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邈氣定神閑讓李鶩有了不好的預(yù)感。</br>　　“你把陛下怎么樣了？”李鶩沉臉。</br>　　“這重要嗎？”</br>　　“那是大燕皇帝,更是我妻子兄長！”李鶩說，“難道這不重——”</br>　　“那是我妻子。”傅玄邈斷他，糾正道。</br>　　“你搶人『性』命,搶人權(quán)勢,現(xiàn)在連別人妻子要搶？”李鶩呸地一聲吐出口中蓑草,緊緊盯著雨幕之后那張平靜面孔，“傅玄邈，你怎么這么不要臉？”</br>　　“……那原本便是我妻子。”傅玄邈冷冷地看他，“是陛下金口玉言,欽點我為越國公主駙馬。你才是那個無恥之人，趁公主蒙難,破壞賜婚，奪人所好。”</br>　　“白家退婚書你沒收到？”李鶩大聲道,“你算哪根蔥？白家壓根不認(rèn)你！”</br>　　低頭裝死的白戎靈忽然被點進(jìn)火星四『射』話題之中,小心臟猛地一抖，更是不敢抬頭，連肩膀緊緊縮了起來，任由雨水從頭盔縫里流進(jìn),沖得他眼睫粘連睜不開眼,活像一只在大雨中驚慌失措濕鵪鶉。</br>　　傅玄邈臉『色』微微一沉。</br>　　“婚是陛下所賜，要退該陛下來退,他白家不過是一商賈,敢退御賜之婚,何其猖獗？”</br>　　如果眼神能殺人，白戎靈十分確定自己此刻已經(jīng)死了千次萬次。</br>　　背后那股冰涼目光重若千鈞，讓他抬不起頭不敢抬頭。</br>　　“越國公主涉世不深，天真純善,正是因此，她才會中了你們的離間計。待剿滅你們這群逆賊，與公主開誠布公地談一次，誤會自然會解除。”傅玄邈說，“屆時，依然會完成帝遺愿，恭迎公主下降。”</br>　　對此，李鶩只有五個字。</br>　　“你好不要臉。”</br>　　他半?yún)挓┌氤泽@地看眼前一表人才傅玄邈，越發(fā)覺得自己不認(rèn)親選擇十分正確。</br>　　他李鶩，偶爾夜深人靜時，會自省一回白日的行事是否太過無恥。</br>　　但如今，他才發(fā)現(xiàn)，有比他更無恥的人！</br>　　他至少知道自己不要臉，可對面這人，連絲毫類似的認(rèn)知都沒有！</br>　　看傅玄邈表情他就知道，傅玄邈剛剛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丁點不覺理虧。</br>　　無恥到這種程度，他李鶩甘拜下風(fēng)。</br>　　“帝早就想解除婚約，只是宮變發(fā)生在前；陛下想解除婚約，只是大權(quán)旁落在先；越國公主不愿嫁你，從一開始她就認(rèn)出你不是好人！白家更是——連退婚書都送出來了，誰讓你他娘不做人！少拉扯旁人了，老子把話放在這兒，這場婚事，至始至終都是你一人在強(qiáng)求！”</br>　　李鶩擲地有聲，神『色』堅定無畏，連震天響大雨也沒能淹沒他聲音。</br>　　傅玄邈雖然安坐馬車之中，不受風(fēng)雨所摧，臉『色』卻越來越難看。</br>　　“……是你們蠱『惑』了她。”他垂下眼，輕聲道，像是自言自語。</br>　　“你少他娘自欺欺人了！”</br>　　“是你們騙了她。”傅玄邈抬起眼，冰冷的目光直指雨中李鶩。</br>　　“公子！”</br>　　傅玄邈抬手擋開燕回，低頭走出了車廂。</br>　　大雨傾盆而下，轉(zhuǎn)瞬便濕透了他寬衣大袖。雨水順著他袖角不斷滴落。蒼白手背三點朱砂般的傷痕，在雨水洗刷下愈發(fā)觸目驚心。</br>　　“只要你死了，事情自然就會重回正軌。”他說。</br>　　“做你爹的春秋大夢！”李鶩怒道。</br>　　傅玄邈看李鶩眼中怒『色』，緩緩道：</br>　　“從金帶閣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有不甘人下野心。可惜，你野心被私情拖累，始終得不到伸展。瞻前顧后，左右顧及，就是你失敗最大原因。”</br>　　“……我早該殺了你。”他說，“若是當(dāng)日在金帶閣就殺了你，今日種種，便不會發(fā)生。”</br>　　“錯——”李鶩說，“即便你殺光天下人，沈珠曦也不會愛上你。”</br>　　傅玄邈臉『色』陡然沉了下去，那層完美高潔貴公子假面，正在從他臉上寸寸剝落。</br>　　“住口——”陰冷的聲音從傅玄邈唇縫中擠出，“你不配提起公主名諱。”</br>　　“……論才智，公主天資聰慧，過目不忘，論德容，公主天香國『色』，蘭心蕙『性』。論才智，論德容——普天之下，無人可與公主比肩。不愛我……”他恍若游魂，輕聲說，“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大錯特錯。”李鶩一臉自信道，“這個能與公主比肩的人，此刻就站在你面前。”</br>　　傅玄邈擰了擰嘴唇，發(fā)出一聲輕蔑嗤笑。</br>　　“……就憑你？”</br>　　“老子以前是不配——”李鶩挺著胸膛，坦然地和傅玄邈對視，“所以老子想方設(shè)法變成配得她的人——而不是自己知道自己是條土狗，所以先一步咬死她身邊所有敢接近她的人！”</br>　　“你不準(zhǔn)她打扮好看，不準(zhǔn)她外出交友，不準(zhǔn)她對外界心生向往——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配不她？”李鶩毫不留情，大聲道，“你知道自己配不她，想盡一切辦法遮掩她的光輝，一個大男人做事骯臟到這種地步，你算什么男人？！老子罵你是狗——狗都要委屈得汪汪起來！”</br>　　“你——”</br>　　傅玄邈臉『色』徹底變了，磅礴的殺意正從那張極度難看面容下浮出。</br>　　“那就試試吧……”他一字一頓道，“等把你殺了，自然就知道誰對誰錯。動手，拿下這群逆賊！”</br>　　傅玄邈一聲令下，所有傅家軍一齊動了起來。李鶩沉下聲，喊了句“動手”，兩方軍士立即沖作一團(tuán)，激烈廝殺聲一時蓋過了雨聲。</br>　　李鶩目標(biāo)只有一人，傅玄邈目標(biāo)只有一人。</br>　　一劍一刀重重地碰撞到一起，發(fā)出響亮的鐺鐺聲，黑『色』皂靴和圓頭高靿靴各退一步，濺起雨簾一層。</br>　　傅玄邈雖身在文職，但他帶兵打仗數(shù)年，再加寒來暑往從未松懈過武藝的鍛煉，無論是力道是技巧，都非一般人可以比擬。</br>　　這第一刀，兩人都沒使上全力，但兩人都感受到了對方武器上傳來的不可小覷壓。</br>　　“問你……”李鶩壓迫的目光緊緊盯著傅玄邈，“你把燕皇怎么樣了？”</br>　　“不是我把陛下怎么樣了，而是你把陛下怎么樣了。”傅玄邈說，“今夜之后，全天下都會知道，陛下在前往揚州路上，死于千里刺殺李鶩之手。君都沒有了……你清君側(cè)之名，用得下去嗎？”</br>　　李鶩臉『色』凝重，咬牙道：“……你連皇帝敢殺？”</br>　　“傅氏一族對大燕忠心耿耿，是傅氏嫡支唯一在世之人，又怎會對陛下不利？”傅玄邈說，“說過了，今夜之后，全天下都會知道，陛下死在你手。”</br>　　互相施壓刀劍在半空中顫動，誰不愿讓步。</br>　　“你做這些事情時候，想沒想過失敗之后，家人要跟你一起陪葬？”李鶩盯著他眼睛。</br>　　傅玄邈有一瞬晃神。</br>　　李鶩趁此機(jī)會，猛地將刀下壓，傅玄邈手中的劍在快接近面頰時候才堪堪止住。</br>　　他回過神來，陰冷仇恨的目光落在李鶩臉上。</br>　　“……殿下手中玉玨，從何而來？”</br>　　李鶩咧嘴一笑：“公主寶貝多得數(shù)不清，老子怎么知道你說的是什么？”</br>　　“……等拿下你，自然就清楚了。”</br>　　“這就不能如你愿了。”李鶩眼神掃向湍急的河流，視野盡頭處，三艘柳葉般的船只正破開雨簾，飛快地順?biāo)隆Ｇ帏P的旗幟，不畏風(fēng)雨，傲立船頭。</br>　　傅玄邈霎時明白了李鶩只帶了數(shù)百人就敢來和他叫陣的底氣。</br>　　唯有順風(fēng)順?biāo)荒鼙瘸C健的馬蹄更快！</br>　　傅玄邈不再同李鶩廢話，率收回對峙長劍，躲過砍來的刀刃后，立即朝李鶩發(fā)出了凌厲攻擊。</br>　　李鶩一邊防守，一邊往河邊退去。</br>　　所有皮甲兵都在盡朝河邊靠攏。</br>　　白戎靈手無縛雞之，早就十分有自覺地退到了大后方，以防被人逮去威脅李鶩。他一邊緊張地觀望局勢，一邊頻頻回頭往游看去，祈禱著這三艘救命船只能夠開得再快一些，更快一些。</br>　　風(fēng)雨加持，那三艘船一眨眼的功夫就靠攏了河邊。</br>　　“船！快！快！”冬靡霽躲在船艙里大聲喊道，傅家軍朝船只『射』來的箭矢混合從天而降雨水，形成新的雨幕，叮叮當(dāng)當(dāng)落在船上。</br>　　靠近船只的青鳳軍冒箭雨陸續(xù)登船，時不時有人中箭落入水中，發(fā)出一聲慘叫。</br>　　李鶩和李鹍死守外圍，讓其他人先行登船。</br>　　“別管其他人，今日不論如何，都要拿下刺殺陛下這兩個刺客！”</br>　　傅玄邈一聲怒喝，李鶩和李鹍壓倍增。不知何處探出的一把刀，劃在了李鶩手，割開了他皮甲和下方的衣裳，一條鮮艷的紅線立即涌了出來。</br>　　李鹍見狀大怒，咆哮一聲，手中流星錘哐當(dāng)一聲敲開了偷襲李鶩那名小兵的頭顱。白的花的濺了一地，弄臟了李鹍手中的流星錘。他看不看，沖向敵陣的同時，用力甩出手中的流星錘，一邊怒吼，一邊揮舞起來。</br>　　無數(shù)慘叫響起，血肉紛飛！傅家軍如鐮刀下雜草，毫無手之地倒了一片。</br>　　“你對手是我！”蹲下身護(hù)著頭的燕回朝李鹍沖了去。</br>　　李鹍被燕回纏住，傅家軍這才有了反擊的機(jī)會。他們沖著正在登船的青鳳軍『射』去箭雨，努力阻撓青鳳軍登船逃離。李鶩則又和傅玄邈纏斗到了一起，幾十下你來我往攻防之后，李鶩突破傅玄邈防守，一刀砍中了他右肩。</br>　　“公子！”燕回忍不住叫了一聲。</br>　　“雕兒，船！”</br>　　燕回雖武高強(qiáng)，能夠和大無窮的李鹍斗得不分下，但眼角余光里瞥見這一幕讓他分心，隨之迎來的就是窩心一腳。</br>　　燕回在半空噴出一口鮮血，接著重重倒在泥濘里，動彈不得地看李鹍背影飛快躍了船。</br>　　“……他走得了，你走得了嗎？”</br>　　傅玄邈面無表情，手握長劍再次朝他攻來，鮮血沿著他右肩一直往下，從他袖口滴落的雨水，落進(jìn)水泊后散開層層紅『色』漣漪。</br>　　李鶩忽然一笑：“老子命賤，用來換天下第一公子命，值了。”</br>　　他對傅玄邈刺來的劍視若無物，手中長刀徑直向傅玄邈脖頸砍去。</br>　　一個瞄準(zhǔn)心窩，一個看準(zhǔn)脖頸。</br>　　賭就是敢不敢同歸于盡。</br>　　在冰冷刀刃即將觸及溫?zé)岵鳖i最后一刻，傅玄邈臉『色』變了，他匆忙回防，后退數(shù)步想要躲開這致命一刀。就是同時，李鶩毫不猶豫轉(zhuǎn)身沖向鄰近一名傅家軍輕騎。</br>　　糟了！</br>　　等傅玄邈回過神來，李鶩已經(jīng)扯下了原本的騎手，自己坐在了駿馬上邊。</br>　　“駕！”李鶩用力一夾馬腹，這匹肥壯駿馬便如離弦之箭沖出了傅玄邈手中長劍攻擊范圍。</br>　　“弓兵！”傅玄邈厲聲道，“不能讓他活著離開！”</br>　　一支支在大雨中歪七扭八的箭朝李鶩『射』了過去，不知『射』中沒有，李鶩身影逐漸隱入大雨。</br>　　眼見三艘小船也借風(fēng)雨之便，迅雷一般消失在河邊，傅玄邈目光定在了李鶩奪馬而逃方向。</br>　　“追！”</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