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客棧位于九龍坡口,門口掛著兩個昏暗的油紙燈籠,看上去有年頭了。因為時常有過往行人深夜投宿,逍遙客棧索性便不打烊。無論何時,大門都敞開著。
景天與雪見進了客棧大堂,柜臺上一燈如豆,掌柜的伏案而睡,睡得鼾聲大作。
“掌柜的?”
雪見喊了一聲,那掌柜的嚇了一跳,不耐煩道:“什么人啊?”
“當然是客人了。有吃的嗎?”
“深更半夜,哪還有什么吃的!要住店自己找個房間,要打尖去廚房看看,不要吵我!”
說完,那掌柜的打了個哈欠,又睡了過去。
雪見頓時火起,剛要發作,忽的旁邊帳簾一挑,一個青年店小二跑了出來。
“哎呀,兩位客官!這么晚了還趕路呀,快請坐吧!”
那店小二似乎剛剛還在做活,累得滿頭大汗,卻一刻也不停歇,扯下肩膀上的毛巾在桌面上擦拭著。
“來客官,請坐!”
雪見還在惱火那掌柜的態度,景天扯了扯她的袖子,雪見才怏怏不樂地坐在了椅子上。
店小二看了一眼酣睡的掌柜,皺眉說道:“掌柜的,您再總是這副樣子,店里可就真的沒生意了。”
“哼,店里本來就沒生意!近來還鬧什么妖怪,搞得人心惶惶,這店我看不開也罷!”掌柜的不耐煩地擺擺手,像趕蒼蠅一般。
店小二嘆了口氣,對著景天二人賠笑道:“掌柜的一直就這樣,您二位不要與他計較。想吃點兒什么?”
景天不由得好笑,想不到這店里居然是掌柜的偷懶,被伙計教訓。
雪見卻忽的有些惴惴不安,說道:“他剛才說鬧妖怪,真的有妖怪嗎?”
“誰知道呢?這兩日渝州城里都傳開了,說璧山上不知哪來了妖怪,可誰也沒見過,八成是又是謠傳。”
景天慘然一笑,心想你沒見過,我昨日差點便死在那妖怪手中。
“我就說嘛,哪來的妖怪,哼。”
雪見輕哼一聲,說道:“看你這兒也沒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就上什么吧,快餓死了!越快越好!”
“好嘞,您等著!”
店小二說著跑進了后堂,不一會兒就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放在了桌上,另又端上兩枚切開的鹵蛋,一碟咸豆腐,給景天兩人各倒了一杯茶。
雪見笑道:“你做事倒比你們掌柜的麻利多了,我看這店干脆給你開,把這掌柜的趕出去得了!”
店小二笑道:“不滿您說,掌柜的也有這個心思,店里生意不好他也不愿管事,就想把店賣給我。”
景天問道:“這是個好機會啊,給人做工哪里能掙錢,要掙錢就得自己當掌柜的。那小哥你的意思呢?”
店小二道:“要是能夠自己當掌柜的也不錯,只是我老婆有些不樂意。她怕這附近若真鬧了妖怪,渝州也就待不下去了。”
雪見早就餓壞了,拿筷子夾起面條吃了起來。
景天卻來了興致,說道:“那怕什么,大不了換個地方開店就是。大丈夫四海為家,哪里還怕掙不到錢?”
店小二笑道:“我老婆也是這個意思。她近日臨產,本想著孩子出世以后,就舉家遷到她杭州老家去。”
“杭州?那是好地方啊。”
“是啊,聽說江南那一帶很太平,我又有手藝,去那里也能夠開個鋪子什么的。只是……”說道這里,那店小二似乎有幾分躊躇。
“怎么了,我瞧這主意不錯,川菜到了江南一定會受歡迎的。”
聊到生意上的事,景天便興致盎然了起來。
店小二笑道:“只是,我還有一個心愿未了……倘若此事不能了結,只怕這一世也難以心安。”
景天忽的注意到,這店伙計一雙眼睛十分靈動,仿佛在夜里也能夠發出光來一般。
“什么心愿這么了不起,能告訴我嗎?”景天問道。
這時,那掌柜忽然呵呵冷笑道:“又要搬出你那套鬼話出來騙人了。那故事你倒也真是講不膩,可惜連小孩子都不信。”
店小二皺眉道:“誰說我編故事了,我說的話句句屬實,從沒有一句是假的!”
“真的?呵呵,你若惦記著那寶藏,為何不自己去找了來?”
“你當我不想去嗎,還不是我老婆說危險,非不讓我去,說我一去就回不來了她還不如懸梁自盡什么的……”
雪見聽到這里,也抬起頭問道:“寶藏?是什么寶藏啊,小二哥你講給我們聽聽唄?”
見兩人來了興致,店小二似乎十分興奮,用毛巾來回擦著手,在景天對面坐了下來。
“那就給二位客官說說。”
說著店小二摘下帽子抓在手中,似乎在想該從哪里開始說起。
“小的姓李名瀾,祖居川地。雖然到小人這一代沒落了下來,但是小人的祖上,可是蜀中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
說到先祖時,店小二李瀾不由豎起了大拇指,眼中光芒更盛,似乎這先祖的名號令其無比驕傲。
“是哪位人物?”景天問道。
“二位可曾聽說,三百年前,在川蜀之地,有一位來無影去無蹤的俠盜?”
景天沒開口,雪見驚奇到:“你是說,巴蜀盜俠李寒空?”
李瀾喜道:“正是!如今還能夠記得先祖之名的人,可已經不多了。”
景天問道:“李寒空是誰?”
“笨!這都不知道!”雪見白了他一眼,說道:“李寒空李大俠,是名震川蜀的一位俠盜。傳說他身懷絕技,輕功蓋世,一生盜得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為人更是仗義仁心,一直劫富濟貧,救濟了很多窮苦百姓,在蜀地深得民心呢!”
景天嘆道:“原來李大哥的祖上是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可惜,我從前竟然從未聽過這人的名字。”
雪見說道:“其實我也是聽爺爺說起的。只可惜,后來李大俠失手被擒,被官府斬首。據說當時還有上萬人上書為他求情呢。”
景天說道:“原來是這樣,真是可惜……”
李瀾卻搖搖頭,說道:“這位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祖父雖然不幸罹難,但是他死后,卻依然也在劫富濟貧。”
景天雪見都感驚奇,李瀾說道:“傳說中,先祖父死后,他的魂魄化作了一只猿猴,依然在救濟貧苦的百姓。兩位可曾聽說過一個靈猴送寶的傳說?”
“啊,這個我倒是聽過的!”景天說道,“說是住在蜀地的百姓,如果在夜里聽到小猴子的叫聲,第二天早上起來一定會在桌子上發現一堆財寶。而且桌子周圍還有小猴子的腳印。”
“是了,這就是先祖父魂靈所化。”
卻聽那掌柜的又呵呵冷笑,一邊隨手打著算盤說道:“這種老祖宗騙小孩的故事,我三歲時便不信了。”
李瀾回過頭瞪了那掌柜一眼,掌柜的權作不見。
其實景天對這個傳說也一直是將信將疑。雖然小時候時常聽渝州老一輩的老人家講這個傳說,卻從來沒有真正見過。
“你還沒說你的心愿是什么呢?”雪見問道。
店小二兩只手輕輕扯著帽子,想了想說道:“這也是我爹告訴我的。先祖父被官府擒拿之時,他一生所盜得的財寶,都藏在九龍坡一棟廢棄木屋后的山洞里。”
景天說道:“就是往賓化縣去的那條九龍坡嗎?”
“是啊。我從前去過好幾次,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棟木屋。但是前前后后都找遍了,卻連山洞的影子都見不著,更別說財寶了。”
李瀾嘆了口氣,說道:“后來不知從哪傳出來,那木屋周圍出現了會噴火的妖怪,去過的人就都回不來了。我老婆膽小,從此就再也不讓我去。”
雪見笑道:“哪有那么多妖怪,我看肯定是有人想要獨吞那些財寶,才故意胡編出來的。不過李大哥,你又何必執著于那些寶貝呢?你看上去也不像那種把寶貝看的比命還重要的笨蛋啊。”
說著,雪見沖著景天扮了個鬼臉。景天只是埋著頭唏哩呼嚕地吃著面,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其他的寶物我也不在乎,只是我爹臨走前曾經吩咐過我,有兩件家傳寶物乃是先祖遺留給李氏子孫的,要我一定要找回來。”
“哪兩件寶物?”景天問道。
“一樣是先祖自創的絕學——飛龍探云手秘笈,。”李瀾說道,“另一樣乃是先祖父的隨身寶物,摘星手套。當初先祖正是憑著這二寶,行俠仗義,得了巴蜀盜俠之名。”
雪見當即應道:“這好辦!我明天就去九龍坡看看,如果真的找到了那兩件寶貝,給你帶回來就是了!”
其實雪見卻是另有心思。雖然不知道這個店小二說的是真是假,她現在只盼望著能夠離唐家堡越遠越好,縱使白跑一趟也無妨。
倘若這店小二只是胡說八道,也可以順勢從九龍坡離開渝州,去往別處。
“景天你看怎么樣?”
“這……”景天有些怕妖怪,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答應。雪見瞪了他一眼,景天趕忙應道:“去,去就是了。”
話音剛落,只見李瀾起身便拜:“倘若真能尋回家傳寶物,那小人感激不盡!恩公先受小人一拜……”
景天扶起李瀾說道:“不敢當不敢當!不過李大哥,既然你只想要你的家傳寶物的話,那如果找到了其他寶貝,能不能……”
“呸!你這個貪財鬼!就算找到其他寶貝那也是李大俠的,你別想私吞!”雪見看著景天一副貪心不足的模樣,忍不住呵斥道。
“我也沒說要私吞啊,既然是李大俠的財寶,那不是要分發給窮苦百姓嗎?”景天爭辯道。
“哼,你能有那么好心?我才不信呢!”
李瀾嘆口氣說道:“能夠尋回摘星手套,小人都不敢奢望了,哪還敢貪圖其他財寶。”
“李大哥,你見過妖怪沒有?”景天問道。
“嗯?倒是沒有親眼見過,不過聽人說起過。哎,二位要去小人自是感激的,只是若真有妖怪又怕二位有什么危險。”
“不怕!妖怪見了我還要害怕呢!”雪見拍著胸脯笑道,“你就放心吧,我堂堂唐女俠一言九鼎,從不反悔!”
景天心道你若當真見到妖怪,只求別把我推出去做擋箭牌就行了。
李瀾謝過景天二人,又回到后廚做活。景天雪見吃完了面,上樓各自選了一間客房睡下。
景天向來隨遇而安,躺在床上沒多久便睡著了。
雪見卻似是有什么心事,在床上躺了很久,怎么也難以入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這樣的寂靜總是讓雪見感到不舒服。
正值夏始春余,窗外蛐蛐兒蟲鳴不止,雪見愈發心煩,起身去關窗。
抬頭看向窗外,但見黑夜中一片迷蒙,竹影婆娑,遠處渝州城傳來零落的更鼓聲,忽然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涌了上來。
長這么大以來,這是自己第一次獨自離家。雪見雖然強勢過人,畢竟也是個女子,想著天下茫茫,今后不知何去何從,也不免暗自惴惴。
“花楹……你說,我們還能回來嗎?”
關上了窗,雪見輕輕撫摸著躺在自己懷里酣睡的五毒獸,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手臂。
小臂上一道并不醒目的傷口,被一塊碎布包扎著。
想起家族中人決絕冷漠的神色,毫不留情射向自己的暗器,雪見仍然心有余悸。
雖然自幼生長在唐家堡,身為大小姐受盡討好,雪見卻始終感覺不到一絲真正的溫暖。
年輕一輩的弟子希望當上東床快婿,而門中長老也因為爺爺的偏愛,紛紛將注碼押在自己身上。熙熙攘攘,皆為利往,幾乎沒有人是真正關心自己的。???.BiQuGe.Biz
如今,爺爺病篤,他們便立刻為了爭掌門打得頭破血流。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甚至對自己兵刃相向。
這樣的家,真的還有回去的必要嗎?
想了大半夜,雪見只感覺心煩意亂,索性什么都不想,躺在床上被子蒙住頭,終于一覺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