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分科意向表發下來后,班主任簡單交代兩句話,就離開了教室。
班級陷入嘈雜,有人在為選文還是選理憂愁。
一個男生提著表格走到謝了了面前,大聲問道:“班長,這個什么時候交啊?”
謝了了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回憶剛才陳啟東說過的話,回復道:“下周一。”
“那么遲。”男生嘀咕一聲,卻沒再說什么。
另一個穿校服短褲的男生靠過來,勾肩搭背地摟住那男生的肩膀,吊兒郎當道:“不是跟你說過么,別叫班長,我們班的明明是‘班短’呀。”
說完,轉著眼珠偷看謝了了,仿佛在期待她生氣還是別的反應。
然而謝了了只是平淡地收回視線,撐著下巴看窗外的籃球場,繼續出神。
男生自討沒趣,揉了揉鼻子轉身離去。
一直到放學,謝了了都沒有開口說第二句話。
走出校門的路上,徐念遞給謝了了一本錯題冊,見她一整天心情不佳,以為她在為分科的事情煩惱,說:“你有什么可煩惱的?你的數學和物理成績都很好,肯定選理科。我的數學常年吊車尾,才是該去讀文科……”
謝了了接過本子,解釋:“我不是為這個煩惱。”
“那是為什么?”
徐念猜測,“是因為廖春生?他那個人說話一直很欠,你不要睬他。”
廖春生就是今天說謝了了“班短”的那個男生。
也不是因為他。
謝了了搖頭,將錯題本裝進書包重新背好,皺了皺鼻子,認認真真地說:“昨天體檢的時候,體育老師把我的身高寫少了兩厘米。”
徐念:“……”
他們學校每年都有體檢,以保證學生的基本身體素質。
謝了了道:“我去找體育老師的時候,他說信息已經提交上去,不能修改了。”
徐念匪夷所思,“就因為這個??”
她不開心了一整天??
“這件事很小嗎?”謝了了義正辭嚴,白皙的小臉透著不容忽視的堅決,“155和一米57,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
徐念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了。
身為班上每次做操都排最后面的大個子,徐念確實無法理解謝了了這種“小人國”的疼痛。
嚴格說起來謝了了也不算太低,1米57,在她這個年紀勉強算是中下水平。
只不過她骨架嬌小,手腳纖細,五官長得很稚嫩,平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再加上她留著軟軟垂到肩膀的掃肩發,像鄰居家未長開的小妹妹,讓人一看就想抱在懷里。
不怪班上的男生總喜歡跟她開玩笑。
這樣可愛無害的外表,配上她總是不茍言笑的表情,就算欺負起來也比別人有快感得多。
徐念想說點什么轉移話題,左邊籃球場上突然爆發出一場強烈的歡呼。
不知道是哪個班和哪個班在進行籃球比賽,場中一個男生從對方手里搶過籃球,彈起跳躍,手肘輕松向前扣腕——
一個精準的三分球!
“漂亮。”旁邊路過的同學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
謝了了原本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只不過被那邊的熱情吸引,她轉頭看去,就被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攫取了注意力。
男生與身邊隊友擊了下掌,撩起身前的T恤隨意擦了擦頭發,抬起臉來,面上的笑容明朗純粹。
他個子很高,在一群熱汗淋漓的男生中顯得鶴立雞群。肩膀寬闊,四肢修長,目測有1米85以上。剛才那個球就是他進的,比賽已經進行到最后一分鐘,79:31,完美的勝利。
周圍有人給他送水,他擰開瓶蓋,揚起脖子毫不客氣地喝起來。
滾燙的汗水順著臉頰滑下,挺直的脖頸線條流暢,像一只漂亮的鶴。
謝了了無端想起這樣一種動物,就像剛才在教室里看到他打籃球一樣,動作流暢,身形矯健。即便隔得很遠,也感覺得出來很高。
“那是誰?”謝了了反常地問道。
明德私立高中有六十幾個班,高一有二十六個,人數總共一千多人。謝了了雖然不可能每一個都認識,但這個身影對她來說,還是太陌生。
徐念跟隨著她的視線,露出了然的模樣,“你說他?他是(12)班新來的轉學生,名字叫鶴林,聽說以前是在省重點讀的。”
謝了了扭頭,“省重點的來我們學校?”
他們學校雖然也算數一數二的高中,但跟省重點中學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
有誰會放棄好好的重點不讀,來一個小小的私立?
徐念卻沒有任何驚訝,仿佛早已知道這件事情,“這有什么,還有說他是因為在以前的學校打架傷人,被校方勸退,逼不得已才來我們學校的。”
謝了了不說話。
“不然你以為這一學期都快上完了,為什么要轉學?”
謝了了再次朝籃球場看去,那里的人群已經散了很多。
男生被一堆男孩子簇擁在中間,朝教學樓走去。
經過她們面前的時候,鶴林目光不經意的轉動,朝她們這邊看來。那眼神漆黑干凈,不摻無瀾,只是無意間一掃,很快掠過。
謝了了沒有注意他的目光,而是怔忡于徐念說的話。
打架傷人?校方勸退?
那樣的看起來優秀的人也會打架么?
她再次抬起眼睛,鶴林已經和小伙伴走遠,消失在教學樓道。
謝了了收起思緒,和徐念一起走出校園門外。
*
回到家里,客廳很安靜,只有新聞聯播的聲音。
謝了了的爸爸正坐在沙發上,一邊摘菜一邊看電視。聽見謝了了開門的聲音,回身問道:“放學了,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路上有點堵車。”謝了了脫鞋,環顧一圈沒有看見謝媽媽的身影,問道:“我媽媽呢?”
謝爸爸幫她把書包接過來,說:“過幾天就是端午節,你媽去給隔壁送粽子了。”
謝了了停頓,“隔壁?”
謝爸爸說是,“今天上午新搬進來的,是一個女人帶著兒子。”
謝了了有點詫異。
謝家買的這棟房子是一座新建的小區,環境優越,毗鄰市區,一層只有兩家住戶。他們搬來大半年了,隔壁一直沒有動靜,原本是被一名大老板看上的,至于給二奶住還是三奶住就不得而知。后來好像和開發商鬧了什么不愉快,就沒買下來。沒想到今天突然住進去人。
不過謝了了也沒有太追究,她只聽進去一耳朵,就拿起書包走進房間,準備寫這周末布置的作業。
各科試卷總共發了十幾張,她先從語文試卷開始寫,默寫古詩詞“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時候水筆突然沒水了。謝了了翻了一遍書桌也沒找到替換的筆芯,只好拿起錢包,跟謝爸爸說了一聲走下樓去。
她家樓下就有一家小型超市,東西齊全。
謝了了挑了一盒筆芯,又買了幾支漂亮的新筆,這才走回小區。
小區綠化做得很好,青草鋪地,空氣清新。
也許是住戶不多,外面的流浪貓狗很喜歡遛進里面來。謝了了看見一只貓縮在單元樓下的草叢里,肚子圓鼓鼓的,像是懷了小貓崽。她蹲下來和那只貓玩了一會兒,摸遍全身只找到一顆快化掉的棉花糖,撕開糖紙推到它面前。
母貓伸著舌頭,不一會兒就舔得精光。
她看著它吃完,滿足地拍了拍手心站起。
一轉頭,卻看見一個人踩著單車站在她的身后。
鶴林單腿支撐在地上,雙手扶著車把,上半身微微向前弓著,身體長而挺拔。籃球掛在車把,熒光黃的自行車在夕陽下格外亮眼。
他好像等了有一陣,深褐色的眼睛注視著她,一動不動。
謝了了怔了一怔,下意識后退一步。
這條路有些狹窄,葳蕤的枝條占去大部分空間,勉強僅能容納兩人并肩,更別提他還騎著一輛自行車。
謝了了以為自己擋住對方的去路,和母貓一起踩在路肩石上,給對方讓路。
然而鶴林只是停在哪里,不進不退。
謝了了想了想,又往后縮一步。
鶴林還是不動。
難道他還要她再退?
謝了了再后退一步只能鉆進綠化帶里,只好放下母貓,轉身超前走去。
說來也奇怪,她一動,后方的自行車也跟著踩動。
——鶴林跟在她的身后。
*
謝了了的家在A棟4單元,她站在電梯間里,就見鶴林推著自行車走了進來。
電梯“叮”的一聲停下,打開。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電梯。
謝了了伸手按亮第19層的電梯按鈕,轉頭看向另一側的男生。
他留著不長不短的頭發,額頭飽滿,鼻梁挺直,側臉的輪廓分明,清俊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學校打球打累了,這會兒微垂著眸,有些隨性又有些漫不經心,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謝了了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搬進來的,也不記得自家小區有這樣一個人。
她心里有點奇怪,直到電梯升上一半,才想起來這個人根本沒有按電梯樓層!
他是忘了?還是故意的?
想到他剛才在樓下遲遲不肯先走,等到自己走了才跟在身后,不禁胡思亂想。
謝了了仔細盯著他,盯著他,他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電梯升入19層,門打開。
謝了了向前走了一步,鶴林果然跟在后面。
她猛地停住腳步,回身,一臉戒備。
鶴林忽地被卡在電梯門之間,進退不得。他低頭看著面前沒有表情的小不點,很快明白過來她的意思,有點好笑,又有點不可思議,勾著輕薄的嘴角,清俊的眉眼舒展,聲音又好聽又緩慢:“你,擔心我在尾隨?”
謝了了沒有說話,可那表情明顯在說,難道不是嗎?
在樓下刻意等她,跟她進入同一部電梯,現在又跟她上同一層樓。
當她不知道隔壁沒有住人嗎?
腦海里一時閃過什么,她沒有抓住。
場面一度很僵硬。
就在這時,電梯超時未關發出刺耳警報,19層另一戶人家的門突然被打開,一位身穿家居服的柔美女士站在門口,看見時鶴林笑了一下,對他道:“阿林,你回來了。”
鶴林點了點頭。
緊跟著,謝了了的媽媽也從里走出,看見謝了了與鶴林站在一起,有些意外,說道:“原本想介紹你們兩個認識的,沒想到你們已經一塊回來了。”然后把謝了了拉到跟前,跟她道:“了了,這位是今天剛搬進來的鶴阿姨,這位是鶴林哥哥,比你大三個月,也在明德私立中學念高一……”
……
謝了了站在原地,耳中充斥著媽媽熱情的聲音。
她仰頭,再仰頭,才能對上面前“鶴林哥哥”的眼睛。
當時腦子第一個反應不是震驚,而是困惑。
只比她大了三個月,一個人,究竟要怎么長,才能長得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