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千山下的營帳內,桌面上鋪著一張布滿了小字的宣紙,余玄禮神色凝重,幾次提筆想在旁邊空白的宣紙上寫下字跡,最終只有一滴墨暈染在了雪白的宣紙上,。
“誰?”余玄禮大喝一聲,身體崩的似拉滿弓的弦一樣。
嚴之渙低笑一聲:“余副總兵,許久不見了,當真是好敏銳的警惕性。”
余玄禮瞳孔一緊,看向嚴之渙的目光陰晴不定,臉上顯現出幾分復雜之色,沉默了片刻,才道:“原來是長樂郡王,您不請自來可真讓我大感驚訝。”
嚴之渙似乎沒有一種在別人地盤上的認知,他朗聲一笑,目光落在那張布滿小字的宣紙上,長眉一挑:“我以為余副總兵料事如神,應該會料到我的到來。”
余玄禮冷笑一聲,突然逼近嚴之渙,沉聲道:“郡王隱瞞身份進入蜀地究竟想要做什么。”
“這話應該我問余副總兵才是,武威軍三營另駐華千山究竟想要做什么?”嚴之渙淡淡一笑,薄唇勾了勾:“練兵嗎?余家的膽子可真不小。”
余玄禮神色一冷:“比不得郡王,先是夜探成國公府,如今又只身來我這營帳,郡王就不怕有所閃失嗎?”
嚴之渙大笑,一派閑適的尋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挑眉道:“閃失?如果怕有閃失,我就不會來這華千山了。”
余玄禮臉色沉郁,忽兒又笑了起來,如果不是他注意那雙曲握的手,他還真當眼前這位長樂郡王是個不惜命的主了。“郡王來此不會是想與下官敘舊這么簡單吧!”
“余副總兵猜的不錯,我來此正是為了敘舊。”嚴之渙淡淡一笑:“就是不知道余副總兵想不想和我敘這個舊情?”
余玄禮眉頭擰著,盯著嚴之渙瞧了半響,臉色越發陰沉,薄唇闔動,最終發出了一聲嘆息:“郡王有話不妨直說,我只盼對得起天地,無愧于圣人。”
嚴之渙撫掌一笑:“我就喜歡這樣爽快的性子,既然余副總兵讓我有話直說,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余玄禮比了一個請的姿勢,作出洗耳恭聽的架勢來。
“此行我的來意,想必余副總兵已是猜出了一二,來前,圣人曾說希望我能帶成國公回京,如果成國公不愿回京,那么一切讓我見機行事。”嚴之渙望了余玄禮一眼,目光頗有深意,同時他壓低了聲音,緩緩而道:“余副總兵是個聰明人,我想你應該明白這話中的意思,如果真走到這一步,對于余家而言,實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余玄禮擰著的眉頭不曾舒展,聽了這話,他的目光變更越加復雜,瞳孔深處閃過一絲痛楚,隨后森然的開口道:“他是我大哥,郡王似乎忘記了這一點。”
嚴之渙朗聲一笑,俯身望著余玄禮道:“余副總兵剛剛還說只盼對得起天地,無愧于圣人,再者,成國公是你的長兄,難道余家其他人就不是你的親人了?余副總兵是一個聰明人,應該懂得為何取舍。”
余玄禮苦笑一聲,他就是因為一直懂得何為取舍才落得如今的下場,令所愛之人別嫁他人,與敬重的兄長離心離德,而現在,他的一句話更會讓他就此背負上長兄的一條命。
“若換做郡王,你會如何選擇?”余玄禮忍不住冷笑一聲,譏誚的反問道。
嚴之渙聞言卻是放聲大笑:“難道余副總兵不知道我和皇太孫之間的關系嗎?如果是我,根本無需作出取舍,手中長刀必要出鞘,直接取他項上人頭。”
“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余玄禮冷冷一笑:“大哥不會束手就擒,我手上的兵力不足以抗衡大哥,若想規勸他,只怕郡王到我這是白走一趟了。”
“余副總兵看來還是舍不得作出取舍。”嚴之渙搖了搖頭:“看來本王只能見機行事了,我只盼,等我回京以后余家還是哪個英烈之名傳誦世人的余家。”說完,嚴之渙起了身,雙手負于身后,面上帶了幾分惋惜之色。
他腳步剛走至帳門處,手指尚未推開帳門,余玄禮已冷冷的出聲道:“郡王喬裝此刻夜探成國公府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兄弟反目成仇,如今目的達到,就這樣輕易放手了?”
嚴之渙轉過身來,嘆道:“和聰明人打交代果然是一件難事,余副總兵既已知我用意,想必也知成國公的打算,為何不肯狠下心來作一個取舍?只要成國公隨我歸京,這成國公府余副總兵便是唾手可得,余家英烈之名更可永世傳頌。”說道這,嚴之渙窺了眼余玄禮的神色,見他并未有絲毫動容,便感概道:“余家除了你兄弟四人,其余人都在京中,如今想想,有親不能聚是何等的憾事,余老夫人的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余副總兵不想在她老人家膝下盡孝?”
余玄禮笑了一聲,笑聲中不含任何的情緒,他目光冰冷,眸光一斂,沉聲道:“世人都說長樂郡王性情暴虐且胸無城府,如今看來,不是世人瞎了眼,就是郡王太會做戲,蒙騙了所有人,依著我看來,郡王分明是一個極會蠱惑人心的說客。”
面對余玄禮的譏諷之言,嚴之渙絲毫沒有動怒,相反淡淡一笑:“余副總兵可是肯作出選擇了?”
余玄禮嘴角帶著苦笑,不肯又能如何,顯昭帝明顯已對長兄存了殺意,不管長樂郡王最終是否能得手,此次不成,便有下次,一個得罪了帝王的余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場,總不能因為長兄一人讓余家老小都跟著一起送命。
“郡王想要我如何做?”
“不是我要余副總兵如何做,而是看你要作出怎樣的取舍。”嚴之渙嘴角微勾,顯昭帝那句只要帶回成國公即可,不拘生死已是注定了成國公的下場,至于怎么個死法,就要看余家人要作出怎樣的選擇了。
余玄禮閉上了雙目,掩去了赤紅的雙眼,只是關節處因雙拳緊握而微微泛白,這暴露出他內心的掙扎,作為一個從死人堆里拼殺出來的將士,已可以說他是殺人如麻,見血眼也不會眨一下,可如今,要抉擇生死的是他的長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至親,這種痛好比在他身上一刀一刀的割著肉,何為錐心之痛,他如今才算真正明白。
“成國公遇刺,不治身亡,余家三子將護送他遺體回京。”余玄禮的話好似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說完這句話,他的臉上已無一絲血色,右手捂在胸口處,似抑制著心口的疼痛。
“余副總兵果然無愧于天地,更不負君恩。”嚴之渙抬手一拱:“我便靜待余副總兵的好消息了。”
無愧于天地?不負君恩?余玄禮大笑,神色癲狂,想他這一生,當年因長兄的一句話,為了成國公府而負了阿姈,如今又因成國公府而負了長兄,世事循環,有因有果,他這一生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余玄禮這番癲狂大笑,驚動了守衛,更驚動了兩個弟弟,余三郎面有驚疑的望著余玄禮,失聲道:“二哥。”
余玄禮看向余三郎,眉目之間滿是沉痛,他扯了扯嘴角:“老三,二哥要對不起大哥了。”
余三郎心下一個“咯噔”,屏退了身后的守衛,握住余玄禮的手臂道:“二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眼中的余玄禮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何曾這般失態過,又怎會有這樣沉痛黯然的神情。
余玄禮神色似哭似笑,拍了拍余三郎的手臂,又看了同樣驚疑不定的余五郎,說道:“老三,老五,你們聽我說,后日我們三兄弟啟程送大哥進京。”
怎么送?余三郎這句話險些脫口而出,可看見余玄禮眼底的冷意,他忍不住退后一步,搖了搖頭:“二哥,大哥怎么可能會隨我們進京。”
余玄禮知道自己三弟在自欺欺人,若是可以,他何嘗不想如此,只可惜,這世上最為難得的就是糊涂人,若能一世糊涂倒也是一件幸事。
“大哥明日遇刺,不治身亡,你我兄弟則扶棺進京,至此不在踏足蜀地一步。”余玄禮苦笑一聲,突然想起了他對阿姈的承諾,如今是不是已算他兌現的諾言,等他們回京以后,武威軍只怕就將歸于長樂郡王手中,如此,也算為阿姈所用了。
“二哥。”余三郎和余五郎同時驚呼出聲,不敢相信余玄禮會作出這樣的決斷來,手刃親兄,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情,一但動了手就沒有了回頭路,一擊不成便在沒有挽回的余地,而一旦事成,又該如何面對老母,面對長嫂與子侄。
余玄禮雙目一闔,深呼了一口氣,再次睜開時目光之余一片冷色:“算我對不起大哥,對不起長嫂與子侄,可余家不能隨著大哥的野心而顛覆英烈之名,況且……”余玄禮聲音漸漸低了來:“圣人已容不下大哥了,經此之后,余家子弟三十年不得掌兵,希望如此能保得余家滿門安泰無憂。”
作者有話要說:回老家給我生母上墳去了,帶了平板電腦走……當天就讓我堂哥家小兔崽子給我把屏幕弄翹了,讓我硬按回去了,然后花屏……我感覺我敲字眼睛都是花的,這段時間好不順,我估計我應該拜拜佛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