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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那片杜鵑花海再轉一個彎就是云澤湖了!”L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里面透著光亮,好似云澤湖的寧靜漣漪正從他心中蕩漾開來。我們在那個岔路口分手,沿著不同的方向走自己的路了。這兩年,隨著徒步路線的不斷擴展,我發現在這個城市里面,和我一樣徒步在路上的大有人在。我們時常在旅途上相遇,打個招呼,或者停下來聊上幾句,有的時候還會坐在一起喝口水歇歇腳。像我這樣一個人獨行的徒步者同樣常見,這似乎和跑步一樣,一群人一起跑是運動和交流,一個人自己跑往往可見內心風物。
杜鵑花在這個城市可謂隨處可見。嚴格來講,這里的杜鵑花絕大多數都是杜鵑花科里名為勒杜鵑的一種。這種勒杜鵑的花萼呈三角形,色彩鮮艷亮麗,紅的熱烈,粉的嬌媚,紫的馥郁,它們一樹樹一片片奔放地盛開著,充滿活力而生生不息,將這座城市的熱情和夢想怒放在大街小巷。我又想起L提起云澤湖時眼睛里的光亮,它可能源自遙遠的高原雪山,和遠古的冰川運動有關,冰河的侵蝕與冰磯側推產生了盆地,大量冰雪融化聚集其中形成堰塞湖,地質變遷的巖石微粒和礦物質懸浮于湖水中,反射出奶藍色的光芒。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在某本地理雜志上看到的雪山高原湖泊。前方的湖泊料定實難如此,但心中的湖泊不必為現實所困,大可如心之所向,這樣想想,心境頓覺開朗遼闊了。
道路緩緩向下延伸,我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個干涸的河谷,兩面的山體有水流沖刷的痕跡,天空像是敞口容器的蓋子,腳下是大大小小的礫石,那些石子圓潤光滑,看樣子都是被流水打磨過的。靠近山體有一些樹木,枝杈縱橫著,我笨重的徒步鞋踩在礫石上,發出“咵嗒咵嗒”的響聲,仿佛是某種單調的音樂節奏。陽光這時被一大片云遮住了,巨大的云影無遮無攔地落在河谷中,我被完完全全地籠罩其中,孤零零的。L的腳力一定遠超我之所料,我心里想,在他口中,杜鵑花海和湖似乎都近在咫尺,可是這條河谷看起來要走上好久呢。
我停下來坐在一塊大石上喝水,旁邊是一棵枝丫旁斜的樹,我現在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空氣干燥而稀薄。我抬頭望著前進方向的河谷,依然看不到盡頭,那一大片云沒有挪動的跡象,眼前竟好似一幅靜止的畫,我想起了達利那一幅《記憶的永恒》。
又行了一程,終于看到河谷在前方來了一個轉彎,大概轉過那道彎就是杜鵑花海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轉過彎來,卻沒有期待中的花海,河谷倒在此收口,道路轉為上坡,收窄,竟然鉆進了一個山洞。我駐足觀看,那山體和之前河谷的山體連在一起,只是更加高聳起來。除了這一個山洞,沒有第二條可選的路。我卸下駝包,從里面掏出頭燈和手電筒,我以前很少走洞穴,但看到過一些驢友的分享,對待洞穴絕不可掉以輕心,洞穴里面基本是一片黑暗,地形有可能極為復雜,沒有照明設施絕不可以貿然進入,你的腳下很可能就是垂直的陷落,很多洞穴里更有地下河或者水道。再有就是動物,對,漆黑的洞穴中有可能棲息著可怕的生物,比如說懸掛在穴壁深處的吸血蝙蝠,這些都不是危言聳聽。
我趴在洞口觀察,這洞口是扭曲的橢圓形,有兩人多高開口較大,因而能射進大片的光,足可以看清洞內一段路的情況。那是一小段微微向下的天然石階,之后是一段相對平整的路,我用手電筒在能照得到的洞壁上四處晃過,清一色的石壁,不規則的形狀,看來不需要繩索,這樣最好。我攀進了洞口,沿著石階走下去,路面很干燥。走上那段相對平整的路面后,我又拿起手電筒在石壁上以及洞頂上晃來晃去,要是能發現畫在石壁上肌肉健碩的野牛、成群結隊的麋鹿、手持兵器的人類捕獵者,用礦物質、炭灰、動物的血和沙土再混合以動物油脂的顏料畫成的那種,倒是挺酷的。不過這里只有光禿禿的巖壁,沒有壁畫,好在也沒有發現蝙蝠,至少到目前為止。
我在黑暗中沒有走多遠,前面有了光亮,我剛在想是不是就要走出山洞了,卻發現原來是山洞上方一個直徑兩米左右的開口,走近了就發現這里與之前行過的路相比竟好似綠洲。天光輕輕瀉下,洞口處綠意盎然,地面也變得松軟,這一片那一片的匍匐著苔蘚和高低錯落的植物,這下面一定有水。我抬頭看了洞口好一陣,又用手電筒在巖壁上仔細打量著,洞口很高,巖壁有點濕滑,想從這里爬上去的可能性很小,我的裝備和體能都無法支持。我于是轉過身朝著洞穴深處瞭望,遠處也有光源散射下來,我決定再往前走走看看。我的徒步鞋踩在松軟的地面上,我用手電筒照著地面,以避免陷在突然出現的地下水里,我已經感覺到水汽,只是不知道它們到底在哪里。
天光又亮了起來,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洞口在我的右前方,那里更加的郁郁蔥蔥,巖壁如向下鋪開的綠色畫卷,長長的藤蔓垂吊下來,天光如輕紗般瀉下的地方,竟是一潭清澈碧藍的水。如此美景,實屬難得一見,我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許多,走到潭邊卸下駝包,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一邊休息一邊欣賞美景。我和L之所見也許是不同的,不然他必定會提起這妙趣橫生的山洞和空曠幽遠的河谷,所以我也許找不到他所看到的杜鵑花海和云澤湖了,不過這里也著實不錯,真正的別有洞天。我轉過身用手電筒在周圍的巖壁上晃來晃去,沒有什么危險的動物,但是,等一下,我看到了什么,我站起身,沿著手電筒的光走過去。巖壁上竟然有一處奇特的造型,銅鏡的形狀,上面有什么在動,沒錯,是那些纏繞著的細蛇,但它們只在那個橢圓形的形狀上纏繞蠕動,并不向其他地方移動。我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但緊接著收回了手,這樣做很可能太過冒險。我又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上一次走進的那個小鎮,站臺上停靠的火車,車門上的裝飾,和這個山洞有什么關聯嗎?我走回去,從駝包里翻出“軍師”,不出所料,又是白屏,白屏,然后是經緯度頁面——N221.19.37 E118.25.10,所以,我又走進了北緯221度!可是,有一個問題,這里和上一次的所見截然不同。我面對著潭水和GPS上面的數字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又背上駝包往前走。
眼前漸漸地黑下來,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又警覺起來,留意著腳下的路和巖壁的光景。我走進了一個低矮的通道,頭頂和左右的巖壁都在黑暗中向我擠壓過來,我不自覺地微微弓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前行。要是突然出現一個密室,里面藏著一部蓋世神功的秘笈,但不可以是“欲練神功,引刀自宮”的《葵花寶典》,其他的都行,然后我在這離世美境再得遇一位小龍女一樣的神仙姐姐,我和她一起練就絕世武藝再一起云游四海,豈不妙哉?正這樣想著,眼前豁然開朗,水花飛濺,原來前方儼然一處水簾洞天。洞壁及地上的巖石黝黑如剪影,水簾飛濺而下在巖石上激起細碎的水花,一道細細的彩虹掛在水簾之上,有水的地方往往更易見到彩虹。可最妙的不在洞里,透過明亮的水簾,我竟然看到了杜鵑花海,大片大片的杜鵑花,明艷的火一樣的紅,像燃燒在天邊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