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也跟著出來了?”走廊里,覃耳問身邊站得筆直的宋雎,他含著幾分懶散的笑意說:“在教室里坐著聽課不好嗎?”
宋雎跟沒聽到似的,罰站的神情一臉堅定,好似在幾分鐘前的那一瞬間,她已經和覃耳結下了堅不可摧的同盟。
時間退回到幾分鐘前的物理課上。
陳光頭在講臺上天花亂墜,覃耳在底下昏昏欲睡……地畫漫畫,遂被陳光頭的半截粉筆砸中腦門。
一教室散亂的目光一下子找到了焦點,瞬間集中在覃耳身上,頭也不昏了,也人也不困了,精神抖擻得還能再來三節(jié)課!
在重復單調的學生時代,任何一點無學習無關的事情都能引起同學們全部的注意力。
“笑什么笑?!”陳光頭氣急,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是覺得上課不聽課是我的錯?”
“我沒這么覺得。”覃耳收了笑,吊兒郎當?shù)臉幼邮諗苛瞬簧伲\摯又認真地說:“陳老師,我錯了,我不該在上課時間開小差做別的事情。”
他認錯的速度太快,陳光頭想發(fā)火卻一下子失去了著力點似的,只能干巴巴地繼續(xù)走流程,“那你以后該怎么做?”
覃耳又恢復了那副慵懶模樣,認錯卻又不改錯的樣子實在太討打,“以后我一定認真聽課,無論課程內容多無聊,都不能在課堂上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你給我滾出去!”陳路任教這么多年,從沒見過這種學生,竟然敢用道歉的方式說他的課無聊!
且不論學校是什么層次,但他自打進校教書起,帶的就是尖子班,這樣班級里的學生基礎極好,對自己的目標也很明確,不必他浪費上課的時間多費口舌就會認真聽課,個個都很渴望知識,下課了都要攔著他問題,哪怕有時狀態(tài)不好,他們也很乖巧,哪個像覃耳這樣,一點都不尊師重教!
覃耳緩緩站起來,還是那副懶散的模樣,渾身沒骨頭似的,在莊嚴肅穆的注目禮下,晃晃悠悠地穿過一桌又一桌同班同學,到達了教室門口,毫不猶豫地跨了出去。
“好,好!好得很!”陳路氣得手直抖,他本想,只要覃耳走到講臺這兒再給他道個歉,他就一定會原諒他,畢竟孩子錯過的不是四十五分鐘,是一整節(jié)課的知識!要花多久才能補起來的!
結果這小王八蛋……真是氣死人了!
陳路正琢磨著想個什么合適的臺階,把那孩子給弄進來聽課,一片平靜的教室突然又站起一個人來。
陳路本來氣得冒煙的臉瞬間轉晴,“宋雎,孩子,你要上廁所的話,直接去就行,不用站起來打報告。”
坐宋雎前面的方魏小聲“切”了聲,和同桌嘀咕道:“光頭也太偏心了吧,剛剛對覃耳要是這態(tài)度,也不至于鬧成現(xiàn)在這樣……”
林可低聲說:“性質不一樣,覃耳態(tài)度也不好啊,別人消極抵抗,他積極抵抗。”
“可是他說的也沒什么錯,光頭講課確實挺無聊的啊!”方魏沒覺得覃耳有什么錯,“只是其他同學不敢說出來而已。”
林可拐了拐她的胳膊,小聲跟她說別討論了,陳老師看過來了。
其實陳路看的并不是她們,而是她們后桌的宋雎。
目送禮儀隊們剛下班又繼續(xù)加班,送完覃耳后又送宋雎穿過大半個教室,接著走到門口,眼看就要走出去。
“宋雎同學,你要去哪里?”陳路帶他們快三年了,他知道宋雎的性格是有些非常人能理解的怪異,但這樣話也不說一句就要出去的情況還沒發(fā)生過。
“我也出去,和覃耳一樣。”宋雎臉上的表情很堅定,和她在做選擇題時寫下正確答案一樣堅定。
陳路受不了物理全校第一的宋雎把自己和覃耳混為一談,“覃耳是犯錯了,我趕他出去的,你是去衛(wèi)生間,你們不一樣。”
宋雎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固執(zhí)地說:“我和他一樣,我也要站在走廊里。”
陳路這下不得不聽懂了,他眼角的肌肉直抽抽,一雙眼瞪圓了,有火發(fā)不出。
“宋雎,你是個好孩子,為什么一定要和……”渣滓這兩個字在陳路的口中打了個轉,很快他控制住自己的怒火,找回了職業(yè)道德,用了一個非常溫柔且沒有貶義的詞,“為什么一定要和別人同流合污!”
宋雎不說話,用一雙清澈但沒什么情緒的眼睛看著陳路,良久才說:“他不是別人。”
然后,她在禮儀隊震驚和疑惑交雜的目送禮中走出了教室。
陳路愣了愣,氣得簡直要朝宋雎的背影扔黑板擦了,但終究還是考慮到這孩子在物理上的天賦沒動手,萬一失手砸了腦袋,孩子的高考可怎么辦!
可他又很生氣,宋雎這么好的孩子就這么被覃耳給帶壞了!
一向甜美可愛,什么奇怪的人都能聊得來的林可都呆了幾秒,“宋雎這是干什么?”
他們班的座位是按成績排列的,都高三的人了,大家的成績大多已經穩(wěn)定下來,座位也沒怎么動過,前兩年有點細微變化,她也還是坐在宋雎附近。
快三年的時間里,宋雎從沒關心過自己以外的事情,值日,板報,收發(fā)作業(yè),她從沒參與過,更別說為誰出頭了。
“呵!”方魏諷刺地笑了一下,覷了眼陳光頭,小聲說:“問她的時候還裝作一副不諳世事的單純模樣,明明就是喜歡人家覃耳還沒膽子承認。”
林可臉色有些變化,繼而笑了起來,露出一個小酒窩,“你別這么說宋雎,她腦子里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哪有你那么多彎彎道道的。”
“……也就只有你信她那副高嶺之花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方魏說。
不止林可和方魏,全班同學都是一樣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進行著同一份情報的交換。
他們附近桌的同學們見老師都沒管,也加入了討論。
“宋雎這個人確實很奇怪,我請她幫我一起畫黑板報,你們猜她怎么說?”宣傳委員說。
“她說什么?”有好瓜者問。
“她說……”宣傳委員模仿著宋雎的語氣說:“畫板報不是你的責任嗎?為什么要我畫?”
“果然不出我所料……”
有人看不下去,“你們別這樣,說不定人只是話少,平時性格又安靜,跟我們交流太少,社交技能退化了,又或者……算了我編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
“安靜!”陳路黑著臉說:“把注意力放在練習上,我們繼續(xù)講題!”
……
“問你呢。”覃耳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問:“你這種好學生應該不會因為開小差被老師趕出來吧?”
宋雎不答反問,“覃耳,你說得對。”
“是吧?”覃耳翹起一邊嘴角笑起來,半靠在墻邊調侃道:“那你是因為什么原因出來的?上廁所路過?”
宋雎根本不受他打擾,宣布自己總結了兩年多卻沒跟人說過的結論,“物理老師的課是全校最無聊的。”
“噗哈哈哈……”她一臉認真的模樣看得覃耳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宋雎,你真的太可愛了,怎么會有人高三了還這么可愛哈哈哈……”
“你們倆給我滾出去笑!”陳路額頭上青筋暴起,放在講桌上從未被使用過的教鞭都被他拿了起來,指著兩個人說:“你們已經嚴重影響到我上課了!”
覃耳好笑地提醒他,“陳老師,我們已經滾出來了呀!”
陳路簡直肺都要氣炸了,“覃耳,你真以為我收拾不了你了?!”
“沒有沒有,陳老師,我一直很尊敬您。”覃耳連忙說。
“閉嘴!”陳路對扭轉拯救覃耳已經失去了信心,“你也別罰站了,去操場跑十圈!”
“行。”覃耳懶洋洋地朝著通往操場的過道走了幾步,突然反應過來什么,回頭看向依舊站著的宋雎,等她自己做選擇。
宋雎沉默著,一語不發(fā),覃耳又擅作主張地從她清亮的眼睛中讀出了點要被拋棄的小動物的可憐。
于是,他輕輕揚了揚眉梢,“不跟來嗎?好學生。”
宋雎堅定地“嗯!”了聲,跟著覃耳走了。
“……”陳路挽救被同流合污的物理天才的最后一點希望破滅。
上課時間還在操場上晃悠的,除了上體育課的班級,也就宋雎和覃耳了。
走上帶著彈性的塑膠跑道后,覃耳更加懶倦了,反正也沒人監(jiān)督,打算跟宋雎吹吹牛就回去了。
突然,身邊突然起了一陣風。
而后覃耳看到了宋雎握著拳頭跑出去的背影。
“還真跑啊小宋雎!”
怎么會有這么誠實的笨蛋?!
覃耳實在不想動,但宋雎已經跑出去好遠了。
他“唉”了一聲,抬腳追了上去。
時值正午,陽光正烈,少年少女們本不該有除了學習外的其他煩惱。
但很顯然,這個世界不是理想主義的世界,而是現(xiàn)實主義的世界。
而少年少女們,正是每一寸現(xiàn)實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