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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0 章 第 260 章

    沈珠曦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她只覺得自己陷在一片寸步難行的泥濘中。</br>  泥濘里時而熱得像有火炭在烤,時而又冷得好像下藏寒冰。沈珠曦暈暈沉沉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她想要離開這片泥濘,疲弱無力的身體卻陷在粘稠的污泥中動彈不得,就連睜開雙眼看看四周,都成了一件奢望。</br>  不知過去了多久,沈珠曦昏昏沉沉的意識忽然有了一絲清明,從時燙時冰的泥濘之中,她感覺到了一絲溫暖濕潤的微風(fēng)在周身流動,她疑心這是錯覺,努力辨認(rèn),隨即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br>  一個熟悉到,即便是在睡夢之中,都如平地驚雷的聲音。</br>  一幕幕回憶涌入她的腦海,她記起了自己的名字,還有那個她刻在身體里永生難忘的名字——</br>  “李鶩……”</br>  她掙扎著,含含糊糊叫出他的名字。</br>  她的聲音微弱沙啞,低如蚊吟,可是下一刻,立即有人撲到了她的身邊。</br>  “沈珠曦!”李鶩焦急而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br>  沈珠曦?cái)€足力氣,努力地睜開了沉重的雙眼。</br>  視野搖晃模糊,李鶩的虛影在她眼前搖動,幾個眨眼后,虛影漸漸重疊,視野恢復(fù)清明,沈珠曦看到李鶩胡子拉碴的憔悴臉龐,心酸霎時涌上心頭。</br>  “你……你怎么了……”她伸出虛弱的手,輕輕撫在他消瘦的面頰上,啞聲道,“我睡了多久?”</br>  李鶩用力握住她的手,聲音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br>  “你睡了三日了,呆瓜。”</br>  “我睡了這么久?”沈珠曦驚訝道,“我……我怎么了?”</br>  “毒蟲……咬……生病……”</br>  一個磕磕巴巴,發(fā)音古怪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響起,沈珠曦這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還有第三人。她下意識朝這第三人望去,只來得及看清自己身處一間小木屋,李鶩的兩只大手就牢牢捂住了她的眼睛。</br>  “還不滾去穿衣服!”李鶩罵道。</br>  隨后,屋子里響起赤腳走在地上的聲音,以及那個古怪聲音聽不懂的嘀嘀咕咕。過了一會,李鶩放下了他的兩手,沈珠曦看到一個渾身裹著虎皮,雙足赤/裸走在地上的少年。</br>  少年五官秀氣,面頰和鼻梁上長著一片褐色的小小麻子,像薄紗一樣蒙在臉上,分明是親切可愛的長相,只可惜少年不修邊幅,頭發(fā)亂蓬蓬地抹到腦后,像個長條的鳥窩,從虎皮下露出的四肢也沾著干涸的泥點(diǎn)。那雙烏黑的圓眼滴溜溜地轉(zhuǎn)在眼眶里,黑白分明,機(jī)靈警惕,像是常年生活在林中,乍然見了人的野生小動物。</br>  “我……冬靡霽……”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艱難地吐出并不熟練的燕話。</br>  他一伸手,捏在胸前的虎皮就滑了下來。</br>  李鶩眼一瞪,在虎皮滑下胸口之前,箭一般地蹭了起來,一個眨眼便沖到冬靡霽的身前,眼疾手快地提起了滑落的虎皮。</br>  他三下兩下地重新整理虎皮,把虎皮兩端夾到冬靡霽的腋下,窮兇極惡地看著冬靡霽道:“……再落下來,老子要你的腦袋跟著一起落。”</br>  冬靡霽也不知聽懂沒有,小雞啄米般連連點(diǎn)頭。</br>  ……看來李鶩已經(jīng)在此人面前建立了絕對威信。</br>  沈珠曦正在感慨,李鶩重新回到床邊。他將手放在沈珠曦的肩上,臉上的氣急敗壞一瞬就換成了關(guān)切溫柔,讓旁邊看到這一幕變臉的少年呆若木雞。</br>  “這傷風(fēng)敗俗的家伙叫冬靡霽,就是他一路上破壞我們的記號。”李鶩為昏睡了將近三日的沈珠曦解釋道,“他們一族數(shù)百年來都居住在這崖下,與世隔絕,不外出也不允許外人進(jìn)入。”</br>  沈珠曦疑惑地剛張口,李鶩就毋庸置疑地打斷了她的話。</br>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他一臉嚴(yán)肅,“你放心,我絕沒有入鄉(xiāng)隨俗。”</br>  沈珠曦:“?”</br>  她看向旁邊懵懵懂懂的冬靡霽,又看向會錯意的李鶩,說:“我是想問,既然不允許外人進(jìn)入,那我們……”</br>  “要?dú)⒌摹緛怼倍异V估摸著是只聽懂了這句話,他在這時搶著開口,“我……我的……馬馬……”</br>  “娘。”李鶩打斷他的話。</br>  “娘!娘!”冬靡霽想起了燕話,高興地直點(diǎn)頭,“我的娘說……我們……不殺女人……他是你男人……也……也不殺……”</br>  “這里稀奇古怪,主事的都是女人。”李鶩看出沈珠曦的疑惑,補(bǔ)充道。</br>  “豈不是話本里女兒國那樣?”沈珠曦大吃一驚,沒想到天底下還真有女子為尊的地方。</br>  “女兒國是什么?反正這里的人都傷風(fēng)敗俗——”李鶩緊皺眉頭,顯然十分嫌惡,“他們不成親,只野合。今天和這個,明天和那個,一個個的,都和那水里開花一樣!”</br>  沈珠曦想了好一會才明白他說的是“水性楊花”。</br>  “你少說兩句。”她忌憚地看了一眼旁聽的冬靡霽。</br>  “他的燕話還是我教的,什么能聽懂什么聽不懂我心里有數(shù)。”李鶩說著,拍了拍她的肩膀作為安撫。</br>  “我去給你倒點(diǎn)水。”李鶩說,“你這段時間都吃的是花蜜,肚子餓不餓?”</br>  李鶩一說,沈珠曦才察覺自己饑腸轆轆,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鶩說:“我去給你拿點(diǎn)吃的。”</br>  “可……”沈珠曦不由看向冬靡霽。</br>  李鶩一走,屋子里可就只剩她和冬靡霽了。</br>  這少年看著天真無邪,可誰知道轉(zhuǎn)頭會對她做什么事?</br>  “放心吧,他沒那膽子。”李鶩說。</br>  有了李鶩的批語,沈珠曦也就放心了。李鶩走出木屋后,她看向無所事事,好奇地盯著她瞧的冬靡霽,好聲好氣道:“我叫沈珠曦。”</br>  冬靡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br>  沈珠曦放慢語速,右手食指指著自己,說:“我的名字,叫做沈——珠——曦——”</br>  冬靡霽這回似乎聽懂了,跟著她慢慢重復(fù)了一遍:“沈——珠——曦——”</br>  “這是我的名字。”沈珠曦笑道,“你為什么要破壞我們的記號?”</br>  冬靡霽又呆住了。</br>  李鶩這三天的教學(xué)質(zhì)量堪憂。</br>  .....</br>  沈珠曦在床邊用手指劃下一個豎條,看向冬靡霽道:“你還記得這個嗎?”</br>  “記得……”</br>  “為什么你要劃這個?”</br>  “我……救……你們……”冬靡霽絞盡腦汁地組織著語言,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被我們族人發(fā)現(xiàn)……被……被……被……奇其人發(fā)現(xiàn)……都會死……死……以前……很很很很很很以前……外邊有人來過……我們……恨外邊的人……”</br>  奇其二字是冬靡霽挖空腦袋也想不出燕語,情急之下直接說出的母語。考慮到后面那個燕語“人”字,沈珠曦大概猜出了,這奇其人應(yīng)當(dāng)是另一支居住在千仞坑的人。</br>  至于他說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來過,應(yīng)該就是那人,在外界留下了從吞天洞可以通行崖下天地的傳說。</br>  “你既然想救我們,為什么又要夜襲李鶩?”</br>  考慮到他大概聽不懂夜襲的意思,沈珠曦?fù)Q了個說法:</br>  “為什么要在夜里傷害李鶩?他差一點(diǎn)就死在你的手下——”</br>  “我不是有意!”冬靡霽急了,臉頰不知為何紅了起來,沈珠曦正在不解他為何臉紅,下一刻,便聽冬靡霽欲哭無淚道,“歪了……歪了……我想……打地面……嚇?biāo)墒遣恢涝趺椿厥隆蛏砩先チ恕也皇怯幸狻?lt;/br>  還有這般烏龍?</br>  沈珠曦看他模樣不像說謊,暫且相信了這番說辭。</br>  “你們叫他們奇其人,他們叫你們什么?”沈珠曦又問。</br>  冬靡霽想了想,說:“絨……絨人……”</br>  “什么絨人?”</br>  李鶩端著一個陶土做的大碗走了進(jìn)來。碗里盛著各色的果子,在他左手還掛著一個注滿水的皮囊。</br>  “他說他的族人叫絨人,你不知道嗎?”沈珠曦說。</br>  “老子關(guān)心這個做什么?”李鶩沒好氣地反駁,“你不聲不響昏迷三日,老子急得嘴上的泡都起了一圈——管他是叫絨人還是毛人,我只關(guān)心老子的女人什么時候能醒來!”</br>  ..</br>  沈珠曦看著他眼下濃濃的青色陰影和瘦凹了的臉頰,愧疚地保持了沉默。</br>  “這些天,我也沒見著族長——就是這臭小子的娘。”李鶩沒好氣地睨了自他回來后就一直低眉順眼的冬靡霽一眼,“這鬼地方重女輕男,定要你醒來后讓你去見她們族長,老子想見還見不著!”</br>  李鶩拿起土碗里的一枚還沾著水珠的紅果子,送到沈珠曦嘴邊。她咬了一口,豐沛甘甜的汁水立即涌入她的嘴里,擔(dān)心汁水流出嘴巴,沈珠曦下意識將嘴張大,完全保住咬開的地方。她接連吮吸了幾口,咽下大股甘甜的果汁后,開口道:</br>  “我什么時候能見到族長?”</br>  冬靡霽知道是在和他說話,說:“你醒了……我娘知道了……該是今天晚上……”</br>  “我要和她一起。”李鶩馬上道。</br>  冬靡霽一臉為難地看著他,片刻后,說:“我……想想辦法。”</br>  也不知冬靡霽去和他娘說了什么,當(dāng)天晚上,絨族族長果然召見了他們兩人。</br>  沈珠曦大病初愈,身體仍很虛弱,絨族族長甚至體貼地派了兩個身強(qiáng)力壯,僅在下身用狼皮蔽體的壯男作轎來抬她。</br>  李鶩見狀差點(diǎn)沒氣瘋,他趕走兩個衣不蔽體的壯男,打橫抱起沈珠曦,又勒令她閉好眼睛,一路走過眾多圍觀的好奇絨人,健步如飛地沖進(jìn)了族長的大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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