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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禁地中的鳳凰明王,在神魔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跟一只血海大魔離開,自此從琉璃天消失了蹤跡。
消息傳到三十三重天上,眾尊者皆驚。
地獄,不周山。
地獄分八熱、八寒、游增、孤獨四大類,每一類再分四門十六副獄,不周山位于四大地獄門的中心,傳說能繞過須彌山而直通無色天,是和地獄灰山、鐵輪山并稱的圣山之一。
而它更加特殊的地方在于,傳說中不周山上有魔眼,即是地獄魔力的源泉。
鳳凰坐在山崖之上,望著腳下萬丈深澗,深淵中黑氣繚繞仿佛巨龍,從翻滾的龍身中可以看見最深處有一只明亮血紅色的巨大圓球,成一只眼珠的性狀,直直望向地獄陰霾的天穹。
周暉從身后走來,手里拎著一件灰色外袍,輕輕披到鳳凰肩上。
“對不起,我太……”
“沒事,”鳳凰輕輕道。
他向后招招手,周暉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到他身邊,兩人并排坐在懸崖上望向深淵。巨眼似乎轉(zhuǎn)動了一輪,泛出呆滯的,血紅的精光。
“你不習(xí)慣不周山吧?”周暉低聲道。
“為什么這么問?”
“……只是覺得您生活在在金玉琉璃的三十三重天上,又位尊明王,突然來到地獄這種下三道的地方……”
鳳凰偏頭看看周暉。
他身上衣袍非常寬松,顯得人越發(fā)清瘦,頭發(fā)挽在一邊肩側(cè),從衣襟中露出的鎖骨伶仃而明顯,更深處的地方,藏著新鮮而隱秘的傷痕。
“你出生在這里?”他不答反問。
周暉點點頭,“魔眼邊上,我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那里。但后來有極熱高溫和惡臭的僧佉之風(fēng)越刮越烈,我就從下面搬了上來,有時會去血海游兩圈。您呢?”
“……天道禁地,雪寶頂。”鳳凰頓了頓,緩緩道:“山巔千里冰封,終年風(fēng)雪,無數(shù)冰川綿延不絕,形成了須彌山脈萬仞冰脊,最高處有一座巍峨的神殿……”
周暉神情沒什么變化,眼底卻掠過隱蔽的不安。
“神殿終年無人,只有我住在那里,有時會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鳳凰露出一絲清淡的笑意:“以前偶爾來地獄,覺得地獄比須彌山熱鬧多了。”
周暉心下滋味復(fù)雜莫名,求而得之后的憂慮從心底隱隱浮現(xiàn)出一點影子:“那……您以前來過不周山嗎?”
“來過啊。”
是來降服魔物的嗎?還是隨天道征戰(zhàn)的時候經(jīng)過不周山呢?這么惡劣兇險的地方,就算來了也不會停留的吧……
周暉心里正這么想著,卻聽鳳凰道:“其實我出生在不周山。”
周暉頓時一愣。
他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然而抬眼就只見鳳凰望著腳下深澗中的魔眼,神情平淡沒有半點玩笑的樣子。
“我也是后來聽跋提尊者說的。太古時期天地風(fēng)化,山川移動時將無色天上的鳳凰玉胎撞落下來,穿過九天十地,正掉到了不周山下的魔眼上……佛祖不愿太古神禽出生在地獄,便強行開通了從無色天至不周山的直行道,正欲撿回鳳凰胎,我卻突然在魔眼邊破殼而出……”
“不過那是很長很長時間以前的事了,比你出生要早很多年吧。”
他望向周暉微微一笑,眼神似乎在說,看,我真的比你早出生好久。
不知為何他笑著的時候,眼底卻有著很深的寂寥,仿佛冰川千年呼嘯的風(fēng)雪還縈繞在靈魂深處,永遠都不會止息。
他扶著周暉的肩膀起身,卻踉蹌了一下,被周暉霍然起身扶住,緊接著打橫抱起。
鳳凰十分溫順的靠在他懷里,雙手環(huán)抱著他結(jié)實的脖頸。
鳳凰本來就沒太多分量,就算化成人形他的骨骼都是中空的,對周暉來說更不算什么了。兩人互相依偎著從山崖上走下來,順著崎嶇的山徑,穿過地獄燃燒著紅煙的魔林,山腰平地上有一座木頭搭建出來的小屋,小屋前種著火紅的修羅花,在風(fēng)中一叢一叢開得潑潑灑灑。
周暉踏過小屋前用木板打起來的棧道,木屋前臺階連接著平臺,平臺上鋪著一塊烏黑柔軟的魔獸皮毛。
他把鳳凰放在皮毛上坐著,轉(zhuǎn)身用青竹筒接了水,然后坐在他面前,輕輕喂給他。
鳳凰卻偏了下頭,表示不喝,隨即又轉(zhuǎn)回來,用額頭輕輕抵著周暉的額角。
“我沒什么好東西……”周暉略顯局促地說。
鳳凰卻道:“沒關(guān)系。”
他修長的眼睫微微垂落,也不知道在思忖什么,半晌突然像是察覺到什么一樣抬頭看周暉:“我說沒有關(guān)系的時候,就是真的沒關(guān)系,你不用多想。”
“但是……”
“就坐在這里陪陪我吧,”鳳凰低聲道,“我已經(jīng)……很久沒跟人說過話了。”
他似乎是嘆了口氣,但那聲音輕得幾乎不聞,剛出口就消散在了潮濕的風(fēng)中。
鳳凰雙手環(huán)著小腿,把頭枕在周暉膝蓋上,靜靜望向遠處不周山茂密的紅松林。他眼睛黑白分明,又非常清澈,周暉沒見過須彌山上據(jù)說寶石般晶瑩的湖面,但現(xiàn)在看著鳳凰的眼睛,卻突然覺得,也許那傳說中的冰雪之湖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他曾經(jīng)想過鳳凰會不會感到無聊,或?qū)Φ鬲z燥熱的環(huán)境難以忍受,但很快發(fā)現(xiàn)他對周圍的一切都非常漠然,似乎流金碎玉美輪美奐的天道神殿,或遍地翻騰著血海熱水和毒煙的地獄不周山,對他來說,都沒什么區(qū)別。
鳳凰依偎在他身邊,只是單純很享受這種有著體溫的陪伴而已。
似乎他蜷縮起來坐在那里的時候,周圍就自成一個靜謐的小世界,不論外界世事滄桑、斗轉(zhuǎn)星移,都不會在那雙孤寂而平靜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跡。
他為什么會答應(yīng)我呢?周暉想。
高高在上的明王,如隔云端的美人,應(yīng)該是眾人爭相奉承傳頌的存在,為什么就偏偏答應(yīng)了我呢?
鳳凰在不周山的第七天,四惡道之主、大阿修羅王梵羅遣使來拜,詢問可否請殿下移駕去魔宮一敘。
當(dāng)時鳳凰正攀附著周暉的肩,隨著激烈的動作而戰(zhàn)栗,不斷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那聲音因為過分撕裂而有點喑啞,乍聽上去非常痛苦,但細(xì)聽又隱藏著急切的空虛和渴求。
周暉稍微退出來一點,用手一摸只覺得非常干澀。雖然劇烈摩擦讓他狂暴的快感加倍,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也知道,這說明對方完全沒有快感,非常痛苦。
周暉停下動作,吮吻鳳凰冰涼顫抖的唇,低啞問:“要輕一點嗎?”
鳳凰卻搖頭,汗?jié)竦聂W發(fā)貼在臉頰邊,顯得面色越發(fā)雪白可憐。
“是不是我太……”
鳳凰竭力仰起頭主動去親吻周暉,雙手指關(guān)節(jié)都印著吻痕,在被汗浸濕到幾乎透明的膚色上,簡直煽情得可怕。
那種非常害怕孤獨,寧愿忍受痛苦也不愿意失去的孤注一擲,就像電流一樣透過他冰涼柔軟的唇舌,直接打在周暉心上。根本沒有男人能忍受這個,那一刻周暉簡直把所有顧慮和心疼都忘記了,一把將鳳凰按倒在床榻上就狠狠頂入,在他崩潰到不成調(diào)的呻|吟中大力抽插,也不知道激動中干了多久,才隨著一記異常深重的頂撞噴發(fā)在了那柔軟的最深處。
噴射持續(xù)了很久,直到最終平息時,周暉才長長出了口氣,抱住精疲力竭的鳳凰親吻他汗?jié)竦念^發(fā)。
“疼嗎?”
鳳凰閉著眼睛,輕輕道:“……還好。”
他把臉貼在周暉結(jié)實的肩窩里,眼睫濕漉漉的,在長長眼梢上顯出一段微挑的弧度。半晌他細(xì)碎紊亂的呼吸終于平靜下來,嘶啞問:“你身上怎么這么熱?”
周暉說:“是你體溫太涼了。這是什么?”
他手指輕輕按在鳳凰肋骨處一道狹長的舊傷上,那傷疤已經(jīng)褪得極不明顯了,如果近距離仔細(xì)看的話都看不出來。然而鳳凰沒有立刻回答,周暉抬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眼睛已經(jīng)半睜開了,面色似乎有些隱隱的僵硬。
“是你當(dāng)初抽鳳凰骨留下的……”周暉反應(yīng)過來:“是被我斬斷的純青箭?”
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刻鳳凰想的不是箭折斷了,而是更加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讓他從內(nèi)心深處泛出恐懼的隱憂。關(guān)于那個他為之而抽骨做箭的人,那個隨時有可能從無色天上降下雷劫的人,以及那些在空曠神殿中相依為命的漫長歲月,還有那張看似溫情的面孔之后,越來越冷酷的手段和重重的欺騙……
如果周暉知道的話,會怎么想呢?
他會不會離開呢?
“沒關(guān)系……不用擔(dān)心,已經(jīng)不疼了。”鳳凰用力往他懷里擠了擠,小聲道:“真的,已經(jīng)不疼了,完全都已經(jīng)沒感覺了……”
他的聲音有些渙散。
他想說的其實不是已經(jīng)“不疼了”,而是另外一些更加痛苦而隱晦的東西,可惜當(dāng)年周暉并沒有辦法從蒼白的語言中,獲悉那埋藏更深的隱秘。
鳳凰把受傷那邊胸膛藏起來,在床上翻了個身,緊接著突然壓到頭發(fā)疼得叫了一聲。周暉立刻把他抱起來撩出頭發(fā),用拇指在他后腦上輕輕按摩,力道均勻和緩,很快舒適感就壓過了痛覺。
“怎么樣?”
鳳凰似乎極其享受這種親昵的依偎,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周暉看著他微閉的眼睛,以及眼睫下深深的、憔悴的陰影,目光中有著難以掩飾的欲望和迷戀。許久后他低頭在鳳凰耳梢印下一個親吻,氣息癢癢的讓鳳凰瑟縮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頭認(rèn)真地回吻他。
“為什么答應(yīng)我?”氣息糾纏間周暉低聲問:“到底為什么你沒殺我,反而還答應(yīng)我?”
鳳凰沒有回答。
周暉力道極其輕柔地拉起他后腦的頭發(fā),讓他稍微仰起頭來看著自己:“嗯?為什么?”
他的神情非常堅持,一眨不眨盯著鳳凰的眼睛,不僅是對他,對自己都不留半點虛與委蛇的余地。
然而鳳凰回視他的目光卻非常平靜,聲音也很自然:“為什么這么想,你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好嗎?”
“……我是血海大魔,與天道明王的尊位相比并沒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所以呢?”
“所以……”周暉頓了頓,說:“自從被你放出天道后,我回到地獄血海,腦子里一直回想你所說的話,不知不覺便對你產(chǎn)生了仰慕之情。在愛意萌生的一剎那,忽如醍醐灌頂一般啟發(fā)了地獄魔物絕不能有的智慧,然后從智慧火中,又修成了頂級大魔才能得到的人身……可以說我的一切都是你賜予的,在你面前我卑微如塵埃一般,其實登上城墻的那一刻也并沒有被你應(yīng)允的準(zhǔn)備……”
鳳凰定定的看著他,并沒有微笑。
相反他眼底有些更加隱晦而深沉的情緒,似乎是很深的悲哀,又有一點點不明顯的自嘲。
“你這么想就錯了,”他說,“也許卑微如塵埃的那個是我也說不定。”
周暉怔住了,并不理解他說的話,然而鳳凰也沒再解釋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小屋外響起了腳步聲,有人登上臺階,穿過木質(zhì)的平臺站到門口,嘶聲問:“——請問鳳凰明王殿下在嗎?”
周暉霍然披衣起身,抓起釘在床邊的長刀,穿過堂屋大步走向木門:“誰在外面?”
門外靜了片刻。
“吾乃阿修羅,鳳凰明王殿下尊駕在嗎?” 那個嘶啞古怪的聲音又問。
周暉呼地打開門,只見門外一頭人面白翅阿修羅鳥,巨大的膜翼幾乎鋪滿了整條走廊,白茫茫的眼珠一眨不眨盯著他。
阿修羅部眾有神格,位尊于地獄眾生,往往是以四惡道主人的面目出現(xiàn)的。不過在地獄中,面對周暉這樣頂級大魔的居所,阿修羅鳥還是明顯有所顧忌,并沒有貿(mào)然采用阿修羅對地獄魔慣用的大傳喚術(shù),而是罕見的選擇了親身登門。
周暉手握鐵刀,冷冷道:“——有什么事?”
鳳凰披上白袍,從內(nèi)室走出來,肩膀依靠在周暉身后的內(nèi)室門邊,美麗絕倫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相比血海大魔來說,鳳凰明王這樣實打?qū)嵃训鬲z清空過幾次的人威懾力顯然更具體一些。人面白翅鳥打了個頓,才嘶啞道:“明王殿下,大阿修羅王得知您尊駕下降不周山的消息,想請您移駕去鐵輪山地獄魔宮一敘……”
鳳凰問:“大阿修羅王是誰?”
人面鳥回答:“是梵羅殿下。”
鳳凰根本沒想起這人是誰,說:“知道了,叫他自己來。”
鳳凰轉(zhuǎn)身就向內(nèi)室走,人面白翅鳥完全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yīng),當(dāng)下上前一步急道:“明王殿下……”
周暉手中鐵刀半截鏗鏘出鞘。
——那可是才斬了十一根鳳凰骨的人!
人面鳥當(dāng)即又站住了,怒道:“明王殿下!——須彌山神佛降旨于大阿修羅王,命令你去地獄魔宮聆聽旨意,難道您連神佛的意思都置之于無物嗎?!”
周暉猛然回頭看向鳳凰,卻只聽他頭也不回:“噢?什么旨意?”
“大阿修羅王請您移駕去地獄魔宮一敘,才能……”
鳳凰偏過臉,從目光到神情都很平淡,甚至連說話語氣都沒什么上揚:
“前一任大阿修羅王是怎么死的?”
人面鳥悚然不語。
九天十地眾生皆知,前任阿修羅王被鳳凰明王一箭射死在血海里,才有了后來四惡道的千年動蕩。
鳳凰問:“梵羅也想那么死嗎?”
——人面鳥瞬間一震,勃然色變!
鳳凰回頭走進了內(nèi)室。
人面鳥當(dāng)即大怒,白茫茫的眼珠一翻現(xiàn)出猩紅,幾乎立刻就要奪路沖上去!
但下一秒周暉橫刀出鞘,人面鳥頓時在刀光前愕然站定,遲疑數(shù)秒又喘著粗氣強忍了下來,厲聲尖叫:“鳳凰明王!須彌山跋提尊者要求你回歸三十三重天,你必須立刻離開地獄道!”
鳳凰波瀾不驚的聲音從內(nèi)室傳來:“我要是你,現(xiàn)在就離開這里。”
——他這話說得實在太平靜了,以至于人面鳥一愣,都沒立刻明白過來是什么意思。
緊接著,周暉輕描淡寫刀鋒上挑,劃過人面鳥的脖頸,關(guān)上門。
下一刻門口水聲噴出,人面白翅鳥沉重的軀體轟然一聲,重重倒下了臺階!
周暉把刀身隨意一甩,血珠一溜飛濺到深色的木墻上,很快洇了進去。
他竟然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反刀回鞘走進內(nèi)室,只見鳳凰側(cè)對著他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遙遠而陰霾的天際出神。
他在想離開嗎?周暉心里瞬間掠過這個念頭。
雖然他立刻強迫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但因此而產(chǎn)生的焦躁和暴戾還是久久停留在腦海中,讓他呼吸時鼻端都感受到灼熱的氣流。
“你……”
“不是,”鳳凰打斷了他,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他想問什么,說:“我沒有想走。”
他偏頭望向周暉,唇角竟然帶著一絲輕微而又柔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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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不論周暉還是鳳凰,都以為天道降下的旨意不過只是警告,在眼下這個微妙的時機,還不代表任何實際意義上的威脅。
然而噩夢般的陰影隨之而來,鳳凰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出現(xiàn)了一種非常可怕的,不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