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溪的話音剛落,就發現了跟她同時開口說話的衛寒舟。
    不僅她,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朝著門口看了過去。
    衛寒舟身著一襲灰色的粗布衣裳,上面沾染了不少塵土。但那周身的氣質,卻跟周遭低矮的土坯墻格格不入,像是亂入了貧寒之地的貴公子一般。
    縱然被這么多人注視,衛寒舟依舊面不改色。只見他雙手負在身后,緩緩朝著院中走了過來。
    衛寒舟一出現,衛老三家的人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李氏的表現尤為明顯。
    “老三,你回來了。”李氏激動地說,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喜悅和放松。
    “嗯,娘,大嫂,二嫂。”衛寒舟一一打著招呼。最后,視線落在了柳棠溪的身上。不過,很快又挪開了視線,看向了站在院中的其他人。
    柳棠溪跟衛寒舟對視的那一瞬間,心里卻突然咯噔一下,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想到剛醒過來那日衛寒舟對她的態度,再想到書中衛寒舟對原主的滔滔恨意,柳棠溪抿了抿唇。
    說實話,雖然衛寒舟跟書中的描述不太一樣,但她還是不太了解他。
    根據這些日子她了解的情況,想必衛寒舟也不喜衛老大家里的人。
    那么,她和衛老大家的人,他會選擇誰呢?
    不過,不管他選誰,她都不會改變主意。
    雖然她不爭不搶,也不愛跟人吵架跟人鬧矛盾,但是,這不代表她好欺負。
    她的事情,她要自己做主。
    見衛寒舟看著王氏幾個人,似乎想要開口,柳棠溪連忙在他開口之前說話了。
    “尤記得,當年爹娘請了個繡娘來家中教我刺繡,那時,家中一個月給繡娘十兩銀子的束脩。”柳棠溪緩緩說道,“既然大伯母說咱們是一家人,我也不好收太多,就打個對折,一個月收五兩銀子吧。”
    想讓她教,可以,交錢。
    反正刺繡的技能在她身上,就算別人逼著也不行。
    不過,錢給得多的話,她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畢竟,在這個陌生的朝代,多點銀子傍身也是好的。
    柳棠溪一直沒開口,王氏和吳氏還以為她是個性子靦腆好說話的,聽到這些話,才突然發現自己想錯了。
    這哪里是個好欺負的,分明是個狠人!
    王氏氣得不輕,看著柳棠溪的神色很是氣憤。
    柳棠溪也不怵她,大大方方看了過去。
    求人,必須得有求人的樣子!
    想讓她教人技藝卻還這種態度,還不給錢,做夢去吧。
    柳棠溪已經做好了跟王氏爭論的打算,沒想到,站在院中的衛寒舟卻再次開口了。
    衛寒舟突然冷不丁地對著柳棠溪作了個揖,甚是真摯地說道:“多謝娘子看在為夫的面子上少收束脩。”
    柳棠溪:……
    衛寒舟的反應在她意料之外,她沒想到他竟會如此。他若是說她幾句,她覺得還算正常。可他不僅沒說她,竟然還如何配合,甚至面不改色地說出來這般……
    不要臉的話。
    不過,這態度,她喜歡。
    而且,演戲嘛,誰不會?
    想到這里,柳棠溪嘴角含笑,垂頭,一臉嬌羞地說:“相公客氣啦。”
    說這話時,還悄悄沖著衛寒舟眨巴了一下眼睛。
    衛寒舟像是沒看到一般,眼神毫不波瀾。
    衛寒舟的話就像是給這件事情定了個性一般,王氏在反應過來之后,也不跟柳棠溪吵架了,而是看向了能做主的衛寒舟。
    “寒舟,你媳婦兒這不是搶錢嗎?一個月五兩銀子?她一個月繡花也就賺一兩,竟然還要收五兩?”
    柳棠溪覺得王氏這人著實有意思,說她就說她唄,怎么還跟衛寒舟告狀了,難不成她自己不能當家做主?
    “大伯母此言差矣,若是侄女學會了,一個月賺一兩,五個月就賺出來學費了,這多劃算呀~”柳棠溪雖然是笑著說的,但心中卻有些氣。
    王氏抿了抿唇,分給了柳棠溪一個眼神。
    她又不是蠢,她深知像柳棠溪這樣的技藝,沒個十年八年根本就學不來。
    “侄媳婦兒能保證一個月教會?”王氏輕蔑地問。
    柳棠溪神色不變,從容地懟了回去:“人的資質各有不同,學得快慢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得看荷花侄女自己。”
    王氏著實氣得不輕。
    要是吵架的話,她是不怕的,衛老三家就沒一個能吵過她的。
    可這種軟綿綿戳人的話,她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也沒人逼著你們交錢啊,不想學就不來唄。”周氏在一旁小聲嘀咕。
    吳氏在一旁聽了許久了,見柳棠溪是真的不想教女兒,便開始口不遮攔:“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誰,要不是三嬸兒,你早就被賣到青樓去了,還輪到你在這里說話?”
    說到底,吳氏還是打心底瞧不起柳棠溪的出身。
    吳氏覺得自己是個良民,而柳棠溪是個被人賣的,低她一等。
    若是旁人被這么說了,定會羞得不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然鵝人,柳棠溪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被人當面這么說,毫不在意,臉上依舊帶著笑,說:“可不是么,多謝大嫂提醒,我時時刻刻記著娘對我的恩情。”說著,一臉感激地看向了李氏。
    李氏也看向了柳棠溪,說:“說這些話做什么,咱們都是一家人。”
    縱然所有人都指責柳棠溪,李氏也不會。李氏要是指責柳棠溪,就等于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可自家男人病真的好了,柳棠溪人也乖巧懂事還給家里賺錢,她覺得自己沒錯。
    王氏看了看衛寒舟,又看了看柳棠溪。
    她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衛老三家的人就是不想教!
    王氏琢磨了一下,說道:“我勸你還是想想自己的身份,要是縣城里都知道秀才娘子其實差點被賣青樓,不知道大家會怎么想。”
    說完,見柳棠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王氏又側頭看向了李氏。
    “三弟妹,寒舟考上個秀才不容易,可不能因為一個婦人影響了前程。當初把她寫入族譜的時候你大哥就有些不高興,當時也就是見三弟妹著急,這才沒提出來反對意見。如今想想,不太合適呢。”
    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王氏看向了柳棠溪。
    王氏話里的暗示實在是太明顯了,看著王氏看她的眼神,柳棠溪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不就是拿族中除名一事威脅她么。
    王氏的想法沒錯,只可惜,錯就錯在柳棠溪并不在乎這些。
    只見柳棠溪燦然一笑,一臉驚喜地問:“真的嗎?大伯母,你要去跟別人說?那就先謝謝了。”
    這話說得眾人都是愣住了。
    “我什么時候說過自己要去說了……”王氏反駁。她可不能承認自己是個亂嚼舌根的。
    柳棠溪沒理會王氏這話,而是繼續說道:“大伯母許是還不知道,我失憶了,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若是大伯母能幫我找到親生爹娘,那就實在是太好了。我聽娘說,那人牙子說我出身富貴人家,保不齊我就是京城公侯王爵家的小姐呢。若是找到了,我定會給大伯母準備一份大大的謝禮!”
    她教扶搖和舒蘭是她喜歡衛老三家里的人,憐她們身世,打心底想教。至于不相干的人,或者說威脅她的人,那就抱歉了,恕她不奉陪。
    王氏沒料到柳棠溪會如此說。
    想到柳棠溪的刺繡本事,還有出眾的相貌,也未必不是大家出身。萬一真的是個有身份的,那衛老三一家豈不是要飛黃騰達了?
    王氏皺了皺眉,一時之間沒再開口。
    這時,只聽衛寒舟說道:“娶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氏是侄兒明媒正娶的妻子,且在家中代替侄兒孝順父母、照顧侄女,侄兒銘感于心。不管她從前是誰,她如今是侄兒的妻子,侄兒沒有休妻的打算。至于族譜一事……”
    衛寒舟頓了頓。
    聽著衛寒舟這一番話,柳棠溪實在是佩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感情有多深厚。
    “聽聞子書侄兒前些日子逃了學,去地下作坊跟人賭錢。族中明確規定,若有嗜賭者,屢教不改,將逐出衛家族譜。”衛寒舟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道。
    子書便是吳氏的大兒子,王氏的大孫子,也就是當年搶了衛寒舟束脩銀子的侄子。
    王氏和吳氏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我作為他隔房的叔叔,自然不會說出去,畢竟,子書還要科考。說出去了,難免會對他名聲有影響。”
    柳棠溪瞪大眼睛看向了一臉冷漠說出來威脅之話的衛寒舟。
    心想,這才對嘛,這才是書中描述的那個反派該有的樣子。
    打蛇打七寸。
    衛寒舟死死地捏住了衛老大一家的命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衛老大一家拿她的事情威脅衛寒舟,衛寒舟直接拿衛子書的事情威脅衛老大一家。
    于衛寒舟來說,自己妻子的事情本就是流言蜚語,是假的,很容易查出來真相,影響不會太大。而于衛子書而言,自己犯了錯,真被人發現了,那就真的慘了。
    不過,不知道為何,衛寒舟這副樣子比他平時的死人臉更招人喜歡,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衛寒舟一句話定輸贏,王氏和吳氏把話全咽回了肚子里不說,還反過來向衛寒舟求情了。
    衛寒舟始終一臉淡漠。
    王氏和吳氏敗下陣來,灰溜溜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