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翎望了她片刻，“你不扎馬尾了。”
    沈楨舀了一勺茶葉，捻爛涂在指甲蓋，“我不經(jīng)常扎。”
    “我記得，你大學(xué)每天是馬尾辮。”
    她驚愕，“三叔記得我大學(xué)什么樣？”
    “有印象。”他撥弄著毛衣的袖口，“你有一款米白的蝴蝶結(jié)。”
    沈楨瞪大眼，“我大一在文具店買的！”
    陳翎輕笑，“晨曦文具店。”
    她更不可思議，“這你也了解？”
    “北校區(qū)不是只有一家文具店嗎。”
    沈楨松口氣，“我以為犯了什么罪名，三叔暗中調(diào)查過呢。”
    他頗有興味撐著下頜，“那你犯過嗎。”
    “尾隨男生算不算？”
    她尾隨過周海喬，冬季天色黑得早，她沒看清校園路標(biāo)，差點溜男澡堂，在男寢廣泛傳播。
    那次開始，周海喬才關(guān)注她。
    陳翎說，“當(dāng)然算。”
    沈楨擺手，“那我沒有過。”
    他面不改色，“嗯。”沉默數(shù)秒，“你在課堂不老實，偷吃榴蓮酥，給男生拍照，被教務(wù)主任沒收手機(jī)，遣送回本校，挨了警告處分。”
    她窘迫至極，“陳年往事了...”
    陳翎回憶至此，倏而笑出聲，陳崇州目光掠過他，“三叔今天似乎很高興。”
    他收斂正色，“地級市的一樁案情有突破消息。”
    陳崇州意味深長，“二叔一直沒回老宅，不知是不是記恨三叔和我。”
    “百洲國際的項目有漏洞，例行排查，他沒道理記恨。”
    “話是如此，親弟弟與親侄子不留情面，二叔不痛快也正常。”陳崇州點到為止，接過傭人遞來的熱毛巾，焐手，“沈小姐呢。”
    “在客房，沒有用晚餐。”
    他一頓，“為什么。”
    傭人站在餐廳的過道，“下午水果吃得多，肚子漲得鼓囊囊，三爺勸沈小姐了，勸不住她，一筐草莓一個沒剩。”
    陳崇州把毛巾給傭人，無奈又好笑，“她嘴饞得很，沒出息。”
    陳翎捏了捏眉心，“芬姐，煎藥了嗎。”
    傭人匆匆跑到廚房，端出一碗濃稠的藥湯，“溫度晾得適口，您嘗嘗苦嗎。”
    陳翎的地位是真刀真槍拼下的，沒有半分官架子，比普通男人還隨和簡約，荒野體能訓(xùn)練整整一星期吃蛇肉和野果，腿骨負(fù)傷沒有麻藥，徒手挖出子彈，雖是一副血肉之軀，卻有鋼鐵意志，一碗苦藥湯而已，根本不當(dāng)回事。???.??Qúbu.net
    他一飲而盡，“明日的藥一起煎了，省工夫。”
    傭人笑，“三爺，不費什么工夫，現(xiàn)煎現(xiàn)喝療效好。”
    陳崇州看了一眼空碗，“三叔不舒服嗎。”
    陳翎用方帕擦拭唇角的藥漬，“肺部有問題。”
    他近年咳嗽是家常便飯，當(dāng)初在邊境一線出生入死，暴徒的藏身之處在原始森林，或者寨子的山洞，河口的工地，塵沙飛揚(yáng)，蟲蟻遍布，釀成的病根。
    “市人民醫(yī)院有這方面的專家，我替三叔安排？”
    “不必。”陳翎疊好帕子，揣回口袋，“老毛病了，治不了根。”
    陳崇州佇立在那，玄關(guān)的壁燈是淺綠色，投在他周圍，一種破碎的清冷，“您沒回省廳么。”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陳翎注視他，“關(guān)于沈楨，你父親有打算，不許旁人插手。”
    他眉頭皺得愈發(fā)緊，“父親軟禁了沈楨。”
    “她在陳家是貴客待遇，毫發(fā)無傷，我沒有理由強(qiáng)行向你父親索要人，老二，你知曉你父親的脾氣。”
    是了。
    陳翎一向不參與家事，倘若他在沈楨這里過度強(qiáng)勢，引起陳政的猜疑，認(rèn)定沈楨連他也迷惑住，這女人，陳政非要牢牢抓在手中不可了。
    再救她，難上加難。
    陳崇州平復(fù)情緒，“三叔認(rèn)可父親的提議嗎。”
    陳翎一言不發(fā)。
    他耐心等，許久，陳翎言簡意賅，“不認(rèn)可。”
    陳崇州略瞇眼，“您也覺得沈楨不適合大哥。”
    “你父親的心思，我沒有你們清楚。”陳翎繞過餐桌，“我只覺得，沈楨若接受，也無須接她到老宅軟硬兼施，婚假大事終歸你情我愿才好。”
    他笑著，“三叔位高權(quán)重，您肯出面做說客，父親會考慮。”
    陳翎沒回應(yīng)，朝北院走去。
    陳崇州凝視他背影，哪里不對勁，又無從循跡。
    彼時顧允之收拾了北院的臥房，在門口迎他，“陳廳。”
    陳翎不喜歡女人進(jìn)出他的房間，傭人也不行，他臥底那些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
    在本市，劉虎相當(dāng)有名堂，可擱在邊境，不如那群江湖貨色放個屁。
    而他潛伏一線的十三年，打交道的正是那群窮兇極惡的東南亞佬兒。
    刀口舔血，嗜財如命。
    陳翎接觸過最厲害的，是一位叫老g的走私犯，低調(diào)不貪玩，燈紅酒綠的場所，他從未踏入。名下只一輛高排放量的大奔，一棟小洋樓，偶爾騎摩托，在景洪一帶與瀾滄江流域兜風(fēng)放哨，發(fā)展業(yè)務(wù)，偽裝的主業(yè)是打漁，承包了七八艘漁船，是當(dāng)?shù)氐摹皾O王”。
    陳翎起初沒將他放在眼里，其貌不揚(yáng)，1米7的個頭，黝黑蒼老，絲毫不像那條道上的人物。
    直到廳里派下任務(wù)，他負(fù)責(zé)圍剿“緬泰越”這趟三角線流通的違禁藥，嚴(yán)防流入國境線市場。
    史稱“邊境3.17漁船偷渡大案”。
    販賣交易的工具，便是老g租賃的漁船，幾十名漁夫都是他手下扮演。
    那陣，陳翎從警五年，盡管小有經(jīng)驗，在警界屬于生瓜蛋子，老g這種級別的“大咖”，輪不到他，非得十五年警齡以上的老同志。
    萬一泄露一丁點馬腳，全軍覆沒的下場。
    陳翎的恩師郭靄旗非常器重他，堅決派他出戰(zhàn)，任一線戰(zhàn)斗組長，這一組足有二十七個下線聯(lián)絡(luò)員，生死成敗系于他一身。
    二十六歲的陳翎頂著巨大壓力，熬到老g團(tuán)伙的核心，饒是骨干，狡猾的老g也沒完全信任他。
    無父無母，無妻無女，雖然沒牽掛，闖得勇猛，但沒有把柄難以控制，重用不安全。
    于是隔三差五的試探，搞得陳翎筋疲力竭。
    睡覺也警惕，怕講夢話，喝酒留三分余地，怕講酒話，生病不去醫(yī)院，怕麻藥，老g手頭有各種藥，誤食一粒，祖宗十八代的秘密，不由自主全繳械了。
    老g千方百計套陳翎的底細(xì)，陳翎千方百計扛住老g使詐。
    即將收網(wǎng)的關(guān)頭，老g從墨西哥聘了兩個跳舞的女郎，提前弄慶功宴。
    實際上，是一出鴻門宴。
    老g授意女郎，誘陳翎上床。
    他碰，徹底獲取老g的信賴，不碰，前功盡棄。
    那伙人眼中，沒有不在美色上栽跟頭的，女人是沒有軟肋的男人唯一可能的軟肋。
    如果這點軟肋都沒有，來日被捕了，只求自己的活口，沒有后方可忌憚，在里面吐出什么內(nèi)幕，對于老g絕對是大麻煩。
    不過，陳翎在老g的麾下，也培養(yǎng)了自己的勢力網(wǎng)，其中關(guān)鍵角色——老g的司機(jī)楊瘸子，在一次押運(yùn)貨物的過程，被同行偷襲，當(dāng)場折斷一條腿，是陳翎救了他。
    不然，貨車直接軋兩截。
    楊瘸子感激陳翎，有求必應(yīng)。
    陳翎向他討了抑制雄性激素的藥物，急性的特效藥，那夜，老g在他的床頭塞了一枚針孔竊聽器，召集了一大幫手下，觀摩這場大戲。
    然而，任憑女郎挑逗，他愣是沒起來。
    老g無比詫異，陳翎的皮相英氣精壯，又擅打斗，十分孔武有力，竟然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是個軟耙子。
    怪不得，風(fēng)月場的刺激打動不了他。
    這茬，傳到局里，陳翎出名了。
    上級找到郭靄旗，贊不絕口，夸他眼光非凡，小陳有勇有謀，對自己下手這么狠，不介意后遺癥，是可塑之才。
    老g押赴刑場那天，陳翎穿著警服親自送了他一程。
    一瓶二鍋頭，一人一口，老g說，“阿贊，不，陳隊長，栽你手上，我服氣。”
    陳翎倚著墻，抽出腰間的皮帶，交給顧允之。
    “我斗膽問您一句。”顧允之稍一沉吟，“您是否喜歡沈小姐？”
    他側(cè)頭，“你指哪種喜歡。”
    問到這份兒，顧允之沒再躊躇，“男女之情。”
    陳翎笑了一聲，“在你認(rèn)知中，我是沒有分寸的男人嗎。”
    “您對男女之情克制自律，故而我好奇，為何待沈小姐特殊。”
    那么多女人，匹配陳翎的比比皆是，他僅有的那點熱情偏偏給沈楨了。
    而沈楨，卻是他最不該熱情的。
    顧允之在陳翎身邊工作了十二年，從司機(jī)到秘書。
    陳翎一步步升，他也一步步升。
    朝夕相處，他熟悉陳翎，勝過陳家的人。
    陳翎的自控力不是一般強(qiáng)悍，近乎一具機(jī)器人，但凡他輕易為兒女情長動容，也早已葬身龍?zhí)痘⒀ā?br/>     堅韌寡情是他根深蒂固的原則，為命，為天下太平。
    這不代表，他沒有七情六欲，沒有男人本性。
    陳家的男人，性子都很悶。
    深沉，多智，城府重。
    這類人，畢生大起大落，盡是風(fēng)雨算計。
    婚姻是他們的棲息所，而非斗獸場。
    簡單活潑執(zhí)著于情愛的姑娘，往往對他們有一擊即中的吸引力。
    他們不得已選擇利大于情的人生，反而想要情大于利的女人。
    談戀愛玩手段是他們的大忌。
    陳翎這時開口，“喜歡。”
    顧允之一怔。
    陳翎坐在床尾的皮榻上，“不過，止步于此。”
    “您在得知沈小姐是二公子的女友，改變了心意嗎？”顧允之望著他，“還是自始至終有身份和年紀(jì)的顧慮。”
    陳翎食指戳點著臺燈罩邊緣的流蘇穗，“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糾結(jié)無任何意義。”
    ***
    南院的客房，沈楨赤腳拉窗簾，庭院的梧桐樹積雪溶蝕了大半，滴滴答答淌落窗柩，她很喜歡聽雨聲，踩在大理石臺上，伸手撈雪水。
    門扉忽然嘎吱響，她當(dāng)成了保姆，“芬姐，我不喝牛奶。”
    “你喝什么。”
    “我喝——”
    是男人的聲音。
    她本能一僵，緊接著，整個人被修長的手臂從背后圈禁住。
    男人的黑色大衣凍得硬邦邦，裹著凜冽的雪水味道，一如他這個人，清雅，淡漠，高潔，充滿距離感。
    沈楨一抖，“你怎么回來了。”
    陳崇州氣笑，“不回陳家，我回哪？”
    她掙扎，“保姆進(jìn)屋不敲門，你注意一些影響。”
    “我抱女人，礙她們什么事。”他沒撒手。
    沈楨回過頭，他面容近在咫尺，陳崇州的皮囊簡直無可挑剔，這把年歲了，半點不發(fā)福，線條緊致結(jié)實，皮膚溫膩恍若白玉，仿佛最精良的素描，一筆筆描繪，鑲嵌，打磨，深刻而俊美。
    這會兒，他身上的寒氣重，呼吸卻格外炙熱，一時是涼意，一時是灼燙，攪得她不自在，四肢繃直。
    “你抱誰的女人？”
    陳崇州鼻梁埋在她脖頸，沈楨白天烤了爐火，衣服沾染一層灰塵，因此傍晚洗過澡，裸露在外的肌膚是蘭花與牛乳混合的芳香，令他意亂情迷，吻一下下地廝磨，他嗓音也迷醉喑啞，“我的女人。”
    “陳家中意我當(dāng)你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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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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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