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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傳奇系列I 米爾伍德的賤民_第十八章 喬克維爾

    莉亞拿起一塊破布,擦去科爾文手腕上的鵝油和血跡,他疼得瑟縮了一下。然后端起餐盤,壓低聲音道,“跟我走。”
    驛站外愈發吵鬧,可這幾個治安官手下的士兵依然在呼呼大睡。莉亞穿過房間,走到門邊,輕輕打開門。他們仍然沒有轉醒的跡象。他倆便穿過門外的大廳,往樓梯口走去。
    莉亞看著科爾文,正對上他生氣卻又復雜的表情,“你沒有什么話要和我說么?”
    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希望我說什么?”
    莉亞恨不得把餐盤往他身上扔過去。“首先,你可以謝謝我,因為你應該明白,我并非有意要背叛你。我被治安官的手下給騙了。我現在想要彌補……”
    “不要狡辯了,我知道你沒有背叛我。我們現在還非常危險,不能放松警惕。是大主教派你過來的么?”
    “不是。”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你的馬已經備好馬鞍了。”
    “那往哪里逃呢?除了去大教堂避風頭,我還能去哪里?”
    “我有圣球。”
    “什么?”
    “我說,我有十字圣球。”
    “這玩意兒對我沒用。它不聽我的。”
    “我知道,”莉亞心想,他怎么如此蠢笨。“可我會啊。我陪你去。”
    他愣了一下,一把抓住莉亞,她猛地站住,罐子里的熱湯灑得餐盤上到處都是,“你說什么?”
    莉亞兇巴巴地看著他,“圣球是我偷來的。你覺得我還能回到大教堂嗎?我和你一起走。”
    “你要隨我一起上戰場?你能做什么?”他搖搖頭,聲音很低沉,“治安官會到處搜捕我們的。他要抓的是你。是你啊!不知為何,他死活也要抓住你。我被抓這件事,他似乎毫不在意。他要抓的是你,你這個賤民。他到處打聽你,還吵著讓大主教把你交給他。”
    剛走出房間,莉亞覺得心里才舒服一點,科爾文話音剛落,心又懸了起來,“他為何……?”
    “我被抓了以后,反正也沒什么事情可干,便想到了許多原因。你本應該藏起來。可你現在居然出現在這兒,簡直是羊入虎口。剛才你走進房間的時候,我發誓……”他閉上了眼睛。莉亞從沒見他這么激動過。
    “我過來是幫你啊。”莉亞大喝一聲,“我答應過你,一定會遵守諾言,我說到做到。如果國王過來要殺了你,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絕不。”她使勁抽出手臂,科爾文便松開了,說道,“我們現在正白費口舌。等我們逃走之后,再說也來得及。”莉亞有些難過——她原以為他會說,“我來保護你,”用他的爵位替她撐起一頂保護傘。可是他沒有。
    “好的。”
    大廳盡頭,他們沿著樓梯往下走。恰巧在這時,傳來有人上樓的聲音——男人的聲音。莉亞還分辨出其中一個人的聲音。
    “我說吧,他就是一個暴徒。伊渡米亞啊,真是一群蠢貨。如果條件允許,我們最好還是騎馬出去。反正我們有其他獎賞了,誰還會在乎那個姑娘。”
    “你去告訴阿爾馬格,我會呆在這兒找那個賤民。我對大教堂了若指掌。即便她能躲起來,也躲不了多長時間。”
    “斯卡塞特,你自己去和治安官大人說。先去把那個盔甲侍衛領過來,我們再去謝福頓,面見國王。這男孩死在哪個村子,我覺得無所謂。”
    莉亞在樓梯口動彈不得,她聽出了那個賊的聲音,現在終于知道他的名字了。樓梯傳來三雙靴子交替碰撞的聲音,他們馬上就要上樓了。
    原本她很有信心,堅信有足夠的時間將科爾文救出朝圣驛站。可現在,大廳盡頭的房間里睡著三個士兵,下面還有另外三個士兵正在往樓上走。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思考,現在必須有所行動,可莉亞腦子一片空白,而且科爾文手上也沒有劍。從樓梯口已經可以隱約看到那三個士兵的頭了,她內心近乎絕望,抓狂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我說吧,如果這群暴徒要叛亂,我們根本沒法毫發無損地走出鎮子。在這里,大主教擁有絕對的權力。那些村民全都仰仗著他,而不是門登豪爾。我和阿爾馬格說過,要抓那個女孩子,千萬不能和大主教硬碰硬。”
    “夠了,別廢話。我們有二十個人,佩劍鎖子甲都齊備。如果到時候血流成河,那只能怪靈力不中用了。在這片百里區,無人敢挑戰大主教的權威,只能聽命于他。”
    莉亞看到了他們的臉。一切都完了。她拼盡全力,但事情越辦越糟。現在,她和科爾文都要被治安官的人抓住了……
    她差點要尖叫出聲,說時遲那時快,科爾文猛地從她手里抽出餐盤,往士兵身上扔去。狹窄的樓道里,熱湯和水灑得到處都是,罐子掉在地上,一陣乒乒乓乓,餐盤像是一塊會彈跳的石頭,砸向其中一個士兵后,又被頂給了另外一個。科爾文一躍而下,莉亞緊緊抓住欄桿,只好在一邊看著。
    一時間,樓梯上充斥著咒罵和尖叫,還有此起彼伏的抱怨聲,夾雜著木板的嘎吱聲。那幾個士兵立馬還手保命,可空間過于狹小,一切來得突然,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拔劍——樓梯間只剩拳打腳踢,鮮血四處飛濺。方才科爾文的突然襲擊,一下掀翻了兩個士兵和斯卡塞特,都踉踉蹌蹌站不穩。有個士兵,鼻子開始流血,莉亞還看見他的嘴巴里飛出一顆牙齒,像顆
    鵝卵石一樣掉在樓梯上。
    “布雷克姆!布雷克姆!”一個士兵扯著嗓子拼命喊道,但是科爾文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拉近,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鎖住他的喉嚨,他便再也發不出聲音。科爾文轉過身,將那人的頭直直往墻上撞去,然后那士兵便和一只破布袋似的趴了下去。
    斯卡塞特身上濺滿肉湯,驚慌失措,屁滾尿流地逃下樓梯。莉亞跟了過去,但是科爾文搶先一步一躍而下,在樓梯下一把抓住斯卡塞特,無奈后者拼命掙脫,想要逃走,兩個人一同滾下了樓梯。
    那賊失魂落魄,驚叫道,“我發誓,我可以幫你!不要殺我!我可以幫你!”
    斯卡塞特高舉雙手,手掌朝前,渾身抖得和篩子一樣,瞪大眼睛,滿眼驚恐,嘴角流出鮮血,“阿爾馬格正在回來的路上,還跟著許多人。如果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們就逃不掉了。求求你們,伊渡米亞保佑你們。你發誓效忠于德蒙特。我知道。即便他被殺了,你也不會背叛他。求求你們了,伊渡米亞保佑你們,放過我吧!”
    莉亞走上前,看著他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他抬頭一看,便認出了莉亞,無力地閉上眼睛。他知道這回真要沒命了。
    “這把劍屬于我的家族,”科爾文滿臉怒容,厭惡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雙眼似是要噴出火來。他從斯卡塞特的劍鞘中抽出那把圣劍,莉亞曾是那么仰慕這鋒利的刀刃。她無助地站在那兒,看著斯卡塞特脖子上的肌肉不斷地收縮擴張。
    刀尖就抵在他的脖子上。莉亞不停眨眼,雙腿發軟,眼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要被殺死了。科爾文的雙眼似是被火點著了一般。她有些期待將要發生的事情,又有些抵觸,這種血腥場面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你背叛了我,害我差點死掉,”科爾文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有件事你的確沒說錯。我是德蒙特的人。所以,我不會結束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的生命。”
    “可我救過你的命,”斯卡塞特又張開了眼睛,壓低聲音,“我大可以把你留在那棵樹下,任由你流干了血死去。可是那晚,大風大雨,我還是背著你到了米爾伍德大教堂。是我把你背過去的。她可以告訴你,要是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科爾文咳嗽了一聲,語帶輕蔑地說道:“你的貪婪救了我,但是不會救你。現在,你的膽小懦弱可以救你。”他頓了頓,提起劍,低頭看著那瑟瑟發抖的人。科爾文鎖住他的眼神,跪了下來,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斯卡塞特的脖子,手中的劍正要落下。“你這個騙子,永遠都不會說實話。但是你還要背叛她。”
    “我發誓,我沒有!”他掙扎著尖叫起來,感覺快要窒息了。
    “我要用靈力,剝奪你說話的能力。你再也不能說一個字。”
    莉亞感到有一陣風直躥而上,掃過樓梯。很久以前,暴風雨的那個晚上,當大主教將風雨平息下來的時候,她也有同樣的感覺。沒錯,那就是靈力。
    科爾文松開抓著斯卡塞特喉嚨的手。斯卡塞特趕忙用手護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凸出,嘴唇囁嚅著,但是發不出聲音,隨后默默地流下了眼淚。科爾文抓住他的腰帶,借了把力把他從地板上拎起來,扯下腰帶后,又推了他一把,斯卡塞特跌回地板。科爾文從皮帶上解下劍鞘,示意莉亞跟上他。
    他們從后門逃出了驛站,布蘭特在那兒牽著馬等他們,咧開嘴笑得沒心沒肺。他倆便迅速上了馬。
    可還沒等他們走遠,治安官和他手下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抓住那個姑娘!”阿爾馬格大吼一聲。
    科爾文狠踢一下馬肚子,“抓住我,抓緊了!能抓多緊就抓多緊。不,你得用盡全身力氣抓緊我!手指交叉握住,否則你會被顛下來的。快點——馬要開始飛奔了。”
    莉亞以為馬兒早開始跑了,誰知現在才是來真的,馬兒飛奔起來的感覺果然不一樣。她胃里泛起一陣惡心,先是有些害怕,轉而又雀躍了起來。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斗篷上的帽子跟著馬兒的節奏,一下一下打在她背上。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依稀還能聽到士兵們在他們后面的叫囂聲。但是因為村民擠在一起,只能用跑的士兵根本沒法趕上一匹奔馳的烈馬。馬兒跑得太快,莉亞有些跟不上節奏,覺得自己就快要掉下去了。
    “我要滑下去了!”她大叫一聲。
    科爾文用一只手臂緊緊壓住她的雙手,雖然有些疼,但好歹穩住了。
    “用你的腳夾住馬肚子。緊緊抱住我!”
    人群里有個人叫了一聲莉亞的名字。她剛回頭,就差點失去平衡。
    “別扭來扭去!”科爾文低吼道:“抱緊我!”他又踢了一下馬肚子,莉亞感覺他們兩人和馬像是騰空而起,飛離地面。
    她琢磨著是誰在叫她。臉頰緊貼在科爾文的后背上,他的襯衫都濕透了。因為長時間用力抓緊科爾文,莉亞的肌肉都開始酸疼起來。從小到大,她不是揉面團,就是攪奶油,她的雙手和雙臂一直是強有力的工具,從不曾有一刻罷工。她緊緊抱住科爾文,即便馬兒迎著風,跑得飛快,顛簸得再厲害,她也沒有松開。兩人沿著喬克維爾大街一路往下,沿途經過大教堂的東墻。米爾伍德大教堂的尖頂高聳入云,他們不斷往前,教堂也不斷縮小。
    莉亞看著大教堂的輪廓漸行漸遠——那里是她的家。直到昨天,她都未曾離
    開這里。打記事起,她便在大教堂的廚房度過無數個夜晚。帕斯卡的臉浮現在她的腦海中,陡然一陣心痛,不覺間淚水盈滿了眼眶。她沒有好好和她說聲再見。目光越過墻頭,可以看到大教堂圍地中巨大高聳的橡樹,柔嫩的枝條在風中來回飄蕩,像是在和她告別。她再也不能回到米爾伍德了。這么一想,心頭便如被鈍器襲過一般,痛得無法呼吸。
    她別過臉看向另一邊,也好眼不見為凈,不再勾起這往日的歲月。東邊的托爾山逐漸映入眼簾。托爾山離大教堂不遠,從任何方向看去,它的山頂都是這片土地的制高點——山頂光禿禿的,陡峭的山坡上有零星幾圈樹林。小時候的莉亞就被托爾山深深吸引,但是它離大教堂太遠,和索伊兩個人肯定走不到托爾山,更不要說上山下山一趟,在天黑前趕回大教堂。喬恩·亨特去過山頂上許多次,總是繪聲繪色地描述那兒的景象,這便是她對這座山的全部印象。“莉亞,山頂上什么都沒有,光禿禿的。沒什么意思。這百里區里比它景色美的多了去了。”可即便他每次重復一樣的話,莉亞卻愈發喜歡這座山,雖然感慨自己并無機會前往。
    治安官和他的手下要花多少時間備好他們的馬鞍?還有多久,就會趕上他倆?她不過是個賤民,只知道大教堂兩邊的中心街市和喬克維爾大街,這里她并不熟悉。如今,后有治安官,前有國王的軍隊,所以想都不用想,這條路并不安全。
    莉亞抬頭看著托爾山,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如果他們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是一個逃跑的方向——十字圣球就會為他們指路。
    “快停下!”莉亞說道。
    “你瘋了嗎?”他回頭說道。
    “不,你別忘記還有國王的軍隊。你看,圣球!我有十字圣球,它可以指明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
    科爾文猛地一拽韁繩,可馬兒卻還不愿停下來。他又使勁兒扯了幾回,雙腳緊緊夾住馬肚子,即便馬鐙上連馬刺都沒有。烈馬喘著粗氣,蹦了幾下,依然意猶未盡,還想撒開蹄子奔跑一番。科爾文嘴里念念有詞,馬兒漸漸平復,終于停了下來,甩了甩馬鬃。他輕輕拍了拍馬脖子。莉亞打開腰間的袋子,拿出十字圣球。因為一直緊緊抓著科爾文,突然放松下來,她的手便有些抖,都快拿不住圣球了。
    她集中意念,“請指給我們一條前往溫特魯德的路,要安全。”
    兩根神奇的指針又轉了起來,又快又靈敏,最后直指東面的托爾山。
    科爾文看著指針所指的方向,“它現在指向東面,可溫特魯德在另一邊。上次你問它的時候,它明明指的是西面。這說不通。”
    莉亞表情嚴肅地看著圣球,“告訴我溫特魯德在哪里?”
    兩根指針轉了一圈,又指向了西面。
    “怎么給我們指了兩個方向?”
    “告訴我們可以安全抵達溫特魯德的路。”莉亞說罷,兩根指針便又并起來,指向托爾山。圣球的下半部分冒出幾行文字。
    “溫特魯德怎么能有兩個方向呢?”科爾文有些不解。
    可是莉亞卻明白過來,“因為它了解我們并不知道的事情。它知道去溫特魯德的路線,也知道其他事情,比如,這條路的盡頭有什么。去溫特魯德最安全的一條路線,就是我們先去托爾山。我們現在就去那兒,如果圣球所指的方向有變,我會告訴你的。”
    “真的可以相信它嗎?”
    “你覺得自己可以找到另一條路嗎?”莉亞依然繃著臉。
    科爾文吹了聲口哨,輕輕抽了抽韁繩,馬兒便帶著他們離開主路,進入樹林。他輕輕踢了一下,馬兒便一頭扎進白樺樹林,馬蹄卷起地上的小樹枝和散落的葉片。白樺樹棵棵挺拔筆直,樹枝蒼老遒勁,樹干粗大,在風中微微有些搖晃。樹蔭下有些陰冷,莉亞心里一顫,有些想哭。她有些厭倦了這條逃亡之路上的恐懼。
    穿過樹林的屏障,他們來到托爾山的山腳下,眼前是一個緩坡,不遠處,有一座帶圍墻的花園。喬恩·亨特以前從未提到過這個花園。莉亞本能地感到,這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
    科爾文回頭看著她,汗珠從面頰上滑落。
    莉亞點點頭。兩人沿坡而下,穿過石墻的門洞。身后隱約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科爾文用力踢了下馬肚子,莉亞一手緊緊抓住他,一手用力將圣球摁在自己肚子上。
    要想真正掌控靈力,只有一個方法,這唯一的方法,便是你要意識到自己并不能完全掌控它。靈力才是掌控你的那一方。當你試圖強迫它,命令它,又或者試圖掌握主導權的時候,靈力便如驚弓之鳥,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因為靈力知道我們內心最深處的意念。它清楚知曉我們會如何使用它。人與人之間充斥著算計與陰謀。但是,你若想欺騙靈力,終將失敗。如果有人追隨它的意念,靈力便會如約而至。如果我們遵循可使靈力生生不息的原則,它便會在我們心中長盛不衰。驕傲便是殺死它的毒藥。事實上,人類的自然情感中,沒有一種會如驕傲這般難以征服和抵御。你需要盡自己所能,與它進行長期斗爭,厭惡它、打倒它、遏制它、壓制它。它永遠不會消失,卻時不時地探出觸角。你甚至可以在大教堂里看見它。即便是我這樣一位大主教,也仍需設想,我已經完全克服自己的驕傲,為自己的謙卑而自豪。
    ——卡斯伯特·雷諾登于比勒貝克大教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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