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br>
你知道上班最怕遇到什么樣的人嗎?一個不近人情且陰險的上司,以及一個小喇叭廣播站一樣的同事。</br>
恰好,坐在我隔壁的藥梅就是這種人。</br>
就好比說我剛上班,還不太熟悉環境,開始的時間都在看工作資料,藥梅這時候就把她桌上的加濕器挪向我。</br>
我說了句“謝謝,北京太干了”,藥梅很快就回:“對啊,我看你臉都爆皮兒了!”</br>
多虧了她的大嗓門,全辦公室的同事都齊刷刷地朝我投向注目禮,仿佛要第一時間目擊我臉上的爆皮。</br>
雖說初來乍到,我對藥梅這姑娘多少也有點了解,她來自甘肅農村,沒有學歷,做事太直接,有點我行我素,因此經常讓人瞠目結舌。</br>
我沒吭聲,又將目光挪回到資料上,沒想到藥梅卻一把拿走,翻了兩下說:“這都沒什么用,不用看。”</br>
我問她:“我們這個銷售部主要都做些什么?”</br>
藥梅說,剛來的都要做PPT,熟悉以后就要出去跑業務,至于PPT都是關于各種活動主題,策劃之類的。</br>
PPT,又是一個我不熟悉的東西。</br>
我說:“做PPT我也剛開始學,以后我有不會的,你多教我啊。”</br>
藥梅很痛快地答應了。</br>
這時,一個年逾四十的女人快速走進了銷售部,氣質優雅。</br>
她一進來,同事們紛紛熱情打招呼,還稱呼她為“柳總”。</br>
然后,就有同事先問起她女兒龍龍流感好沒好,柳總隨口說一個班級的孩子都被傳染了,今年幼兒園的流感真厲害等等,沒想到藥梅卻突然站起來,跟她介紹我,而且不會念我的英文名,還反過來問我叫“衣服”什么?</br>
我連忙自我介紹:“柳總,我叫陳可,Evelyn。”</br>
雖然我還不知道“柳總”是誰。</br>
柳總笑著走近我:“坐吧,家里孩子病了,下午才來上班,沒第一時間歡迎你。”</br>
我卻尷尬得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沒事的柳總……”</br>
直到柳總走開,藥梅才附耳過來,難得將音量調低:“這是咱們另外一個經理,柳靜。”</br>
我登時一愣:“經理不是張超嗎?”</br>
只見藥梅比了個“2”的手勢:“倆,有意思吧!”</br>
直到空閑時間,藥梅拉著我去買飲料,在收銀臺前排隊的時候,她才仔仔細細地跟我科普了銷售部的風起云涌。</br>
下個月,銷售部就要在柳靜和張超里提拔出一個總經理,現階段正是競爭最激烈的時候。</br>
我想的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多邁上去一層臺階,壓制的可不止一個頭啊,可藥梅卻說要是當上總經理,不僅工資翻倍,還能有自己的辦公室。</br>
而且話里話外不難聽出藥梅很喜歡柳靜,據說大家都希望柳靜能升職,柳靜不僅對下屬好,還從來不逼人加班,客戶資源也好,親姑父還是公司的頂級客戶。</br>
聊到一半,輪到我們結賬了,我見藥梅把她要買的飲料放在柜臺上,便拿出自己的錢要和她一起算。</br>
藥梅嘴上客氣著“不用”,手也去摸兜里的錢,只是半天也沒掏出來。</br>
我索性將她攔下來,藥梅一頓,轉而又拿起柜臺上的口香糖:“那我再拿一個這個。”</br>
我這邊開始結賬,藥梅那邊也沒客氣,已經拆開口香糖吃起來,還給了我一個。</br>
我剛好將話題帶回去:“那我們的工作,向誰匯報呢?”</br>
藥梅嘆了口氣:“都得匯報,倆都可以使喚我們。”</br>
我立刻指出關鍵:“那如果他們同一時間安排工作給我們,我們該怎么辦啊?”</br>
沒想到藥梅卻指了指后面的隊伍:“就像這樣啊,得站隊。”</br>
我一時沒明白,“啊”了一聲,然后就聽藥梅解釋道:“你可別不當回事,這是職場菜鳥必須要學習的辦公室文化!”</br>
站隊,就意味著找棵大樹好乘涼。不站,就要暴曬在日頭下,左右都不是人。</br>
到了下午,我第一次見識到銷售部的會議,簡直是唇槍舌戰,刀光劍影。</br>
張超是陜西人,說話辦事直來直往,而且透著耿直,在公事上有些苛刻,整個會議聽到的都是他的批評。</br>
他剛好說到小薇這個季度的方案,竟然和上季度交的一模一樣,上次就沒被采用,這次怎么能又拿來用?</br>
小薇被抓個正著,低了頭。</br>
柳靜便站出來替小薇說話,展現出藥梅所謂的“親切待人”:“上次不合適,這次不見得就不合適嘛,都是心血結晶。”</br>
張超沒和柳靜爭辯,又提到小光的營銷方案,竟然將別的品牌的口號直接拿來用。</br>
柳靜又站出來擋刀:“小光這個是拋磚引玉,了解敵人才能強化自我,我們正好可以就著別人的口號,探討一下我們的怎么可以做的更好嘛。”</br>
張超很快又轉移了戰場,這回輪到藥梅:“藥梅,不會做PPT,得學著做,不能每次都甩一個Word給我。”</br>
柳靜也一如既往:“藥梅的那個電腦,我和高總說過很多次了,需要換一臺新的,藥梅一打開那個程序就死機。”</br>
這下,張超顯得很有點急了:“柳總,我現在要的是問題得到解決,在明天之前給到客戶方案,而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高高興興得下班去。明天拿不出東西來怎么辦?</br>
柳靜先是一愣,隔了幾秒才語氣溫柔地說:“你說的對,迫在眉睫火燒眉毛啊,那……現在也有點來不及了,我還得趕緊接孩子放學去,這個方案你多費心吧。”</br>
柳靜說到做到,話落就站起身,心大的離開了辦公室。</br>
看到這一幕,我不由得稱奇,好像瞬間明白了點什么,同時腦補到,要是這個部門只有一個柳總,出了這種事她難道也要帶頭走人嗎,下屬不盡責瞎糊弄,她難道也要一一寬容嗎?</br>
一個會議,張超唱足了紅臉,柳靜收買了一圈人心。</br>
半晌過去,張超突然問:“今晚誰可以和我一起加班做方案?”</br>
就見滿屋子的同事面面相覷,一時間鴉雀無聲,無人表態。</br>
我皺了下眉,剛要舉起手,卻對上藥梅瞪過來的眼神,我一愣,又縮了回去。</br>
這時,張超掃了一圈,無所謂地聳了下肩:“好,那散會下班吧。”</br>
看那樣子,這大概已經不是第一次了。</br>
直到下了班,藥梅和我一起往公交車站走,我心里仍是覺得不太對勁兒,猶豫地問藥梅,就這么走合適嗎?</br>
藥梅痛快道:“這個時候怎么能幫張超啊!靜姐兩只眼睛都盯著咱們呢!”</br>
可是一整個策劃方案,都要由張超一個人完成?</br>
藥梅很快又來了一輪科普,原來銷售部每次做大型活動的文案都是張超寫的,他原來學中文的,要瓊瑤就瓊瑤,要古龍就古龍,比廣告部的那些人文筆好多了,唯獨輸在沒有大客戶親戚。</br>
我嘆了口氣:“再厲害也只是他一個人,時間又這么緊張……”</br>
藥梅立刻堵了我一句:“他給你買禮物了,還是要給你漲工資?你就聽我的吧,站好隊,少管閑事。”</br>
話落,藥梅要坐的公交車就來了,和我打了個招呼就走了。</br>
我突然想到一個經典的故事,如果一家十個兄弟,有九個都是懶鬼,那余下的那個該怎么做呢?答案是要更加勤奮,因為如果余下的都不做事,一家人都會餓死。</br>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終于還是拿出手機給張超發了一條短信:“張總,您需要我幫忙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br>
那條短信張超沒有回我,卻在第二天凌晨四點鐘早上,給我發來這樣一條:“可否幫我校對一下錯別字,已發你郵箱,感謝。”</br>
難道他熬了一宿?</br>
我迷迷瞪瞪地看完短信,輕手輕腳地爬起來,生怕吵到王佳佳,然后打開電腦查郵件。</br>
直到我點開那份制作精美的PPT,頓時醒了。</br>
不得不說,張超是有能力的。</br>
那么,如果部門要提拔一位總經理,領導會選擇有能力的張超,還是有大客戶親戚的柳靜呢?</br>
張超精彩的策劃文案,很快就迎來客戶的贊賞和銷售部的滿堂彩,所有人都松了口氣。</br>
慶功宴上,服務員剛上菜,部門總監高飛就夸起張超,說他要是和廣告部的人競爭,整個廣告部都要被離職。</br>
張超有點直又有點實誠:“廣告部的活兒我看不上。”</br>
這話真是傲,可我卻對他有點刮目相看,性格直,又何嘗不是一種真實?</br>
沒想到柳靜接話道:“高總,您看您這話說的,這是要讓我們張超去廣告部發展啦?”</br>
高飛笑道:“這也是個好思路,張超過去了,說不定我們公司的廣告部就要強大起來了。”</br>
嗯,到時候銷售部就要敗落了。</br>
柳靜很快示意大家舉杯:“這次真的是多虧了張超了,我們團隊真是厲害,同心同德齊心協力攻破了很多難關,大家來喝一杯吧。”</br>
結果,我剛跟著大家一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時,卻聽到柳靜又來了后半句:“我晚上回去還得輔導孩子作業,就不和大家喝了啊!”</br>
我微微一愣,轉頭一看,高飛和張超已經干了杯,藥梅正鼓著腮幫子,將抓在手里的毛巾往嘴上一堵,剛好將酒精都吐給了毛巾。</br>
我看的一愣一愣的,掃了一圈,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緊握著酒杯,通過角度透過手指縫才看見沒有喝完,有的迅速趁大家說著話,倒了雪碧進去。</br>
直到同事慧子說:“我真是一點酒都喝不了,上次喝完瞬間就長了好多疹子,直接去了醫院。”</br>
眾人紛紛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br>
我卻因此長了好大一個見識。</br>
也許在別人眼里,我已經選擇了光桿司令張超的隊伍。</br>
慶功宴結束,整個部門的人從飯店魚貫而出,開始為自己張羅交通工具。</br>
我剛要跟藥梅說話,她卻已經趕在第一時間摟住柳靜撒嬌,要求順路的柳靜捎帶她一程。</br>
柳靜很和善地答應了,藥梅轉過頭來就問我要不要一起。</br>
我一愣,忙說:“啊?不用了……”</br>
藥梅很快拋過來一記眼色,我心里一嘆,只好說:“下次再坐柳總的車,我現在還不回家,我得去別的地方找我室友去。”</br>
藥梅這才妥協。</br>
很快,眾人散去,連高飛都去了隔壁酒吧赴第二個約,我這時回了下頭,剛好見到最后出來的張超。</br>
他正邊走邊將結算的*放進包里,一抬頭,四目相交。</br>
我本想說點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又詞窮,只好轉過頭,假裝低頭看手機。</br>
沒想到張超卻叫住我:“陳可,打不著車嗎?”</br>
我這才回頭:“張總。”</br>
張超已經走上前,抬手要攔車:“我打車,順道捎你吧。”</br>
他連我住哪里都不知道,萬一不順路呢?</br>
我立刻阻止他:“不用,前面有個公交車站,我剛才查過了,有一輛直達的公交,還是特字頭的呢。”</br>
誰知張超卻問我:“特字頭是什么車?”</br>
我解釋道:“就那種雙層公交啊,坐在上面,感覺像坐游街花車一</br>
樣,特別有意思。”</br>
張超一怔:“是嗎?我在北京呆這么久,還真沒坐過,那今天借你的光,我也感受感受。”</br>
就這樣,我和張超成了同路,雖然我一時間也沒搞清楚事情是怎么發展到這步的。我們并肩走了一小段路,他沒有說話,我也沒有。</br>
偶爾,我們的目光會對上,他笑,我也笑,氣氛實在微妙,不知道的恐怕還會以為我們是剛剛結束相親且看對眼的一對小年輕……</br>
然后,我找了個話題,指著他的雙肩包說:“張總,我發現你每次出門都背著電腦。”</br>
張超笑了:“是啊,這樣可以隨時處理工作,像我們剛才在聚餐,如果客戶需要什么資料,我可以立刻發過去,不用提心吊膽的熬到回家,而且很有可能當時沒處理的事情,事后就忘記了,客戶就丟了。”</br>
原來如此……</br>
我連忙說:“嗯,那我以后也隨身帶著。”</br>
然后我又問他什么時候來的公司。</br>
沒想到張超卻說:“別喊我張總了,我也沒比你大幾歲,叫張超就行。”</br>
我笑著應了:“好。”</br>
接著,張超就開始介紹自己,原來他上大學的時候就經常給這家公司做兼職,大四實習就來這里上班了一年,畢業后一直留到現在。</br>
我聽得一愣,想到自己四處碰壁的經歷,由衷地夸贊:“那你真的很厲害!”</br>
張超卻很謙虛,也很自信:“在北京好好工作肯定沒錯,三年后,你可能比我現在更好。”</br>
無論如何,感謝他這句話給我打了氣。</br>
夜色下,冷風中,我看著他笑著的側臉,沒由來的,竟越來越覺得順眼,起碼相比柳靜,張超更真實,而且不會讓我站隊。</br>
大概是真的累了,又或者是坐在實誠的張超身邊,隨著公共汽車的搖搖晃晃,我很快就有點昏昏欲睡,頭忍不住要往窗戶上靠。</br>
只是預期中又冷又硬的觸感卻沒有到來,我的額頭很快碰到一塊軟軟的,還帶點溫度的東西,睜開眼一看,竟然是張超將圍巾疊成了四方塊讓我靠著。</br>
我的睡意似乎沒那么濃了。</br>
這時,車上又上來一個女人,剛好坐在和我并排的位置,動作比較大,便將我余下的那點睡意一起轟跑了。</br>
我側頭一看,見她背著一款Gucci的包,正是王佳佳那款A貨的,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br>
坐在我后面的張超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就和他一塊靠著玻璃小聲嘀咕起來。</br>
張超:“別看啦……肯定是假的……用真包的人不坐公交……”</br>
我說:“我看不出真假……”</br>
張超很肯定:“假的假的。”</br>
這時,外面下起了雨。</br>
到了下一站,那女人下了車,張超看過去,立刻驚道:“那女的那個包是真的!”</br>
我愣了:“啊?怎么又真的了?”</br>
張超指給我看:“你看,她護著包,把自己給淋濕了!”</br>
我順著看出去,果然見到那女人緊緊抱著包,全然不顧自己,拔腿狂奔。</br>
我愣愣地收回目光,和張超四目相交,倏地一下,我們都笑了。</br>
2</br>
這晚,我回到狹小的廉租屋,一邊收拾一邊和王佳佳念叨著這一系列的辦公室風云。</br>
王佳佳手里也沒閑著,說:“嗨,你們就這點斗爭算個啥,就為一客戶,你都沒法想象我們好幾家廣告公司得掐成啥樣!俗話說,人在江湖……”</br>
我順嘴接道:“身不由己。”</br>
王佳佳又接了回去:“錯!你得選個門派!”</br>
我一愣:“啊?”</br>
怎么連王佳佳都這么說?</br>
沒想到她下一句,更是風馬牛不相及:“快!咱上工體拜門派去!”</br>
我不懂去工體和拜門派之間的內在聯系,就那樣一頭霧水的被她拉出了門,王佳佳眼睛上還帶著超長的藍色羽毛款眼睫毛,對著我眨眼,忽閃忽閃的。</br>
直到坐進出租車,王佳佳才給我科普起來,北京的工體就相當于香港的蘭桂坊、紐約的曼哈頓街區,是北京的不夜城。里頭大大小小的酒吧各式各樣,每天晚上都爆滿。</br>
她還說,她有一水固定來這里玩的朋友,朋友帶朋友,每周末聚會一次,AA制。</br>
我聽得一知半解,哦,原來就是吃喝玩友。</br>
我問:“那咱們一會兒干嗎呢?”</br>
王佳佳說:“當然是吃喝,蹦迪,閑聊啊!”</br>
我只好再直接點:“沒有別的不好的事吧?”</br>
王佳佳好氣又好笑:“大姐,這是北京,首都!告訴你,一個人只有拓展人脈,交往天南地北的朋友,才能在北京扎根。大白天都忙得披頭散發的,上哪兒找人認識去啊,晚上喝點酒,人都放松了,才好打交道。”</br>
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就跟著你,你可要帶我啊!”</br>
王佳佳笑話我沒出息:“瞧你緊張的!混個party,真不是帶你學壞。北京到處都是金子,就看你遇不遇得見,多少人在三里屯撈到金子了!門外停的都是豪車,齊刷刷全擺在門口,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人,都在那里頭等著呢,有多少女人僅憑一張床就能奮斗出一套房來啊!這是個能創造奇跡的地方,這是個沒有不可能只有你想不到的地方。”</br>
這是王佳佳教會我的又一件事,這個城市一直在等你,只看你有沒有本事把握住。</br>
半小時后,我和王佳佳進了工體大轟趴,盡管我一路上謹小慎微,亦步亦趨地跟著裝束妖艷的王佳佳身后,依然很快就落了單。</br>
王佳佳是社交達人,在這里到處都是她的熟人,逮著誰都能聊上幾句。</br>
我失去了王佳佳的蹤影,又在原地徘徊了一下,左右張望時剛好見到舞池角落有兩個和我一樣“獨處”而沒有四處獵艷的姑娘,一個短發干練,穿著時尚,一個看上去憨憨厚厚,仿佛和我差不多。</br>
但相比我一個人,她們卻有彼此陪伴,聊得開心。</br>
我只猶豫了一秒,就朝她們走了過去。</br>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br>
那短發的姑娘叫桔子,是個時尚雜志的編輯,比較憨厚的那個叫笨笨,國企的HR,我們那一晚上都聊得很開心,她們讓我見識到我所不了解圈子的世界,而我似乎也帶給她們一些驚訝的東西。</br>
直到Party結束,我終于找到了王佳佳,在工體門口又一次看到桔子和笨笨。</br>
我們打了招呼,王佳佳便湊過來笑道:“哎喲喂,這么快認識新朋友啦!”</br>
我立刻和她聊起她們,打從心里覺得興奮,畢竟這是我來北京后交到的第一和第二個新朋友。</br>
我和王佳佳邊聊邊走在三里屯大街上,走著走著就想起了剛才的消費。</br>
我說:“剛才的AA制,還要一個人七十五呢!”</br>
王佳佳斜了我一眼:“心疼啊?”</br>
我點了下頭:“有點,我一天三頓飯加起來才三十五。”</br>
王佳佳嘆了口氣:“寶貝,我們是外來的,想要混北京,就得多付出。明天減肥吧,少吃一頓,省幾天不就省出來了?除了能認識更多的人脈,還能保持身材,一舉兩得!”</br>
她真是我見過最樂觀的姑娘。</br>
我說:“嗯,我知道,佳佳,謝謝你帶我認識這么多人。”</br>
王佳佳卻對著天感嘆起來:“北京啊北京!知道嗎,我站在這地方,就好像有個聲音每天都在提醒——誒,你可別占著茅坑不拉屎啊!混出個人樣來,才有價值!”</br>
我望著她的側臉,突然有點懂她了:“我現在有點明白你為什么住這么貴的地段了。”</br>
而今晚的王佳佳似乎也有很多感觸,很快一股腦地說:“你知道嗎?我其實特別怕一個人呆著,怕融入不進這個城市,經常莫名其妙的心慌。慌什么,我也不清楚。如果可以,我想把這里每一個人都認識了,都變成朋友。我每天找局玩,誰唱歌誰吃夜宵,只要喊我,我都去。反正都住在工體附近,走著就到了。”</br>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說了一句煞風景的話:“佳佳,我一直想和你說,你這樣老熬夜,吃夜宵,喝酒,抽煙,生活太不健康了,身體重要啊。”</br>
王佳佳卻想的很開:“在這里,如果你早睡早起,不吃夜宵,不抽煙不喝酒,就會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寶貝,要是過舒服日子,咱干嗎非來北京呢?”</br>
我沒應,主要是我也想不出任何立足點去反駁。</br>
有一點王佳佳說得對,要想舒舒服服何必做北漂?我當初不也是一心要搏一把,才放棄了攀枝花給我安排的穩定工作嗎?</br>
等我們回到廉租屋,已是半夜。</br>
王佳佳洗完了澡,吹了頭發又敷了一塊面膜。</br>
我靠著唯一有信號的窗口,搖了搖手機,尋找那微弱的信號,想了想還是給桔子和笨笨都發了一條信息。</br>
“笨笨,很高興認識你。陳可。”</br>
“桔子,我是陳可,有時間再聚哈。晚安!”</br>
然后,我又轉身抱起大玩偶熊,誰知剛一躺下,手機就響了,我立刻爬起來看,她們兩人都回了。</br>
桔子:“好嘞姐們,再約啊!”</br>
笨笨:“收到啦,認識你也很高興,趕緊睡吧,晚安啦。”</br>
我笑了笑,突然多認識了兩個新朋友,似乎沒有剛來的時候那么無助孤單了。</br>
轉回來躺下后,我對王佳佳說:“桔子今天背的包好漂亮啊。”</br>
王佳佳直接道:“我剛也看到了,新出的款,賣8700。”</br>
我登時一驚:“這么貴!”</br>
王佳佳用手指服帖著面膜:“這在LV里算便宜的。”</br>
我立刻不淡定了:“啊啊啊!我什么時候才能買得起lv啊!”</br>
王佳佳看過來:“你要買嗎?我那個做包的朋友這款賣1200,一模一樣。”</br>
我想了一下桔子那款,問:“那你說,桔子背的是真的假的呀。”</br>
王佳佳笑了:“她?她就算背假的,也沒有人覺得是假的吧,不像有些人,背真的都像假的。”</br>
這倒是,這個要看氣質。</br>
桔子無論穿著還是談吐都透著時尚高級。</br>
我笑笑,沒說話。</br>
臨睡前,倒是王佳佳說了一句:“在這里啊,除了自己,其實沒有人知道誰幾斤幾兩重。”</br>
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我一直以為學歷不高,曾一度看不上的王佳佳,看人看事這么通透,而且瀟灑。</br>
幾天后,我們部門迎來了一次戰爭。</br>
高飛作為部門總監,一大早就在問責:“你們一天到晚的就光上班不動腦子嗎?你們看看這個策劃案,這都什么啊!我們怎么跟公司交代!張超!柳靜!怎么回事!給你們又招了新人手,怎么做出來的東西還是這么敷衍!”</br>
所謂新人手,指的自然是我,但別說獨當一面了,我連怎么熟練的做PPT都還沒搞定。</br>
高飛一發怒,所有人都不吭聲。</br>
高飛很快又發難:“怎么不說話?張超?柳靜?趕緊想辦法解決!馬上要到促銷季了!給我出三套方案!”</br>
三套?!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有的人還下意識看向救命稻草張超。</br>
沒想到張超這回卻來了個退居二線休養生息:“高總,前幾天為了那個方案,我加了一宿班,胃不舒服,這周約了理療,想根治一下老毛病。這次恐怕要柳總多想想辦法了。”</br>
此言一出,眾人又齊刷刷看向柳靜。</br>
我也不由得一愣,不得不說無論張超看病是真是假,這一手都很漂亮。</br>
果然,事實證明柳靜是接不住硬貨的,她很快將球踢給下面人:“行,其他人一會兒下班都別走,做個解決方案出來。”</br>
就這樣直接撂挑子了。</br>
張超和柳靜先后“放手”,我們這些下面的人很快就亂成一團。</br>
一直到那個周末,在我和桔子、笨笨一起去逛街的路上,我還忍不住抱怨這禮拜的糟心事。</br>
桔子不愧是時尚雜志的編輯,對此頗有心得,我便將實際情況和她年念叨一遍,主要是公司剛推出一個節能的機型,比之前的貴一點,銷量自然就差,換了好幾次宣傳廣告還是不見起色,于是公司內部就分析,應該是消費者覺得節大自然的能,為什么要自己掏腰包呢,就不買了。</br>
桔子卻一語點出癥結,說這是宣傳有問題,畢竟“節能”這詞太高尚,不如重新想一個讓人買東西會獲得心力舒適的詞,比如新機型能吹出微量元素啦,補充人體機能啦,就像她們雜志上季度還鼓吹了大地色系的眼影既高級又神秘,結果到了這季度又開始忽悠大家買桃紅色,會讓人“眼含秋波”,總之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都是她們說了算。</br>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這不是欺騙消費者么?”</br>
桔子卻笑了:“這怎么是騙?畢竟涂上眼影是好看了啊,我們只是換了個說法。”</br>
笨笨聽到這里,忍不住插話,這種花里胡哨的辦法只對女人管用,女人就喜歡求變,嘗試不同,很容易接受各種風格,但男人只追求更好或者更合適,所以越是挑剔和對比,就越容易激發男人的購買欲,比如汽車廣告,從顏色到線條講的就是再天花亂墜,也不如一句“這是成功男人的標配”。所以給男人的暗示信息,一定要簡單明了一針見血。</br>
你還別說,笨笨這番話對我也是一針見血,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飛快地說:“天啊笨笨,你給我上了一課!原來文字也有性別!”</br>
桔子笑了:“鬧呢?我們笨笨可是五百強企業的HR!”</br>
我興奮極了,仿佛被點化了,哭著喊著要請她們吃大餐,這堂課無論如何也要交足學費。</br>
這件事,直接導致后來高飛對我的表揚。</br>
在我提出產品性別的問題之后,高飛直夸我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竟然提出了一個之前大家都忽略的概念”。</br>
我微微一笑,心里高興得開了花。</br>
誰知下一秒,我就懵了。</br>
柳靜從善如流地接話:“就應該給年輕人機會,讓他們去想去研究,當領導的不能只顧自己的能力和業績。”</br>
說著,她還別具深意地看了張超一眼。</br>
張超迎上柳靜的目光,竟然附和道:“是的,陳可的方案非常好,值得推廣。”</br>
然后,他們又一起看向我,把我看得一臉莫名其妙。</br>
我也是到了后來才明白一個道理,辦公室就是沒有硝煙的修羅場,沒有永遠的好同事,只有隨時可能成為敵人的對手,無論是站隊還是選門派都是這座城市的生存法則,那時候的我誠惶誠恐、舉棋不定,直到現在才明白,只有不站隊,才有機會自成一派。</br>
順帶一提,這之中還有一個小插曲。</br>
那天,柳靜召集了整個銷售部的員工出去聚會,特意邀請大家吃火鍋,唯獨沒有請高飛和張超。</br>
藥梅還對著大家說,這不是公費,是柳總自掏腰包。</br>
眾人都很感謝,吃人嘴短。</br>
然后,就在大家聊著吃什么鍋底什么底料的時候,毫不知情的我拿起手機問了一句:“張總知道包廂名字嗎?他正問我在哪里呢?”</br>
一時間,眾人沉默。</br>
直到柳靜笑瞇瞇地說:“張總不是有報告要做嗎?我就沒喊他一起,還是工作重要,別耽誤張總的工作。”</br>
然后,藥梅從桌下伸出一只手,在我腰上拍了一下。</br>
我便低下頭,不說話了。</br>
沒想到柳靜卻還有下文:“張總是不是喊你去幫忙啊?那要不,你先回單位幫幫他?”</br>
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受到柳靜的可怕,這個女人雖然沒有工作能力,卻依然能在這個公司做部門經理,除了她有一個大客戶親戚,恐怕還和這種笑面虎的功力有關,暗中拉攏下屬,拉幫結派,排擠競爭對手張超。</br>
哦,如今還多了一個“才露尖尖角”的我,所謂槍打出頭鳥,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吧……(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