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見傅楊河之前，傅楊河在班覺貢布心目中就是大藝術(shù)家。
    班覺貢布第一次看到傅楊河的樣子，是看一個視頻。
    《風(fēng)花雪月》的投資很大，作為這個項目的金主，參與人員自然也都要征詢他的意見，幾個主要負(fù)責(zé)人他都見過。項目剛開始籌備的時候傅楊河還在國外，總導(dǎo)演張宏亮就給了他一份傅楊河的資料，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堆獎，雖然他對國內(nèi)的舞蹈不算熟悉，但看到一溜的金獎，也知道對方是個大人物。
    上網(wǎng)搜了一下傅楊河，看到他的代表作是《秦楚之約》，于是就搜了視頻來看。不看則以，一看驚為天人。
    傅楊河出生于戲曲名家，父親傅年，母親楊慧娜，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當(dāng)今國內(nèi)戲曲界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恰６δ咳局拢禇詈铀臍q登臺，十歲便已成為知名童星，被稱贊是天籟之音。十五歲變聲，聲音不復(fù)清脆，靠著扎實的形體基本功轉(zhuǎn)學(xué)舞蹈。二十四歲蜚聲國際，把中國戲曲同舞蹈結(jié)合起來，獨創(chuàng)“楊河舞”，后成為中國古典舞第一人，包攬了近年來國內(nèi)外所有古典舞大賽金獎。他的成名作《秦楚之約》，被國內(nèi)譽(yù)為百年難得一見的經(jīng)典，秦國雄渾瀟灑，楚國婉約風(fēng)流，傅楊河難辨雌雄。
    好的舞蹈總是有這種魔力，叫人看的心肝發(fā)顫，一身輕薄白衣的傅楊河，肌肉輕薄，身形矯健，柔韌而有爆發(fā)力，班覺貢布看完，只覺得渾身要起雞皮疙瘩，心跳如鼓，簡直想罵娘。
    可如今這位大神要下凡，相中了他這個凡夫俗子，要跟他搞對象。
    班覺貢布第二天早晨醒來，躺在床上想了半天。
    雨還沒有停，但下的也不大，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過窗戶傳過來，空氣因此顯得濕冷。
    傅楊河趴在窗戶上，看著玻璃上的水珠。水珠在玻璃上滑下來，留下一道濕痕。他朝窗戶上哈了一口氣，玻璃便模糊了一片，他白皙的手指頭在玻璃上畫了幾筆，便畫了兩個心。
    然后中間一道劃過去，一箭穿心。
    “找我？”
    簡單的兩個字，利索干凈。
    傅老師回頭一看，就看見肖央嘴里噙著牙刷，頭巾綁著頭發(fā)，端的是唇紅齒白少年郎。
    “央央啊，”傅楊河笑瞇瞇地說，“傅老師要感謝你啊。”
    肖央撇撇嘴，蹭了嘴角的牙膏沫：“現(xiàn)在才想起來？”
    “昨天不是頭昏腦漲不清醒嘛，”傅楊河笑瞇瞇地說，“你們幾個，關(guān)鍵時刻還是你有良心，說吧，讓老師怎么謝你。”
    “以身相許吧。”
    “換一個換一個。”
    肖央想了想：“一時想不起來，欠著吧，等我想起來再說。”
    說完人就走了。傅楊河看著他背影消失，扭頭對小唐說：“其實這小伙子不錯，如果再年長幾歲，我也就收了。”
    “原來你是少女心，”小唐說，“肖央在學(xué)校里的時候可是萬人迷呢，到了咱們團(tuán)里，底下好多小姑娘喜歡他。”
    “只有小姑娘喜歡？那老姑娘呢？”
    “成熟點的都會喜歡張老師啊，再不然就是孫雷啊，陽光健壯傻直男類型的。”
    傅楊河心想，原來他是少女心，可是電視上那些小鮮肉明星，他都無感啊。他仔細(xì)想了想，覺得他喜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一類，簡單的，真實的，沒有經(jīng)歷過社會的浸淫和特意的包裝。
    小唐看見他枕頭上淡褐色的藥膏，便問：“班總給的藥，你抹了？”
    傅楊河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聲。
    洗漱完下樓吃飯，就碰見了張躍。傅楊河看見張躍扭頭便走，張躍卻拽住了他，說：“別走啊，我給你道歉的。給點面子，你也不想人人知道咱們倆吵架了吧？”
    “我跟你吵不起來。”傅楊河把托盤放下，就近坐了下來。張躍就端著盤子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無奈地說：“是啊，你連架都不跟我吵。”
    小唐他們在隔壁桌子上吃飯，眼睛卻都盯著他們看。旁邊有幾個廠里的干部，也在這個小食堂吃飯。傅楊河看見班覺貢布進(jìn)來，本來要風(fēng)騷地招他過來的，人都站起來了，突然害臊了一下，又坐下了。
    張躍抬頭看了一眼，就看見班覺貢布走進(jìn)來。
    不止他看到了，小唐他們也看到了，小唐筷子夾的包子都掉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班覺貢布沒穿藏袍的樣子，他穿了件黑色運動外套，藏青色的牛仔褲，黑色運動鞋，雖然一身黑顏色，人卻顯得年輕了許多，硬朗冷峻，眼睛顯得更亮，一副精血旺盛的相貌。
    “好帥。”小唐哈喇子都要流出來，偷偷說了一句。
    班覺貢布直接去了點菜區(qū)點了飯菜，這才端著托盤朝他們走了過來，直接坐在了傅楊河的對面。
    “早上好。”
    “早上好。”傅楊河有一點不自然，張躍也說了聲“好”。
    班覺貢布早餐吃的是糌粑和一碗奶茶，卻看了傅楊河一眼，問：“包子好吃么？”
    說著不等傅楊河說話，便伸手拿了一個。
    “有點燙。”傅楊河訕訕地說。
    班覺貢布笑了笑，張嘴咬了一口，說：“你也嘗嘗糌粑，以后少不了要吃我們這的食物，也該早點習(xí)慣。”
    傅楊河便用筷子去夾，班覺貢布說：“直接用手。”
    傅楊河很不習(xí)慣藏族直接用手抓的習(xí)慣，可聞言還是放下了筷子，拿了一塊糌粑放進(jìn)嘴里，剛吃了兩口，班覺貢布忽然伸出手來，抹了一下他嘴角的碎屑。這一摸，傅楊河明顯顫了一下，眼皮耷拉下來，臉就燒了起來。
    老司機(jī)啊。他心想。
    旁邊張躍和小唐他們也都目瞪口呆。只是班覺貢布的手很快就收了回來，剛才摸嘴角的那一下，你說曖昧就曖昧的不行，可說只是無心之舉好像也說得過去。
    班覺貢布心想，幸虧他長的黑一些，臉紅也看不出來。既然要裝情侶，那不就要裝的像一點么？電視上都這么演的。可傅楊河那受寵若驚的純情樣，倒不像是裝的。
    他蹭了一下手指，繼續(xù)吃早餐，傅楊河抬起頭來，輕咳了一聲，面無表情。
    看來是找對人了，班總果然很熱心，業(yè)務(wù)能力也不錯。不過他頭一回隱隱覺得這個班總或許并沒有像他想的那么穩(wěn)重老實，到底是生意人，總是會耍變色龍，就像后來這男人捂著他的嘴巴，嘴里說著甜言蜜語，下半身卻毫不留情地要取他的命。
    今天下雨，哪都不能去。《風(fēng)花雪月》的總導(dǎo)演張宏亮的新電影馬上就要上映，一直忙宣傳，沒空過來，他們就和張導(dǎo)開了個電話會議，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大致行程。張宏亮別的意見倒沒有，只問說：“你帶的人都是男的，到時候女演員誰來指導(dǎo)示范？”
    “黃靜晨，”傅楊河說，“我們團(tuán)里很多舞都是他來反串。”
    說起來雖然有些奇怪，但黃靜晨在他們舞蹈團(tuán)幾乎包攬了一半的女性角色。男性角色他也可以跳的很好，但是陰柔的舞蹈他會跳的更好。當(dāng)時他們團(tuán)里把他的成名作《秦楚之約》由獨舞改編成群舞的時候，負(fù)責(zé)秦國部分的主要是男舞者，跳的最好的是肖央，楚國本來是由女舞者主導(dǎo)，跳的最好的卻是黃靜晨，最后是他拍板，定下了黃靜晨來做楚國部分的領(lǐng)舞。黃靜晨極有靈氣，舉一反三，給了他許多驚喜。
    “咿，團(tuán)里剛下通知的時候，不是選了鄒媛么，是鄒媛突然懷孕才取消來藏計劃的，傅老師也沒找別人補(bǔ)上。”孫雷小聲說。
    “咱們團(tuán)里，資歷老的，誰愿意在傅老師手下干活？資歷淺的，除了咱們幾個，其他又不夠格。”趙小軍說。
    “那可以從別的地方調(diào)啊，咱們團(tuán)雖然是全國第一的舞蹈團(tuán)，但別的團(tuán)也不是沒有女干將啊。”
    “這你就不懂了。一來，這外調(diào)的人跟大家不熟，不好磨合，二來，這么好的機(jī)會，傅老師想多帶幾個自己的弟子，雖然有點私心，不過也無可厚非啊。”
    孫雷很識趣地沒有問那頂替鄒媛上來的是誰。
    “團(tuán)里領(lǐng)導(dǎo)也常說，咱們也該多歷練歷練，傅老師大概是想帶著咱們多長見識吧。”黃靜晨說。
    其實最主要還是大型實景演出基本每日演出，屬于常年表演的項目，一般都要找當(dāng)?shù)氐奈璧秆輪T，資質(zhì)都不會太高，標(biāo)準(zhǔn)就行，并不像舞蹈大賽那樣要求多出彩，他們這些國內(nèi)頂級舞蹈團(tuán)的團(tuán)員，過來指導(dǎo)排練也夠用了。
    “那咱們今天沒什么事干么？沒的話我想回去睡一會。”
    “傅老師不是說叫了當(dāng)?shù)氐奈璧秆輪T過來么，跟咱們見見面，順便也看看他們當(dāng)?shù)氐奈璧浮！?br/>     過了沒多大會，就有十幾個當(dāng)?shù)氐奈璧秆輪T過來了。《風(fēng)花雪月》的演出人員預(yù)計達(dá)到六百人之多，排舞將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這次來的十幾個，也只是代表而已。
    他們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看了當(dāng)?shù)乇容^有特色的幾種舞蹈，比如鍋莊，熱巴舞和古慶。趙小軍和孫雷是相對活潑些的，便在旁邊跟著學(xué)著一會，他們都是國內(nèi)頂尖的舞者，學(xué)起來極快，不過十來分鐘，便已經(jīng)跳的有模有樣了。
    雖然都是一樣的舞蹈，但是他們倆跳起來和當(dāng)?shù)啬切┪枵咛饋碛植灰粯樱嗔艘环朱`動優(yōu)美，卻少了一分原汁原味，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傅楊河帶著他們幾個過來，要他們參與倒在其次，其實最想讓他們趁機(jī)多接觸接觸不同民族風(fēng)格的舞蹈，也算開闊眼界，對于他們以后的創(chuàng)作都是大有裨益的。孫雷和趙小軍跳的時候，他也會開口指導(dǎo)兩句，班覺貢布發(fā)現(xiàn)他每次都能說到點子上，心里便很想讓傅楊河也站起來露兩手。
    他至今還記得當(dāng)初看《秦楚之約》的時候心里的震撼。
    只是傅楊河并沒有要跳的意思，只看到孫雷步伐不對的時候，坐在板凳上示范了一下跺腳的節(jié)拍。
    少數(shù)民族的舞蹈大多數(shù)極其歡快的，不但跳的人會心情愉悅，看的人也會受到感染，房間里氣氛十分融洽。最后張躍也站起來學(xué)了兩下，他的肢體卻出奇地不協(xié)調(diào)，逗得傅楊河哈哈大笑。班覺貢布也覺得有意思，扭頭去看傅楊河哈哈大笑的樣子，又去看張躍，看見張躍更賣力地逗傅楊河開心。
    一個男人竟然這么賣力地追求另一個男人，百折不撓，他心里其實是很佩服這種人的，是條漢子。
    不過怎么說呢，傅楊河這樣的人，也確實配得上被這樣對待。樣貌家世才華，都是不輸人的。這些人里頭，他不是最年輕的，卻是長的最白嫩的，也是最好看的一個。
    因為氣候和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他們康巴的男女皮膚都不白，尤其是男人們，大都有些糙，即便他這種不用日曬雨淋的，皮膚也有些黑。
    當(dāng)?shù)啬切┪枵咴谶@里和他們一起吃了午飯便回去了，送他們走了之后，班覺貢布站在走廊外頭抽了根煙。
    傅楊河在他身邊站定，說：“常見你抽煙。”
    班覺貢布笑了笑，也沒說話，抽了幾口，見傅楊河在看他，便吐出嘴里的煙霧來，問：“你抽么？”
    沒想到傅楊河竟然伸出手來，他便把手里的煙遞給了他。
    傅楊河吸了一口，但是沒有咽下去，而是緩緩地嘗試著用鼻子呼了出來，他在繚繞的煙霧里看到門口站著的張躍，便又吸了一口，然后把那支煙還給了班覺貢布。
    班覺貢布也不知道怎么了，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這是傅楊河剛剛噙過的香煙，煙嘴上可能還留著傅楊河些許唾液，而剛才傅楊河吸的那兩口，可能也沾染了他的。
    他并不嫌棄，長這么大，也不是頭一回和別人共抽一根煙。關(guān)系好的男人們，有時候會同抽一根煙。
    他將煙噙在嘴里，悠悠地吸了一口，試圖從口中嘗出不屬于自己的味道，然后吐出來，在煙霧中微微側(cè)頭，便看見了傅楊河耳后些許脖頸。
    班覺貢布后來回想，傅楊河給他的第一個性的誘因，竟然是因為生的白。
    男人哪有不愛白嫩的，即便他們土生土長的康巴漢子，也喜歡白嫩的婆娘。
    除了白嫩，他當(dāng)然也看見了別的，他看到了傅楊河脖頸上的藥膏，沾染在了衣領(lǐng)上。不過那藥膏很管用，脖子上的紅腫果然消退了很多。
    他心里沒來由覺得很高興，因為傅楊河聽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