樣的法器圖案。
方晴脫去了靴子,輕輕放在門檻內(nèi)側(cè)一角。
丁峻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脫靴,兩人并排走過二十步長的白銅板道,穿過后墻上那個稍微窄小的門口,又踏過一段白色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到達了一座被五色旗幡覆蓋著的八角形殿堂前。
殿堂門口的地面上鋪著一塊青色石板,約有五米長、一米寬,上面鑿刻著一行巨大的六字大明咒。每個藏文符號的凹槽里,都被暗紅色的顏料涂抹過,閃爍著奇異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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