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他會殺了我們倆的！”馬爾恰娜低聲說道。“在米爾伍德的時候他就一直跟著我了。”
    獵人耐心十足，獵物卻粗心大意。莉亞咽了下口水，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懼，心里再一次毫無意義地奢望克瑞恩現(xiàn)在就在她的身邊。她一邊迅速打量這個房間，大腦一邊飛速運轉(zhuǎn)，希望能夠?qū)さ每梢耘まD(zhuǎn)局勢的方法。
    “待在我身后，”莉亞對馬爾恰娜說道。此時，克辛兩手各持一把匕首，向她們逼近。他有著和她之前看到過的克辛一樣死氣沉沉的眼睛，又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在他的左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他有著藍色的瞳孔，短短的頭發(fā)。而他的嘴型和下頜所帶有的冷毅線條告訴莉亞，面前的男人曾身經(jīng)百戰(zhàn)，殺人無數(shù)，包括女人。
    莉亞瞥到了離她最近的一只火盆，記起上次是火幫她打敗了敵人。在這座塔里沒有靈石，沒有石頭雕像，但是這兒有火，而她有控制火焰的天賦，火不會燒傷她。
    她迅速調(diào)轉(zhuǎn)方向到右邊，和克辛保持盡量遠的距離。這里的窗戶都被厚重的窗簾擋住。突然，她的腦海中靈光一現(xiàn)。逼迫敵人隨著你的計劃行事，不要被他牽著鼻子走。自己的傷還未痊愈，若是直接與克辛刀鋒相對恐怕勝算不大。但如果她發(fā)揮自己的長處，成功的幾率便會增大幾分。
    克辛迂回著向她靠近，眼睛一邊打量著，看她走動時的步伐，觀察她的重心更偏向于哪一條腿上。莉亞的傷腿傳來陣陣痛楚，她只得極力不露出痛苦的表情，以免被克辛判斷出她的能力。
    “我們可以談判，”莉亞說。“你能接受嗎？”她離火盆又近了幾步。
    “挑戰(zhàn)才能誘惑我，”克辛回道。“黃金對我無用。放下匕首吧，我會讓你死得痛快點。你謀殺了一位德豪特曼達大人，這足以讓他們要你的命了。而且，你會死得很痛苦。”
    趁他說話的功夫，莉亞快速奔向火盆。原本她就是要他對自己的話做出回應(yīng)，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實意圖。燃著的煤塊在火盆里發(fā)出紅光，黑色的鐵質(zhì)表面附著一層白色的灰燼。火舌從最深處充滿整個爐腔，穿過厚厚的石板層散發(fā)出光亮。在火盆底部有四只小足支撐，莉亞握住把手，猛地把火盆推倒，把燃著的煤炭潑到最近的窗簾上。她的手中傳來金屬的熱度，但沒有把她燒傷。窗簾瞬間被一層火焰吞沒。
    她試著利用靈力控制火焰，但是在塔里再也感受不到來自它的任何回應(yīng)。圣騎士永遠都不可能逼迫靈力，只能哀求它，或者勸說它出現(xiàn)。現(xiàn)在她還是孤身一人。房間里漸漸充滿黑色濃煙，窗簾上的火勢愈燃愈烈，高高的焰頭直抵房椽。
    克辛朝她猛撲過來。
    他比莉亞預(yù)想得還要快，但是在他的眼中閃現(xiàn)了新的東西——一股隱隱的對熊熊火焰的畏懼。她已經(jīng)成功扭轉(zhuǎn)了這場決斗中的局勢。克辛和火打過交道，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火就會吞噬整個房間。
    克辛使出一連串的虛晃招式，莉亞心下了然，不為所動。突然，克辛放低身子，長腿橫掃，目標正是她的傷腿。莉亞迅速彈開，一手持匕首劃向他的耳朵，卻被克辛用匕首擋過。她順勢轉(zhuǎn)到他的背后，引他隨著自己行動。克辛果然中招，他已經(jīng)見識到了手持匕首的莉亞有多大的殺傷力，轉(zhuǎn)身用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劈向她。莉亞從旁一躍，躲過刀鋒。一邊，馬爾恰娜急于與克辛拉開距離，向后朝另一條窗簾奔去。
    “去門邊！”莉亞對她喊道，手中小心掌控著每一次刺向?qū)κ值姆轿唬铏C逼克辛倒退到窗簾上的火焰旁。如果能離得足夠近，她就能把他推進火中。但克辛識破了她的意圖，轉(zhuǎn)而起身去追趕馬爾恰娜。
    莉亞立即阻攔，用匕首刺向他的胳膊。屋子里升起滾滾濃煙，模糊了視線，莉亞辨不清自己刺向了哪里，也看不到對手的行動。下一秒，一把匕首沖破濃煙，刀口直至她的胸腹，正落在她的皮束腰之上、胸部以下。匕首尖穿透了她的襯衣，劃出一道裂隙，卻未再深入。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發(fā)生，匕首沒能造成創(chuàng)傷。莉亞吃驚地發(fā)現(xiàn)，匕首沒能刺入她的身體。它的確刺破了她的外衣，卻沒能透過下面的銀絲軟甲。
    克辛的眼中又閃現(xiàn)了新的情緒。他原本能給莉亞造成重創(chuàng)的狠狠一擊，竟然沒能傷她分毫。
    “圣騎士。”他喃喃道。
    莉亞抓住時機，用手指抓向他的眼睛。她的指甲嵌入克辛肉中，撕裂了他的皮膚。同時另一只手持匕首刺向他的咽喉，克辛曲臂阻攔，最終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傷痕。濃煙蜇痛了他眼睛上的傷口，在嚎叫中猛地后退幾步，在他留有傷疤的那邊臉上淌下了紅色的淚痕。是血。
    此時馬爾恰娜打開房門，逃出門外。
    “不！”克辛發(fā)出一聲怒吼。他手提起匕首，擲向逃跑中的馬爾恰娜。莉亞無助地眼看著那匕首首尾交接著在空中呼嘯而過，腦海中浮現(xiàn)出阿斯特力
    德就這樣被殺死的景象，匕首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后背。她祈禱著匕首中途停止，祈禱它偏離目標。就在匕首快接近馬爾恰娜時，克瑞恩在半空中截住了它。
    莉亞的祈禱奏效了。此時克瑞恩正邁步進門，他那高大的身軀完全罩住了整個門口，落下一層陰影。
    “一起拿下他。”克瑞恩喊道。
    克辛上下打量著他們兩人，意識到隨著火和克瑞恩的出現(xiàn)，戰(zhàn)局已經(jīng)完全扭轉(zhuǎn)。
    莉亞跺了克辛一腳，趁他轉(zhuǎn)頭，把匕首刺向了他的腦袋。克辛雖然腳上未能避開，但卻迅速反應(yīng)，擋下了她的第二次襲擊。
    克瑞恩像蛇一樣靈活出擊，手中的匕首左右翻飛，不斷反照出室內(nèi)的火光。兩人的短劍和匕首往來相對，鏗鏘作響。莉亞在一旁焦急地尋找空隙助陣，但兩人肢體交纏，難解難分。她迅速跑向裝著濕衣服的柳條籃邊，拿過自己藏好的短劍。屋內(nèi)煙氣彌漫，莉亞幾乎誰也看不清，只能聽到他們的咳嗽聲。一邊跪在門邊地板上密切注視著房內(nèi)打斗的馬爾恰娜也被嗆得咳嗽不斷。
    有人發(fā)出一聲吃痛的悶哼。克瑞恩的臉上全是黑色的煤煙。兩人再次扭打起來，刺，虛晃，再刺。克辛被甩到旁邊的一根床柱上，腦袋重重地磕了一下，口中噴出一攤唾液。克瑞恩的短劍也不知丟到了哪里，但他以拳出擊，狠狠地擂在克辛肋骨上。莉亞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脆響。克瑞恩提膝攻擊他下體，克辛作勢弓身抵擋，一面迅速彈起上身，一掌拍在克瑞恩臉上。
    克瑞恩臉上劇痛，站立不穩(wěn)，搖晃著后退了幾步。莉亞看到他身負重傷，染紅了襯衫衣袖。克辛的垂死掙扎激怒了他。伴著一聲咒罵，克瑞恩立時把短劍捅進克辛腹部，又以同樣干脆利落的動作收回短劍，結(jié)果了他。
    “你受傷了！”莉亞失聲嚷道，一股血流正順著克瑞恩胳膊淌出來。
    “多虧你看到了，”克瑞恩毫不領(lǐng)情地回了一句，然后就被嗆得一陣猛咳。房間里一片紅光，火勢已經(jīng)蔓延到房椽。他察看了四周情勢，迅速跑到一邊，踩在箱子上拽下那邊另一條臨近火盆的窗簾。
    “趁著還沒被嗆死，快！去樓梯！”他命令道。“是你把房間點著的？肯定是你，我就知道。蠢！太蠢了！”
    莉亞迅速跑向跪著的馬爾恰娜，拉著她跑下樓梯。
    馬爾恰娜的眼窩深陷下去，里面卻是滿滿的感恩之情。“我一直向靈力祈求你能及時來救我，”她邊講著邊抽泣起來。“真的太感謝你了，莉亞。科爾文呢？他真的在德豪特大教堂嗎？他很危險。”
    “那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呢？”克瑞恩在后面大喊。“難道是在五月花柱旁跳舞嗎？莉亞，打碎那扇窗。狄埃爾的人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到下面出口那兒了，我來時閂上了門閂，但那個支撐不了多久。”
    莉亞聽到了從下面?zhèn)鱽淼脑议T聲。這里的窗戶十分狹窄，窗玻璃上糊著黑黑的污漬。她正試著推開窗扇，克瑞恩立即爆發(fā)了一陣震驚的埋怨。
    “我說的是敲碎它們，姑娘！我們沒時間了！”
    莉亞拿出短劍，用劍柄敲碎了玻璃。克瑞恩在樓梯上趕上她，把手里的窗簾丟到一旁，幫她一起把玻璃撞碎。然后把摘來的窗簾舉出窗外，布料翻滾著垂下去，另一頭的窗簾桿則橫亙在窗戶兩側(cè)作為支撐。
    他探身向下看了看，眉頭緊皺，不住搖頭。他又抬頭看了看上面的房間，那邊火勢已經(jīng)向外蔓延進了樓梯間。“窗簾只能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跳下去了。莉亞，你先走。沿著窗簾爬到底，掛住，然后跳下去。快！”
    “窗簾能支持住我的重量嗎？”莉亞有些擔(dān)心。
    “試了才能知道。走！”他嘴埋在胳膊上咳了幾聲，兩手卡住她的腰，把她舉到窗臺上。
    莉亞把劍插回皮帶上的劍鞘里，兩手攀住窗簾向外移動。窗簾發(fā)出一陣布料撕裂的聲音，當(dāng)她向下看到自己離地多高時，胃里不禁一陣翻騰。頭頂上，塔頂已經(jīng)被火焰籠罩，從上面窗戶里冒出滾滾濃煙，吸引著全蘭貝斯的目光。在她下面只有鵝卵石，也就是完全沒有防護的硬著陸。一邊街上幾個旁觀者正對著她指指點點，憂心地對她喊著什么。她兩手交替握住窗簾，一直下到窗簾所能到的最遠距離，也就是她的離地最低點。此時她吊蕩在窗簾一角，努力定了定神不要頭暈，向下瞥了一眼街道的位置，看起來是那么遙不可及。
    跳。
    腦海中的低語要她馬上行動。
    按捺下心中的恐懼，莉亞松開了窗簾，像塊石頭一樣撞在下面的鵝卵石路面上，身上傳來一陣疼痛。這距離并不像看起來那樣遠，莉亞長舒了一口氣。
    “莉亞！”有人在喊她。是瑞奧姆，她撥開街上聚集的人群跑向她。
    莉亞被摔得頭腦不清，迷迷糊糊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在宅邸外了。原來，塔樓上的玻璃窗就在院子的外墻上。莉亞心下感激，給了瑞奧姆
    一個短短的擁抱。當(dāng)她轉(zhuǎn)過身來，馬爾恰娜已經(jīng)爬上了窗簾。塔樓里的梁木火勢正旺，灰燼兜兜灑灑直落下來。燃剩的細渣也洋洋飄落，直扎進正仰頭上望的她的眼睛里。馬爾恰娜爬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還是一路向下到了窗簾最末端。
    “跳！”莉亞鼓勵道。“不遠的！”
    隨著“砰”的一聲，通向塔內(nèi)的門最終被撞開。喊聲，腳步聲在樓梯上響成一片。
    與此同時，馬爾恰娜松手下落，莉亞和瑞奧姆伸長手臂接住了她，下落產(chǎn)生的沖擊力撞得三人在地上倒作一團。但好在她安全著陸，身上還噗出一大股子煤煙灰。她抑制不住，摟住莉亞的脖子小聲抽泣起來。
    馬爾恰娜轉(zhuǎn)過頭看向克瑞恩，眼含淚水不斷搖頭。“我們太重了，他一直在用手給我們支撐著窗簾。”
    克瑞恩緊接著爬出窗戶，也沿著窗簾順下來。所有人都站定，看著他急促地下降。此時窗簾終于支持不住，發(fā)出一陣破裂的聲音。他跌落下來。馬爾恰娜發(fā)出一聲慘叫，莉亞被驚得目瞪口呆。等她緩過神兒來向前跑過去，想要墊住克瑞恩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莉亞眼看著他背朝下狠狠跌落在地上，臉在極度疼痛中扭曲變形。而后腦瓜一下子撞到了下面的鵝卵石路面上，發(fā)出令人心驚的嘎巴一聲響。他的身體直挺挺地躺在路面上，旁觀的人群里發(fā)出一陣倒抽冷氣的唏噓聲，瞬間四散而去，還些人則在尖叫。小巷里霎時空空蕩蕩，只剩下了三個女孩子。
    莉亞難以置信地看著克瑞恩的尸體，一股血泉沿著鵝卵石路間的溝壑汩汩流動。煤煙和灰燼像雨點一樣簌簌地落在他們四周。她仰頭看了看頭上的大火，又低頭望向墜落地上的人，突然感覺到體內(nèi)涌動著靈力的力量，而且越來越強烈。它如洪水一般在她身體里沖撞，擠壓著她，讓她失去理智。
    病怏怏的馬爾恰娜正眼含淚水地盯著克瑞恩，瑞奧姆被腳下的尸體嚇得魂不守舍，面色蒼白。
    “你們兩個，閉上眼睛！”莉亞沖她們吼道。看到她們順從地合上眼睛，莉亞舉起手，畫出圣符。
    她一手在空中畫著圣符，另一只手觸到了尸身的前額。空中顯現(xiàn)出了一幅圖畫，莉亞認得，因為她曾經(jīng)見到過它。死亡是神圣的，尤其是為了拯救他人而自愿獻身的死亡。她自己也曾這樣死過一次，用自己的犧牲幫助大教堂的守衛(wèi)力量席卷米爾伍德四周的沼澤，摧毀了王太后的入侵大軍。靈力的目的已經(jīng)圓滿達成，現(xiàn)在它的力量可以被完全喚醒了。不是為了她一個人——它從來不是為了她一個人而為。而是為了所有人的更大的利益。
    “克瑞恩?維恩，我賜予你生命。你將重生，你將復(fù)原。”靈力繼續(xù)在她體內(nèi)涌動，她的嗓音因情感動容而嘶啞。“借伊渡米亞之手，你將重生，克瑞恩?維恩。你將重生，你將復(fù)原。”
    靈力的涌動還在繼續(xù)，她腦海中聽到了從科摩洛斯各地傳來的尖叫聲。每一聲慘叫都無比清晰，頓時在她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團混雜著失望和譴責(zé)的嘈雜聲音。這里死去的圣騎士的血在召喚著她，他們依附于她的靈魂之上，給她灌輸源源不斷的憤怒和厭惡。我們是這個王國里含冤赴死的圣騎士，國王殺了我們，只因我們不肯背棄許下的圣騎士誓言——就是那些你為了穿越圣幕而許下的誓言！為我們報仇！
    靈力此時化作她耳中的一聲轟鳴。現(xiàn)在燃燒產(chǎn)生的余燼混著殘渣已如冰雹般密集，靈力在她的體內(nèi)不斷膨脹，有如即將焚毀那塔樓的烈焰一般。莉亞站直身軀，那只畫出圣符的手仍高舉過頭，此時她血脈賁張，滿眼所及僅僅是頭頂?shù)牧已妗Ｋ咽种赶蚧鹧妫皇且酥扑且L它。她能感到火的那種想要吞噬一切的貪婪。
    一連串詞語不由自主地從她的嘴里冒出來。它們是古老的伊渡米亞的異國語種，通過莉亞口吐異語的天賦汩汩而出。“普瑞堪撒斯，賽瑞堪撒斯，撒斯。”這是能控制火焰的圣語。此時，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幅黃昏時分，湯城化作一片火海的景象。
    德豪特大教堂的主教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他用很清晰的方式詮釋圣書，我已經(jīng)能理解它們了。過去聽科爾文解釋這些真讓我灰心喪氣，因為不管我多么想，總也弄不明白他在說些什么。這時候他就會生氣。現(xiàn)在我明白了，關(guān)鍵是要理解它們的內(nèi)在含義。今天，大主教帶我看了幾頁，其中有介紹靈石花園中始祖的一節(jié)。那里有一條會向他們低語，能告訴他們?yōu)榱双@得想要的知識應(yīng)該怎樣做的大蛇。它就是伊渡米亞的化身之一。現(xiàn)在我都明白了。靈力的象征符號是向人世間傳遞真相的方式，其中巨蛇符號展現(xiàn)了它最強大的力量存在。當(dāng)我把這些解釋給科爾文聽時，他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在那里面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崇敬。他從沒有這樣看過我，但莉亞在他身邊時他經(jīng)常這樣，每每看到這樣都會讓我嫉妒。今天我幸福得有點飄飄然了。
    ——艾洛溫?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