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美人這朵開的正嬌艷的花敗落的無聲又無息,裴蓁得了消息,不過是淡淡一笑,這宮里的女人從來都是未等色衰愛已弛,指望帝王恩寵天長日久,倒不如做一場黃粱美夢。
“王妃,皇后娘娘召您進宮,車架已經在外面候著了。”紅橋手臂上搭著一件沉甸甸的白狐斗篷,躬身說道,右手向前探去,似要扶著裴蓁起身。
裴蓁手微微一抬,搭在了紅橋的腕間,借力起了身,之后走到窗前支起了窗戶,瞧著外面輕黃綴雪的梅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今年的臘梅開的真好。”
紅橋不解其意,便應聲附和了一句,隨后把白狐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低聲道:“王妃,還是別讓皇后娘娘久等了。”
“走吧!”裴蓁抬手攏了攏兩襟,也不用人上前幫忙,十指翻飛便把斗篷兩頭的纏金絲線打了一個活結。
紅絮和紅橋一左一右跟在裴蓁身后,等快出了屋,紅橋忙把斗篷后面的兜帽給她戴在頭上,之后上前一步,扶住了裴蓁的手臂,輕聲道:“您仔細點腳下。”
大雪已連著下了好幾天,眼下雪雖停了,可寒風瑟瑟,吹在人臉上都疼得厲害,裴蓁卻是把兜帽朝后拉了拉,露出漂亮的眉眼,走過梅樹邊的時候,那瑩潤嬌黃的小花掉落下來,便是伸出了手接住,嘴角輕輕一勾:“任是傲骨寒梅也奈不得四季變遷。”說著,手掌向下一攤,那朵臘梅便落在了地上,裴蓁卻是眼也未眨,直接踏在了那朵臘梅上,之后微微一笑:“這回真是碾落成泥了。”
裴蓁到興慶宮的時候,姜嬤嬤已候了多時,雙手不由自主的搓揉著,雙腳不時的跺了跺,瞧見裴蓁后忙迎了上去,一張嘴便吐出了白霧,冷的她牙齒都打了顫,話已說不利索。
裴蓁把手上的暖爐遞到她手上,之后攜了她一同進屋,口中道:“嬤嬤別急,我人已到了,有什么話一會說就是了。”
姜嬤嬤點著頭,覺得捂了這一會暖爐僵硬的手指都軟和了,便把手爐遞給了一旁的宮人,親自上前為裴蓁解了斗篷,又交給了一個小內侍的手上。
“德宗大長公主和晉安郡主都在屋里等著您呢!”
裴蓁點了下頭,便去廳堂,她在興慶宮可謂是熟門熟路,便是不用宮人帶路也不會走錯了屋子。
“太華來了,快過來坐,這天冷的,出趟門都覺得遭罪,倒是難為你了。”衛皇后不等裴蓁見完禮,便讓宮人扶了她起身,又把她招呼到身邊坐下,握了握她的手,見并未冰寒入骨,便放下心來,又吩咐宮人去倒了碗熱乎乎的甜湯來。
這興慶宮的地龍燒的極旺,坐下沒一會裴蓁便覺得身子骨都軟了下來,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太華?”衛皇后喚了裴蓁兩聲,又伸手輕輕拽了她袖子一下。
裴蓁眨了眨眼,掩口打了個哈欠:“您這屋里地龍燒的太暖和了,讓人忍不住想打個盹。”
衛皇后失笑,指了指另一處的隔間,笑道:“要不你先過去瞇一會。”
裴蓁搖了搖頭:“白天睡多了,晚上該睡不踏實了。”
衛皇后嘴角翹了一下,隨之口中發出一聲嘆息:“我這幾日晚上也睡的不夠踏實。”
裴蓁看向衛皇后,等她下言。
衛皇后把手上的蓋碗一撂,冷笑了數聲:“玉美人歿了。”
裴蓁絲毫不覺得意外:“圣人身子骨可還康健?”
衛皇后點了下頭:“有新寵在旁,玉美人這事又能費他多少心思,不過是大怒一場罷了。”
裴蓁嘴角彎了彎,說道:“宮里可沒傳出消息,看來寧川王這虧吃的還是不大。”
衛皇后五指緊了緊,嘆道:“幸虧提前和你通了信,把這事扯在了嚴舒玄的身上,不過我瞧著圣人卻也未盡信。”說道這,衛皇后臉色一沉。
德宗大長公主呷著茶,懶洋洋的開口道:“這樣的事莫說是不是寧川王做的,便真是,也扳不倒他,圣人要的是朝堂中三王互相牽制,誰也不能壓過誰一頭。”
裴蓁聞言便笑道:“可一口氣堵在心口,時間長了便也落下病了。”
“母親,您覺得這事是誰的?”衛皇后皺眉問道,她是決計不相信是哪個小侍衛,那玉美人尚沒有這樣的膽量與侍衛私通。
德宗大長公主看向了裴蓁,裴蓁便勾了勾嘴角:“寧川王是吃了武陵王的啞巴虧。”
“你是說此事是武陵王做的?”衛皇后挑了眉。
“哎呦!我的好姨母,您管他這事是誰的,左右玉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已有了定論,眼下緊要的更不是圣人信不信這事是嚴舒玄做的,而是要把這事扯到武陵王的身上。”裴蓁手指在小幾上請輕輕扣著,慢聲細語的說道。
衛皇后秀眉蹙著,一時之間沒領會裴蓁的意思,反倒是覺得頭疼得厲害:“你直接便是了,繞什么彎子。”
裴蓁一時語頓,不由嘆笑:“您瞧,這事是您捅到圣人面前的,嚴舒玄是寧川王唯一的嫡子,雖說這事圣人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嚴舒玄卻已是一枚廢棋,寧川王吃了這樣的虧,雖未傷筋動骨,可也是刮下了他一層皮,他焉能無怨,咱們呢!便要把他這怨氣化作實質,借力打力,讓他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武陵王,到時候有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與咱們又有什么干系,只管坐山觀虎斗便是了。”
“那若是此事是寧川王做下的呢!”衛皇后倒是明白了裴蓁的意思,可這事究竟是誰做下的,卻是一個未知數。
裴蓁雙手一攤,笑道:“那就讓他想想是誰借著他這股力反咬了他一口,聰明人,想的必然比誰都多,比誰都深,不是有一句話,愚笨的人喜歡把復雜的事情簡單化,這聰明的人則喜歡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
衛皇后細細琢磨著裴蓁這番話,不由撫掌一笑:“好,好,就按照你的意思來。”笑聲漸熄,衛皇后又感慨道:“玉美人的事倒是可惜了,若是晚上兩三年鬧出這樣的事來,倒也是咱們一個機會。”
“這算得上是什么機會,一個弄不好反倒是要栽了跟頭。”裴蓁搖了搖頭,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顯昭帝是否會氣的臥床不起,這樣沒有把握的事,輕易嘗試總不會落得什么好的。
這話德宗大長公主極是贊同,便點了點頭,輕蔑道:“這種似于內宅陰私的手段終究成不了大器。”
“我只盼這些糟心事趕緊結束,圣人如今年紀越發,下面的人便越不安分,這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日后還不知要做些什么。”衛皇后輕嘆一聲,不自覺的握緊了裴蓁的手,與德宗大長公主道:“您是沒瞧見,玉美人是被活活杖殺的,我跟著圣人一直瞧著她斷了氣,她腹中懷的還是雙生子,小腹都鼓了起來,被打死時下面那血流得……”衛皇后說不下去了,她手上不是沒有沾過人命,可眼瞧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身下一攤一攤血流著,饒是她也連續做了幾晚的噩夢。
裴蓁手被衛皇后攥的隱隱發痛,便反手把她的手握住,溫聲道:“糟心事的早晚都會過去,那玉美人雖說慘死,可都是她的命,她要怨也只能怨那始作俑者,與咱們皆無一分干系,不過您親眼瞧著她去了,總是有些不吉利,明兒我便去慈恩寺捐些香火錢,再讓小和尚給玉美人超渡一下,讓她早登極樂世界。”
衛皇后自嘲一笑:“雖是假慈悲,可也能讓我寬些心,不過這天寒地凍的,你也不必親自過去,便讓小丫鬟走一趟便是了,也算是寬寬我的心。”
裴蓁卻是一笑,去斟了三杯熱茶,一一遞了過去,之后才道:“什么是真慈悲,什么是假慈悲,只怕佛祖也是說不清楚的,當年佛祖在大雷音寺剖孔雀其腹而出,后又封為孔雀大冥王菩薩,前者可不是慈悲之事,后者,誰又能說是假慈悲,正如咱們這樣的處境一般,若真事事懷有慈悲心腸,只怕早被惡鬼啃食的骨頭渣都不勝了。”
衛皇后細品這話,也覺得極為有道理,纏繞在心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惶之感竟頓時散去,不由笑道:“好一張巧嘴,便是不用拜佛也寬了我的心。”說罷,看向了晉安郡主,說道:“妹妹生了一個好女兒,可真叫人羨慕。”衛皇后自認為這一生中唯一不平之事便是沒有個一兒半女,若不然,又何須事事這般小心算計。
晉安郡主聞言一笑,嗔道:“姐姐說的是什么話,難不成太華對你就沒有孝心不成?我瞧著,她待你可比對我這個生母還要有心呢!”
衛皇后聞言大笑,伸手便把裴蓁攏在懷中,無不傷感的說道:“咱們這一脈只得太華這么一個,我疼她之心與你這生母無異,只盼著日后她的路能越走越順,便是咱們有一天都不在了,她也能如現今這般富貴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