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興慶宮內(nèi),衛(wèi)皇后與德宗大長公主并肩站在角樓上,這個方向正好可以眺望到永安宮,德宗大長公主瞇了瞇眼睛,抬手撫壓著鬢角,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隨著她的手朝后攏去,不一會又貼在了她的臉頰上。
“孫太醫(yī)連續(xù)三日未出永安宮了。”
這種沉默的氣氛讓衛(wèi)皇后心中不安,德宗大長公主開了口后,她精神一振,點了點頭:“母親覺得圣人可是真有不妥?”她已一個多月未曾與顯昭帝碰面,雖未曾被困在興慶宮,可卻連永安宮的宮門都難以靠近一步。
“不會,真若身體有恙宮里就不會這樣平靜了。”德宗大長公主說這話時語氣平靜的讓人感到詫異。
衛(wèi)皇后忍不住扭頭看向自己的母親,握在扶欄上的手不自覺的攥緊。
“不知道阿姈可有把消息傳到蜀地,太華是否能聽明白這話里的意思。”衛(wèi)皇后闔了闔眼,掩去眼底焦躁的情緒。
“太華向來聰慧,她會聽明白話里的含義。”德宗大長公主語氣無波,似乎這件足矣左右人生死的事情對于她來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呀!太華這樣聰明,她一定會明白的。”衛(wèi)皇后輕聲喃語,無意義的附和著德宗大長公主的話,似乎這樣便能帶給她無盡的勇氣。
“無需心急,圣人不會讓京都真正的亂起來,不出兩月,他必會病愈。”德宗大長公主鋒利的眉眼凝結(jié)著冷意,聲音平靜:“宗哥兒每日往返永安宮足矣說明圣人無恙,你何必自亂陣腳。”
衛(wèi)皇后苦笑一聲:“母親,我錦衣玉食多年,又有何懼,不過是怕辜負(fù)了太華的囑托,正因為宗哥兒每日往返永安宮我才害怕,怕三王之中真有人作亂,沒有人顧得上宗哥兒,他若是個有意外,我有何顏面再見太華。”
德宗大長公主平靜無波的眼底終是起了一絲波瀾,她收回眺望著永安宮方向的目光,微斂狹長的眼眸,淡聲道:“宗哥兒不會有事,他若有事,我便以命相抵,護(hù)他走完黃泉之路。”
“母親。”衛(wèi)皇后失聲驚叫。
德宗大長公主卻已轉(zhuǎn)了身順著階梯而下:“宗哥兒該回來了,走吧!”
衛(wèi)皇后無言的跟在了德宗大長公主的身后,像幼時一樣,只是那時母親是可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存在,如今,衛(wèi)皇后不得不悲哀的認(rèn)清一個真相,一直護(hù)著她的母親已經(jīng)老去,也許在過幾年,她連這樣跟在她身后的機(jī)會都不會再有了,想到這,衛(wèi)皇后紅了眼眶。
宗哥兒一如既往是由秦四玖帶著一行侍衛(wèi)抱了回來,上前行禮后,秦四玖便把宗哥兒遞到了衛(wèi)皇后的手中,錯身之時嘴唇微動,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了一句:“鎮(zhèn)王異動。”
衛(wèi)皇后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異色,下一瞬便逗弄起了宗哥兒:“我們宗哥兒今日高不高興,曾祖父是不是又給我們宗哥兒好東西了。”
衛(wèi)皇后逗弄宗哥兒的時候,秦四玖已退了下去,宗哥兒小腳踩在衛(wèi)皇后的腿上,抓著她的前襟,努力的往上爬,口中吐字不清的說道:“父……飛…飛…父……飛……”
宗哥兒見沒有人理他,便急了,咿咿呀呀的手腳都纏在衛(wèi)皇后的身上,肉乎乎的小臉仰著:“飛,父,飛,飛。”
衛(wèi)皇后不曾養(yǎng)過孩子,哪里懂得宗哥兒是什么意思,便求救似的望向德宗大長公主。
德宗大長公主緊抿的唇露出一絲笑意,把宗哥兒接了過來,宗哥兒一呆,下一刻便老實起來,胖藕似的小手小腳縮在一起,乖乖的靠在德宗大長公主的懷中,像一個小肉球,之后悄悄的抬起小胖臉,大眼睛努力的朝上翻著,似乎想要看清楚抱著他的人,翻了沒兩下,眼睛便酸了,眼底泛出了淚花,自己拿小胖手在眼睛上揉了揉,這回學(xué)乖了,眼珠子不敢亂翻。
衛(wèi)皇后見宗哥兒老實的坐在母親懷中,不禁松了一口:“還是母親您有辦法,宗哥兒就聽您的。”
德宗大長公主長眉不覺一挑,聽她的?只怕是懼她才是,這樣小的東西就已憑著直覺知道什么人會哄他,什么人不會哄他,這機(jī)靈勁兒倒是與他生母一般無二,也難怪會討圣人的喜歡。
“秦四玖說了什么?”德宗大長公主淡淡的開口問道,這段時間若沒有他不時傳遞消息,她們就是有顆七巧玲瓏心也全然無用。
“鎮(zhèn)王異動。”衛(wèi)皇后低聲說道。
德宗大長公主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倒是一點也不長記性,看來去年的教訓(xùn)他是忘到腦后了。”
衛(wèi)皇后亦是一聲冷笑:“他這是心里存了怨意,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機(jī)會,只怕他還當(dāng)是他的可趁之機(jī),正摩拳擦掌準(zhǔn)備做一番大事呢!真是個蠢貨。”
“蠢。”宗哥兒突然冒了話出來。
衛(wèi)皇后一怔,看向了德宗大長公主懷里的宗哥兒,他白胖的小腿盤著,小胖手抓著德宗大長公主腰間垂下的掛飾,搖頭晃腦,大眼睛望著衛(wèi)皇后,咧嘴一笑:“蠢。”
衛(wèi)皇后縱聲大笑,把宗哥兒從德宗大長公主的手上抱了回來,笑道:“母親,您聽聽,咱們宗哥兒都知道他是個蠢貨。”說著,把宗哥兒高高的抱了起來,宗哥兒當(dāng)即“咯咯”的笑出聲:“父,飛。”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娘還不會叫呢!就先叫了父,你那爹還在蜀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呢!”衛(wèi)皇后笑罵一句,把宗哥兒高高的悠了幾下,便已覺得累的不行:“這樣胖,趕明等你老子回來讓他抱你抱悠高吧!”
宗哥兒還聽不懂這些話,只是已會看人臉色,見抱著他的人臉上帶著笑,他便跟著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狀,笑的見牙不見眼,四顆白白的小乳牙齜了出來。
“他說的怕是曾祖父。”德宗大長公主淡淡的開了口,目光落在宗哥兒的身上,嘴角勾了勾:“想來這些日子圣人沒少抱著他逗弄,這才會說了父與飛二字,圣人倒是好精神。”
衛(wèi)皇后恍然大悟:“可不是,我還琢磨咱們也沒交他這兩個字,怎么近來就突然會說了總?cè)氯轮负惋w的。”衛(wèi)皇后臉上的笑意還未散,便突然僵在了臉上,她想到了剛剛宗哥兒口中吐出那個“蠢”字,這樣大的孩子總不會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怕是經(jīng)常聽人說這個字他才學(xué)了會,宮里的奴才自是不敢在他面前胡言亂語的,免得讓他學(xué)了不能入耳的字,到時招來禍?zhǔn)拢梢娛鞘ト诉M(jìn)來常說,他聽的多了,也就學(xué)了去。
“母親,圣人會不會已是知曉了鎮(zhèn)嘉王有所異動?”
“蠢。”德宗大長公主淡淡的說道,用眼角余光睨著衛(wèi)皇后,忍不住有些失望,到底是自己護(hù)的太過了,若是太華,聽見宗哥兒吐出的字,必是第一時間想到這些。
衛(wèi)皇后抿了抿嘴角,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想著一個小娃娃嘴里吐出的字又哪里能當(dāng)?shù)昧苏妗?br/>
德宗大長公主輕嘆一聲:“鎮(zhèn)嘉王還太蠢了,不足為懼,我倒寧愿是寧川王與武陵王中有人捺不住心思,這兩人才是真正的絆腳石。”
“那母親,若明日圣人還派人來接宗哥兒可如何是好?”衛(wèi)皇后遲疑一下,小心翼翼的問道,哪怕她為后多年,在德宗大長公主面前也如同一個稚嫩的孩童,下意識的便向她求問。
“自是照舊,為帝者喜歡通透的人,卻忌諱過于聰明的人,圣人他太過多疑,不可讓他疑你。”德宗大長公主淡聲說道,望了神色有些不安的衛(wèi)皇后一眼,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她的決定沒有做錯,阿妤比阿姈更適合在顯昭帝的后宮生存,她少了幾分鋒芒,聰明的恰到好處,足矣應(yīng)對宮里的嬪妃,卻不會招了顯昭帝的忌諱,若換做是阿姈那樣鋒利的性子,怕是今日為后者另有她人了。
永安宮內(nèi)藥香環(huán)繞,顯昭帝支著身子斜臥在榻上,臉色紅潤異常,眸光亮的驚人,他看了眼立在一旁等著回話的秦四玖,笑了一聲,卻是中氣十足:“朕的宗哥兒回去可有鬧?”
秦四玖的目光不著痕跡的撇了一眼小幾上清澈通透的玉碗,里面尚殘留著化了丹藥的雜質(zhì),秦四玖心中有了數(shù),躬著的身子彎了彎,回道:“剛回興慶宮小世子是有些不高興,抱著奴才不愿意撒手,想來是舍不得圣人。”
顯昭帝嘴角勾了下:“這世上還是只有孩子的心最為純凈,不似那等狼心狗肺的東西,朕待他們再好不知回報,竟還想以下犯下,當(dāng)真是自尋死路。”
秦四玖知顯昭帝口中所指何人,只是鎮(zhèn)嘉王乃是圣人親子,父子之間哪怕是起了嫌隙也不是他一個奴才可以說嘴的,故而只作不知他所指為何,陪著笑道:“圣人是真龍?zhí)熳樱还苁钦l也是不敢冒犯的。”
顯昭帝冷笑一聲,嘴角勾出譏諷的弧度:“真龍?zhí)熳樱窟@話不過是蒙蔽世人罷了,誰坐在這龍椅上,誰便是真龍?zhí)熳印!闭f完,他目光落在了小幾上的空碗中,眼底閃過得意的笑,他雖不是真龍?zhí)熳樱蓞s也能長生不老,這萬里河山終究只為他一人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