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裴六郎大婚,比起裴三郎的婚禮來說,這一次顯得更為熱鬧。
嚴之渙極其給臉,晌午就帶了裴蓁回了沛國公府,馬車剛停在了沛國公府門外,裴家兒郎便迎了上去,新郎官裴六郎沖著嚴之渙一抱拳,笑道:“王爺快請屋內坐。”
“六哥今日大喜,只管招呼友人,不用在意我,若有用得著的地方,只管開口就是了。”嚴之渙朗聲一笑,待裴六郎態度很是親熱。
裴六郎是個爽快人,聞言便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王爺若一會無事,不知可否隨我前去程家迎親?”裴六郎已與程惠娘有一面之緣,對于這個妻子極是滿意,便想讓她更有些體面。
裴三郎聞言,不贊同的搖了搖頭,出聲道:“這么多人陪你還不夠,還用請了王爺同去?”說著,對嚴之渙拱了拱手,笑道:“王爺莫要聽他胡言,今日賓客眾多,還請王爺陪在太華身邊,免得讓人沖撞了她。”說道這,裴三郎望了裴蓁一眼,說道:“懷著身子還來這么早,還不趕緊進去,免得讓母親惦記。”
裴蓁笑吟吟的說道:“六哥大喜,當然得早點到了,說不得我還能幫上什么忙呢!”
“我的小祖宗,你老實呆著就是幫你六哥最大的忙了。”裴三郎笑著道,長臂一伸,便護在裴蓁身后,要送她進去。
嚴之渙眼睛一瞇,不著痕跡的走到裴蓁身邊,與裴三郎道:“三哥在這陪著六哥迎客吧!我先把嬌嬌送進去然后出來尋你們。”這話說的,似有要幫著待客的意思了。
作為女婿,自己大舅哥結親幫著待客也是尋常,不過嚴之渙身份不同,以親王之尊幫著沛國公府待客,怎么說都是屈尊了,裴三郎忙道:“不敢勞煩王爺,我們兄弟幾個幫著老六就夠了。”
嚴之渙朗聲一笑:“三哥與我客套什么,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說著,單手護在裴蓁的腰身上,小心翼翼的扶著她進了院。
裴六郎的友人摸著下巴,與他笑道:“沒想到錦川王還挺平易近人的,也不像往日里聽到的傳言那般是個暴烈的性子。”
裴六郎笑嘻嘻的點點頭,裴三郎卻失笑,微不可察的搖了下頭,低聲囑咐道:“王爺雖待人和氣,你們也不可失了分寸。”
裴六郎這一點還是清楚的,忙點了點頭。
晉安郡主瞧見裴蓁,第一句話便是:“怎么來的這樣早,府里亂糟糟的,再讓人碰了你。”一邊說著,一邊趕緊讓人拿了軟墊過來,等裴蓁坐好后,才與眾人道:“瞧瞧,我就是養了個這么不省心的,每一日讓我少操些心。”
郭夫人聞言笑道:“要不怎么說女兒都債呢!”
這郭夫人裴二郎的岳母,程氏一門都是書香門第,雖與高官厚祿無緣,可難得清貴,府上人口也簡單,郭夫人生了兩子一女,小女兒高嫁進了沛國公府,哪怕這么多年過去,她這顆心也始終提著,畢竟高門的媳婦難做。
晉安郡主倒是挺喜歡和郭夫人說話,這是個聰明人,說起話來也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上輩子也不知欠了她多少債。”晉安郡主搖頭一笑,可臉上的寵溺之情卻是掩飾不住。
在座的人誰不知道晉安郡主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她嘴上說是債,心里不知道有多疼,只瞧著她三不五時的就朝著裴蓁瞧上一眼,便知道這心有多放不下。
“母親,玉笙山房地龍燒的暖,不若讓八妹妹回屋里歇著吧,等到了時間我在過去叫她。”傅氏笑吟吟的提議道。
這話顯然合乎晉安郡主的心意,今日人多手雜,她還真怕有那存了歹心的人會意圖不軌,便點頭道:“難為你想的這樣周到。”說完,與裴蓁道:“你且隨了你三嫂去吧!”
傅氏抿嘴一笑,輕輕福了下身子,便攜了裴蓁回了玉笙山房。
這玉笙山房是裴蓁出嫁前所住的院子,便是空置著,晉安郡主也是讓人日日打掃,免得她哪日回了娘家反倒要住進了待客的院子。
裴蓁知今日事多,傅氏少不得也要忙的腳不沾地,哪里會讓她陪在身邊,便勸了她回去,只道自己還小睡一會,讓她自去忙便是了。
傅氏雖與裴蓁打的交道少,可也知她的性子,留了身邊的丫鬟守在廳里,便回了大堂。
裴蓁如今月份大了,不免貪睡,這一瞇眼就睡了小半個時辰,她如今懷著身子,自不會用香粉等物,只讓人打了水凈了臉,又涂了薄薄的面脂,撣了撣衣擺,與碧裳說道:“隨我去院子走走。”
碧裳應了一聲,小心翼翼的扶著裴蓁,傅氏留下的兩個小丫鬟見狀便乖覺的跟在了身后。
“您仔細腳下。”碧裳口中說道,昨個剛下了一場雨,這青石板鋪的小路免不得打滑,若是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她一想后脖頸就冒了冷汗。
“您要不要去亭子那邊歇歇腳?”碧裳扶著裴蓁,輕聲問道。
裴蓁微點下了頭,那亭子還是她五歲時建的,四面皆搭著小拱橋,在亭子里一轉身子便可把四周的景致納入眼底,若有誰進了玉笙山房一望便知。
碧裳打發了傅氏留下的小丫鬟去拿茶點,自己則立在風口處,雖說如今已是二月,可依舊冷風瑟瑟,讓她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剛想轉身勸裴蓁回房,就見遠處走來一人,不由瞇了瞇眼睛。
“有生人來了。”碧裳轉身說道,神色戒備的護在裴蓁身前。
那人越走越近,似乎來尋裴蓁的,上了西邊的小拱橋,見裴蓁尚在亭里,腳下的步伐便緩了下來,等走到亭子前,微微一福身,口中道:“見過錦川王妃。”
裴蓁瞧著這人也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曾在哪見過,秀長的眉輕輕一挑,問道:“你認識我?”
“三年前曾與您有過一面之緣。”那女娘輕聲回道,見裴蓁并未記起自己,便點出了自己的身份:“小女出自安樂侯府,行三。”
裴蓁恍然大悟,她說怎么如此熟悉。
“三娘子不在前面做客,怎么跑到玉笙山房來了?”
江三娘子邁步向前走了幾步,在碧裳戒備的神色中,輕聲開口道:“這位姐姐不用擔心,我并無惡意,只不過是有些話想和王妃說。”
裴蓁覺得有趣,下顎微微一揚,問道:“我若記得不錯,我與三娘子可不是熟識,你又有什么話能和我說呢!”
江三娘子微微一笑,道:“您說沒錯,不過以前不熟悉,也不代表日后熟悉不起來,等二個月后,只怕王妃也少不得要和小女打些交道了。”她這是暗指四月時她便要嫁進太孫府,作為妯娌,自然是不會缺少打交道的機會。
裴蓁笑了起來,眼眸微微彎著,似有一汪春水倒映在眼中。
“我倒是忘了,三娘子不日就要嫁進太孫府了。”裴蓁漫不經心的說道,單手托著香腮,紅唇微勾,似笑非笑的模樣卻如盛放的嬌花般妍麗嫵媚。
“小女只怕未必有這個福氣了。”江三娘子輕聲說道,眼也不眨的望著裴蓁。
裴蓁神色未動,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搭著碧裳的手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江三娘子:“三娘子怕是不知,我這人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但是最不愿打交道的卻是自作聰明的人。”
江三娘子臉上的笑意一僵,拿在手中的帕子不自覺的攥緊,裴蓁這副神態,讓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一面之緣,依舊是如此神情與語氣,倨傲的不可一世,似乎她永遠是夜空中高掛的玄月,可別人永遠是點綴在她身邊不起眼的星。
“您可真讓人羨慕。”江三娘子似有感慨的說道,人生就是這樣的不平等,如裴蓁,生而高貴,幼年時便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等到及笄,更有無數佳婿供她選擇,哪怕是皇太孫這樣尊貴的人,也不過是可供她挑選的人選之一,太孫妃這樣的身份,她更是說棄便棄,絲毫都不覺得可惜。
“三娘子看來是沒聽明白我的話。”裴蓁淡淡一笑,便要離開涼亭,她知這江三娘子是有備而來,若不然也不會尋到玉笙山房,只不過,她想說的話是不是自己想聽的且不提,她既是有求于人,便改要拿出有求于人的態度來。
江三娘子在安樂侯府二房的打壓下,不顯山不露水,還能爭出一席之地,便不是一個蠢人,她只不過是真有些羨慕裴蓁罷了,這樣敢于把高傲和嬌縱寫在臉上的女娘,必然是被千驕萬寵長大的,如今嫁了人,性情卻不移,也必是極其夫婿寵愛,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如何能不讓她這種掙扎在泥潭中的人艷羨。
“您別惱,小女前來是想求您一件事,或者也可以說,是一件彼此互惠互利的事。”江三娘子低聲說道,看了一眼碧裳,面露遲疑之色,似乎不確定接下來的話能否直接說出口。
裴蓁秀眉輕挑,重新坐了下來,纖長的手指支著額側,姿態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態度更是輕慢到了極點,僅僅是抬了一下下顎,口中溢出一字:“說。”
“小女想求您和皇后娘娘說一下,允我在興慶宮出嫁。”江三娘子抬頭看向裴蓁,這句話似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勇氣,她眼也不眨的盯在那張美艷絕倫的臉龐,不想錯過那嬌艷容顏上的任何細微表情。
裴蓁確實是怔了一下,隨后一聲輕笑從紅唇中溢出:“三娘子可知自己在說什么?”她微微俯身,似笑非笑的看著江三娘子,不得不說,這是她今年聽到過最好笑的話。
江三娘子薄唇抿了抿,忍不住上前一步,仰著頭道:“我知皇后娘娘因何會選我為太孫妃,可我若死了,皇后娘娘只怕要費些腦筋,重新為皇太孫擇妃了。”
裴蓁輕輕搖了搖手指,笑道:“三娘子這話說的奇怪,你是未來的太孫妃,自有無上尊榮,又何必輕言生死呢!”
江三娘子咬著下唇,她不相信裴蓁不懂她話中的意思,她這般姿態,不過是想逼迫自己求她罷了,緊咬著下唇,江三娘子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在裴蓁漸漸不耐的神色中,突然跪了下來,俯身道:“還請王妃救我一命。”她自認為低了頭,已滿足了裴蓁虛榮的心理,再次抬頭時,眼底不禁帶了幾絲難掩的期盼之色。
裴蓁露出了一個慵懶的笑容,紅唇輕扯:“我以為三娘子是聰明人,不想我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你只言讓我救你,卻也不說緣由,莫不是以為我是那等大善之人不成?”
江三娘子伏于地面的身子微微打著顫,不知是因這冬末的冷風,還是因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她從地上起身,臉上帶著苦笑:“小女若說出實情,王妃可就會幫我?”
裴蓁勾了勾嘴角,神色不耐:“三娘子還不明白嗎?幫與不幫在我,說與不說在你,若三娘子所有顧忌,實在不必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裴蓁話一出口,江三娘子的話便脫口而出。
“太子妃害我。”
裴蓁羽睫抖動了兩下,臉上的笑意不變,語氣卻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三娘子可知話不能亂說,便是尋常百姓到衙門告狀,也是要拿出證據的。”
江三娘子深呼一口氣,低聲道:“小女并無實質證據,可卻曾被人告知太子妃曾使人來與二叔母說,若小女不幸病故,便由四妹待嫁,因此二叔母在飯食中下毒,謀我性命。”
裴蓁眼眸一撩,上下打量著江三娘子,嘴角勾著淡淡的笑:“三娘子無人證,亦無物證,實難讓人信服,這個忙,我實難相幫。”
江三娘子臉上帶出一抹急色:“您難道不怕皇后娘娘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裴蓁低低一笑,起身走到江三娘子身前,勾起的笑容更深了些:“三娘子,不要自作聰明,真正的聰明人,是要拿出證據說話,而不是空口白牙。”說完,裴蓁一攏身上孔雀裘,與她錯身而過。
江三娘子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在裴蓁走到離她五步遠時候,她突然問道:“是不是我拿出實質證據,王妃就會助我?”
裴蓁回頭嫣然一笑:“三娘子先拿出證據再來與我談條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