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顯昭帝重女色而輕權勢,實際上顯昭帝后宮中高位的妃嬪并不多,除了淑妃和徐昭容是在潛邸時候就跟著他的老人兒外,只有衛皇后和常樂縣主因身份貴重而冊封為貴妃與柔妃,余下的妃嬪皆在美人之下,再得寵至多也是美人這一封號,更不用說以顯昭帝喜新厭舊的程度,往往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嚴之渙從未認為顯昭帝重女色而輕權勢的君王,相反,他認為對于顯昭帝而言,再是國色天香的美人也不過是把玩之物,又豈能是權勢可以相比的,若不然,宮中也不會有那么多的美人垂淚到天明了。
“我來。”嚴之渙從秦四玖手上接過蓋碗,送到顯昭帝身前,姿態恭順。
顯昭帝側目看了他一眼,嘴邊露出了些許笑意,接過他手上的蓋碗,呷了一口后,搖著頭道:“大郎,你這是給朕出了難題呀!”
嚴之渙垂目一笑:“這世間的難題在皇祖父面前都會化解于無形。”
顯昭帝嘴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只是眼底透出的目光卻平靜異常,他伸手隔空點了點嚴之渙,與秦四玖道:“瞧瞧,大郎的嘴也學的和蓁娘一樣,像抹了蜜似的。”
秦四玖干笑一聲,不好附和這話,若是說的別人,他自是會說長樂郡王,不,現在已是錦川王了,他自是會說錦川王和王妃接觸多了,自然就像了,可他知顯昭帝的心思,知道所如此說,顯昭帝心中必然不悅,這樣的話自是不能說出口。
顯昭帝顯然也沒指望能從秦四玖口中得到什么話,笑了幾聲后,他道:“留在兵部不好嗎?”這是他為嚴之渙擇的路,以他如今親王的身份繼續在兵部任職顯然更為順理成章,也可與三王抗衡,三年后,再去往蜀地,如此淬煉之下他將是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劍,他意之所向。便是劍鋒所指之處。
“孫兒聽聞回紇已蠢蠢欲動,似有妄念,蜀地北連隴地與西海,若回紇真有異動,正好可從北邊攻入蜀地,如今余家人已在回京的途中,蜀地并無大員鎮守,孫兒請旨前往也是想為皇祖父鎮守蜀地。”嚴之渙抱拳說道,避開了顯昭帝的問題,而是直指眼下顯昭帝最為憂心的一點。
召余家人回來,固然可讓蜀地脫離余家人的掌控,可實際上也有一弊端,顯昭帝最為憂心的一點便是該派遣何人去往蜀地,他不在讓蜀地在出一個余家,三王顯然不在他的設想范圍內,以他之謹慎,決計不會讓三個兒子脫離他的視線范圍內,可派別人去,帝王無所信之人,唯有可用之人,如今的朝堂上,顯然讓顯昭帝可擇出的可用之人不多。
顯昭帝笑了一聲,似有悅色:“大郎倒有豪氣萬千,這一點與你父親極其相似。”
嚴之渙撇了下嘴,直言道:“孫兒覺得與父親并無相似之處,若要說像,孫兒倒覺得與皇祖父更是肖似。”他此時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更值意氣風發之齡,那股少年人的銳氣在他身上彰顯的可謂是淋漓盡致。
顯昭帝輕挑眉梢,嘴邊的笑意越加的深了,似乎并未因他反駁了自己的話而不悅。
“你倒是敢說。”顯昭帝輕笑一聲。
嚴之渙咧嘴一笑:“皇祖父可能應孫兒請求?”
顯昭帝瞇了瞇眼睛,不答這話,反問道:“去蜀地至少三年,你能舍得下妻兒?”哪怕顯昭帝先讓嚴之渙成為他手中的利劍,卻依然不肯信他。
嚴之渙聞言便想起了裴蓁的一句話,若顯昭帝允他前往蜀地,那她必然為質,一旦顯昭帝開口,他只需點頭應下,日后她自有法子離開京城。
即便裴蓁如此對他說,嚴之渙亦遲疑了下來,沉默了許久,沒有回應顯昭帝的話。
“看來是舍不得妻兒了。”顯昭帝淡淡一笑,亦在預料之中,若他無與不舍,他更不會放心讓他前往蜀地,一個無所牽掛的人,他如何能放心重用。
嚴之渙露出一個稍顯羞赧的笑容:“孫兒還沒見兒子出生呢!”
顯昭帝大笑一聲,笑罵道:“大丈夫豈能兒女情長,如此怎能成就大事。”
嚴之渙低聲嘟囔了一句:“孫兒覺得老婆孩子熱炕頭挺好的,沒想成就什么大事。”
顯昭帝顯然把這句話聽在了耳中,眸子一瞇,罵道:“沒出息,你這樣讓朕如何用你。”
嚴之渙抬起了頭,梗著脖子道:“那您也不能一直讓孫兒和媳婦兒子兩地分離吧!”
“那你的意思是,你還準備帶蓁娘上任?讓她挺著肚子跟你去蜀地?”顯昭帝皺了下眉頭,到沒有因嚴之渙稍顯不敬的態度而不悅。
嚴之渙將目光別開,垂下了頭,低聲道:“孫兒也沒這么想,她挺個肚子哪里禁得起這樣的折騰,孫兒想她產子后接她去蜀地。”
“你可知世代鎮守蜀地的大員妻室皆留在京中,無旨不得出京?”顯昭帝沉下了臉,語氣尚算平靜。
嚴之渙點了下頭,口中卻道:“孫兒又不是別人,您信不過外臣,難不成還信不過孫兒。”
顯昭帝頭一次見到這樣理直氣壯又口無遮攔的人,當下一怔,隨后一掌拍在了案幾上,斥道:“放肆。”
嚴之渙立馬跪了下來,卻沒有認錯的意思,反倒是仰著頭道:“孫兒說的是心里話,難不成您非要孫兒說假話?那不成了欺君了。”
顯昭帝眉頭擰起又松了些,簡直有些哭笑不得,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罵道:“混帳東西,什么話都敢從你口中說出,朕看你是討打了,是不是得給你松松筋骨你才長些記性。”
嚴之渙抬頭挎著臉道;“您別,孫兒這封了王,您后腳就給我幾板子,這讓孫兒還怎么見人。”
“你小子還知道要臉。”顯昭帝斂了怒色,口中罵道,卻抬手讓嚴之渙起身。
嚴之渙咧嘴一笑,起了身道:“孫兒眼瞧著也是做父親的人了,怎么著也得給兒子做個榜樣,總不好等他大了讓他知道他老子沒事就挨他曾祖父板子不是。”
“既如此還這般口沒遮攔,朕看你就是皮肉緊了,實該好好松松筋骨才是。”顯昭帝笑罵一聲,倒是不曾真的惱了嚴之渙。
秦四玖在一旁聽著,心下一笑,早些時候都說圣人疼皇太孫,依他來看,圣人顯然更縱容錦川王一些,如他這般頂嘴還能讓圣人高舉輕放,不過笑罵了事也算是難得了。
“蜀地之行朕允你去,不過蓁娘先留在京中,等日后你在接她過去。”顯昭帝沉聲說道,雖允了嚴之渙的請求,可一個日后卻把裴蓁無限期的留在了京中。
嚴之渙想要再開口求顯昭帝松口,卻見顯昭帝雙目一瞇,那雙黝黑的眸子讓人辨不出喜怒,他頓時想起了裴蓁的另一句話,可讓圣人覺得你率直,卻不可讓他覺得你不馴。
“孫兒遵旨。”嚴之渙低下了頭,掩去眼中飛快掠過一道幽寒之光。
嚴之渙走后,顯昭帝與秦四玖道:“大郎的性子像一匹野馬,過于桀驁了,不過這樣的性子卻也比二郎強上許多。”
秦四玖并不意外顯昭帝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作為在顯昭帝身邊的貼身服侍的內侍,若說這世上還有可讓顯昭帝信任的人,那便唯有他一人而已。
“錦川王性子直率,許是因為之前在民間生活過,身上倒是難得帶了幾分率性與耿直,皇太孫性子比起錦川王來說,是更為穩重一些。”秦四玖從不在顯昭帝面前進讒言,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顯昭帝微微一笑,顯然秦四玖的話頗得他心,他點了下頭,口中卻道:“這樣的人難得有一份牽掛在,若不然,朕還真不敢放心用他,至于二郎……”顯昭帝冷笑一聲:“他無一處肖似德元的地方,朕處處抬舉于他,可惜爛泥終究扶不上墻。”顯昭帝不得不承認,他是看走了眼,竟把希望寄予這樣一個廢物,這錦繡江山若交到他的手上,早晚都得葬送了,好在,他已命人去煉制長生不老藥,這萬里河山再不會錯付于他人之手。
秦四玖奉了一盞茶上前,他明白顯昭帝既先開了這樣的口,便是想有個人能與他說說話。
“圣人英明,若換做奴才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怕會將錦川王繼續留在京里呢!”
關于揣摩帝心,再無人能出其秦四玖左右,顯昭帝接過蓋碗,呷了口茶后,順著他的話變道:“朕是想留他在京中,慢慢把他淬煉成手中的一柄利劍,可蜀地,眼下實無可放心重用之人,倒不如先放了他去,等尋到適合的人在替換他回京。”顯昭帝打的好算盤,卻忘記了縱虎歸山,虎反傷人的典故,他以為世事盡在他掌控之中,又怎知哪怕他坐擁萬里河山,也抵不過世事無常,這世間的人事物怎可能一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