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橋很高大，由石磚堆砌而成，有兩個橋洞，其中一個拱形弧度較大，且比較狹窄，相較于另一個而言更高一些，在汛期來臨的時候可以將河水引流，以免淹沒兩岸。另一個橋洞看著更加厚實，中部呈尖頂狀，橫跨河流兩岸。苔蘚遍布的河岸邊長滿了參差不齊的橡樹。盡管這幾天陰雨連綿，那個更短的橋洞下方的地區(qū)還是干的。月光下，那石頭與磚頭砌成的橋墩若隱若現(xiàn)，佇立在河水中央，上邊亦由石頭堆砌出個彎弧形成橋面，連接兩岸。莉亞，科爾文和艾洛溫都很慶幸地看到橋底的石頭上布滿青苔，這樣就能抵消他們走動時發(fā)出的聲響。
    兩端都有達(dá)荷米亞的騎兵在站崗，他們的坐騎被拴在一邊。大約有二十來人，都守在橋附近的路口。莉亞知道黎明即將到來，他們可能得殺出一條血路才能通過王太后手下把守的關(guān)隘，安全抵達(dá)米爾伍德。但她最希望的還是能兵不血刃地通過這群士兵。
    莉亞在前面領(lǐng)著路，一支箭搭在弦上。她緩慢而小心地前進(jìn)著，在橋下火光無法觸及的陰影處走路。她聽到他們在用達(dá)荷米亞語抱怨寒冷的天氣，抱怨他們什么時候才能走過這座橋和他們在大教堂周圍叢林中的同伴相遇。
    “我們待會兒就能好好暖一暖手了，”一個人說道，“等我們抵達(dá)大教堂燃燒的靈石之后。這片地方真是令人討厭，又冷又濕。”
    莉亞走到橋底的那片石頭處。石頭正位于河流中央。她能聽到士兵們在她上面的橋上走過，但是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正慢慢靠近。艾洛溫看著橋上的動靜，差點從石頭上摔入河中，幸虧科爾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艾洛溫驚魂未定，仍舊瑟瑟發(fā)抖著。見她沒事，莉亞如釋重負(fù)地舒了口氣，側(cè)耳傾聽著動靜。北面有一陣馬蹄聲越來越響，逐漸逼近。她示意科爾文和艾洛溫趕緊走。
    莉亞側(cè)頭看向黑漆漆的河面，打了一個冷戰(zhàn)。她不知道這條河究竟有多深。但是河面看起來寒冷異常。河對岸離這里并不近，他們沒法就這么跳過去。她希望橋上面沒有守衛(wèi)。她并不指望他們要過兩條河。怎么樣才能靜悄悄地過去呢？他們必須從橋底下穿過去，不然那些騎兵就會看到他們，那么一切就全完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絞盡腦汁在想辦法。
    科爾文把艾洛溫拉到藏身處，在她整個人搖搖欲墜的時候抓住她的手扶住她。艾洛溫牙齒不住地打戰(zhàn)，她感到很冷。如果再讓她浸泡在河水中，可能會要了她的命。看起來他們必須硬著頭皮和他們打斗才能開出一條路前行了。
    “那是狄埃爾，”一個聲音喃喃道，“他看起來很惱火的樣子。”
    另一陣寒意從莉亞的脊背蔓延至全身，但并不是因為冰冷的河水，也不是因為寒冷的夜風(fēng)，而是因為聽到了狄埃爾的名字。她真想一箭把這個危險的人物射死。馬蹄聲越來越近，沿著河岸排列過來。大概有十幾個騎兵，他們身下的坐騎晃著身子，噴著氣。駿馬們在泥地上一路飛奔至此。
    狄埃爾的聲音響起：“有他們的蹤跡嗎？”
    “誰，大人？”
    “任何人，蠢蛋。這一路沿著河岸過來都有我的人。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你們會合了。沒有弗什或者那兩個女孩的消息嗎？”
    “相信我們，”一個聲音回答道，顯得非常疲倦，“如果有女人大晚上在這里晃蕩，我們肯定會發(fā)現(xiàn)的。在這種討厭的晚上能有溫香軟玉作伴是最好不過了。大人您說對不對？您的囚徒怎么不在身邊，她去哪兒了？”
    莉亞和科爾文聞言面面相覷，眼神中透露著一樣的猜測。馬爾恰娜。
    “她現(xiàn)在很安全，也很溫暖。我把她留在了舒適的皮毛床單上面，還給她留了蘋果酒和肉。在你完成工作后之后可以得到獎勵，大教堂的一些女孩還是很漂亮的。在下一個看守的人來之前你就待在這里，之后快馬加鞭在黎明之前感到米爾伍德。”
    “我們不會晚到的，大人。”
    馬蹄聲咚咚地從他們上面的石橋上走過。十幾名騎士依次騎著馬過去，造成的動靜委實不小。她在科爾文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他即刻了然于心。狄埃爾此時出現(xiàn)，更有助于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這里。
    “
    河水有多深？”科爾文輕聲問道。莉亞聳了聳肩。他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率先走入河中。河水刺骨的冰冷令他眉頭緊緊地蹙起，但他高大的身軀可以令他站在河中，水面才到他的腰間。他示意艾洛溫下來，接著把手伸了過去。艾洛溫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莉亞幫著把她放入科爾文的懷抱中。科爾文轉(zhuǎn)過身，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抓住她，然后對莉亞輕聲說道：“我待會兒回來接你。”
    她搖搖頭，“不，我自己可以跟上。我沒有那么冷。”
    科爾文堅決地?fù)u搖頭，“在這里等我。”于是他便往河水的更深處走去。橋上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仿佛是隆隆的雷聲在他們頭頂上源源不斷地響著。艾洛溫環(huán)住他的脖子，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科爾文勉強(qiáng)抱著她在河中往前走。莉亞咬著牙，希望他不要摔倒。中間的河水很深，一直蔓延至他的胸口。他將艾洛溫舉高，咬著牙堅持往前走去，熬過了這陣子他們便到達(dá)了對岸的淺灘邊。他將她放在陰影處的一塊青苔石上，然后很快地返回中游。莉亞此時正在中游處冷得瑟瑟發(fā)抖，也對于上方越來越靠近的士兵們有些膽戰(zhàn)心驚。
    科爾文喊莉亞過去。莉亞跨過石頭，蹲下身子讓他抱起來。他緊緊地抱起她，再一次勇敢地在冰冷的河水中艱難地前行。莉亞一只手拿著弓箭，另一只手環(huán)著他的脖子，嘴唇和他的耳朵靠得很近。他一步步邁進(jìn)嚴(yán)寒的深水中，整個人不住地發(fā)抖，牙齒打著戰(zhàn)，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此刻他的臉龐離莉亞是那么近，她幾乎能看到他眉毛處的傷疤，盡管周圍的一切都隱沒在陰影中。科爾文差點就絆倒，但還是盡力把莉亞高高地托起，以免她被河水卷走。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也很擔(dān)心恰娜。她是個勇敢的女孩。我知道她肯定會抵抗他。狄埃爾的那些話……應(yīng)該更多的是開玩笑。他都不相信自己說的所有話，我們也只能相信一部分。”
    他點點頭，沒說什么。在他們抵達(dá)對岸的時候，他的眼中涌現(xiàn)冰冷的憤怒，說道：“我剛剛想殺了他。但是時機(jī)已過。”
    她用一只手臂環(huán)住他的脖子，在他放她下來之前，對他說了聲謝謝。莉亞伸出手，把科爾文從冰冷的河水中拉出來。他很冷，莉亞可以感受到他非常的冷。隆隆的馬蹄聲從橋上退去，隱入灰蒙蒙的夜色中。有多少士兵攔在他們前往米爾伍德的路上？
    前面還有一條河在等著他們。
    莉亞有些絕望地抬頭凝望著夜空中的星星。很多人已經(jīng)不在他們視線中了，東方的天空中露出一抹魚肚白——黎明的前兆。她知道東邊某處有一座橋，但是米爾伍德在南邊，可是圣球卻將她引向了最東邊的淺灘。她很確定另一座橋上一定也有王太后的屬下把關(guān)。這條河比剛才的那條更為兇險，水流湍急還翻轉(zhuǎn)著白沫。但是中間每隔一些距離都有石塊突出來。莉亞吁了一口氣，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上前行。艾洛溫和科爾文在后面跟著她。有些石頭表面很滑，容易摔跤。每一步都充滿了危機(jī)。莉亞想要用圣球召喚光芒，但是那樣就會把他們暴露在敵方的視線之下。
    在跨過一個特別滑的石塊之后，她正準(zhǔn)備回頭提醒艾洛溫，然而為時已晚，艾洛溫已經(jīng)失足落入了河水中。莉亞知道科爾文會去救她，但他還因為之前在那樣冰冷的河水中浸泡過而自身發(fā)抖不止。莉亞迅速地把手中的弓箭扔到對岸，縱身跳入令人畏懼的河水中。湍急的浪花輕而易舉地將艾洛溫吞噬，幸好莉亞抓住了她外套的一角，拼命地抓住她。艾洛溫在河水中撲騰著，被河水嗆得喘不過氣來。她牢牢地抓住莉亞的手，臉龐因為驚恐而扭曲著，四面八方的河水涌入她的口中、耳朵中、鼻子中，她想要叫喊，卻又發(fā)不出聲音。莉亞用盡全力勾住她的脖子，拖著她艱難地往河岸走去。每一步都要消耗幾分她本就所剩無幾的精力。刺骨的寒冷似乎也凍結(jié)了她的大腦。河岸在哪里？水浪有沒有把她帶偏了？接著她便看到科爾文在后面朝她們跑來。莉亞在水浪中撲騰著，掙扎著，一個浪頭把她倆撞到了一塊大石頭上。莉亞頓時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有那么幾秒鐘什么都看不見，只聽到了科爾文的呼吸聲。她緊緊地拽著艾洛溫，渾身癱軟，但還是咬著牙在黑暗中、陰冷
    的河水中摸索著，終于用腳踢騰著找到了石頭。
    水浪又一次向她席卷而來。莉亞睜開眼，看到眼前有一根木頭遞過來。科爾文拿著她白蠟弓的一頭，將另一頭向莉亞伸來。于是莉亞便緊緊地握住這一頭。科爾文用盡全力把她和艾洛溫拽到岸邊，自己又再次下水，幫忙把艾洛溫從冰冷的河水中拖上岸邊。莉亞渾身都濕透了，她不由地緊緊抱住自己。
    “把她腹部朝地放下來，”莉亞牙齒打著戰(zhàn)說道，“快點！她已經(jīng)嗆入太多河水了。”
    科爾文便照著她說的去做了。莉亞跪在這個姑娘身邊，拍打著她的背部下方，一遍又一遍，想要把阻止艾洛溫呼吸的河水全都拍出來。終于，艾洛溫打了嗝，將咽入的河水吐了出來，不住地抽噎著。在重新呼吸到空氣之后，艾洛溫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哭，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不住地顫抖著。
    莉亞脫下她濕透的皮外套，將穿在里面同樣濕透的襯衫擰干。她的大腦還是暈乎乎的，手指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我們需要火，”她輕聲說道，“我們現(xiàn)在太冷了。如果不盡快讓身體暖和起來，我們就會死。幫我把她的披風(fēng)擰干。”
    “我們不能生火，莉亞，”他提醒道，“那些人就在附近，他們會發(fā)現(xiàn)的。”
    “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的話，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艾洛溫現(xiàn)在快要凍死了，科爾文。我也是。如果我們不盡快讓身體暖和起來，我們就無法集中注意力，就會開始漫無目的地瞎走。實在是……太冷了。我們需要火。”
    “我去找些木頭。”他說道。但是莉亞知道他們沒有那么多時間了。
    “我們立刻就得生火。”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圣球。她整個人還沒有從河水的冰冷中緩過來。莉亞曾經(jīng)命令它散發(fā)過光芒，也命令它指示過方向。而這一次，她需要圣球提供溫暖。莉亞睜開眼，凝視著圣球光滑的表面。
    圣球開始發(fā)光，但是并沒有那么明亮，它散發(fā)出源源不斷的熱量。莉亞引出體內(nèi)的靈力，開始召喚火焰，就像她曾經(jīng)在浣衣房對靈石命令的那樣。這叫作馭火。圣球在她手中逐漸變得火紅，但是并沒有灼傷她。艾洛溫從昏迷中醒來，站了起來，怔怔地看著莉亞。圣球里面就像裝著煤球一樣，散發(fā)出紅色的光暈，一股股熱浪蔓延到空氣中。科爾文和艾洛溫都站到了莉亞身邊，努力用身體遮擋住圣球的光芒。他們都伸出凍麻的雙手，在圣球散發(fā)出的暖意中揉搓著、烘熱著。空氣中的暖意滲透入莉亞的體內(nèi)，將原本的寒意全部驅(qū)散殆盡。他們的衣服甚至散發(fā)出熱騰騰的蒸汽。
    “你怎么能將靈力運用得這么好？”艾洛溫看向莉亞，輕聲問道。
    “我過會兒再回答你，艾洛溫。你先讓自己暖和起來，科爾文也一樣。”
    科爾文的目光先是落在灼熱的圣球上面，接著落在莉亞的手上，然后又與莉亞的眼神交匯。他看起來輕松了許多，眼神中也充滿了對莉亞的感激之情。但莉亞也能從他臉上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他看起來有些困惑，肯定是在想一般情況下這樣使用靈力是不被允許的。
    “別發(fā)牢騷。”她似笑非笑地對科爾文說道。
    “我才沒有。”他回答道。
    于是他們繼續(xù)在一片寂靜中享受著圣球帶來的暖意，直到他們身體不再顫抖。莉亞現(xiàn)在感到整個人都很溫暖。在冰冷的河水中走一遭似乎把她的疲憊也全都洗掉了。莉亞再一次恢復(fù)了充沛的精力，做好了面對前方艱難險阻的準(zhǔn)備，做好了坦然面對死亡的準(zhǔn)備。
    這時，莉亞感受到了周圍傳來蝕心邪靈的氣息。它們想將十字圣球的力量，將那屬于艾塞奧司的力量引向邪惡和怨恨。這些鬼魅如同煙影般纏繞著他們，在他們身邊嗅著，不時發(fā)出“嘶嘶”的聲響。莉亞又一次開始顫抖起來。它們帶來的恐懼、絕望之情不斷地涌入莉亞的腦中，試圖擾亂她的心志。
    東邊的天空中露出一抹淡紅色。黎明即將來臨。
    “是時候了。”莉亞輕聲說道。她釋放出全身的靈力，用意念說道：隨你對我做什么。我愿意犧牲一切換來他的平安離去。保護(hù)我。接著她便低頭看向已經(jīng)冷卻的圣球。指針又一次開始旋轉(zhuǎ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