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大長公主已年近七十,烏發染白,那張年輕時美艷絕倫的臉龐隨著時光的變遷而顯得凌厲非常,比起她逝去的容貌,她身上的氣場卻隨著時光而更加強盛,那雙好似寒星一樣的鳳目不怒自威,隨著她的視線起落,便讓人有一種心底發寒的冷意。
她少年驕狂,雖一生受過不少的波折,氣質卻依舊傲慢而矜貴,并未因少年時不順遂的人生而自我放逐,舉手投足之間帶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倨傲,是別人如何也模仿不來的。
裴蓁被周嬤嬤迎進鳳吟閣,卻被引進了耳房,周嬤嬤只道讓裴蓁稍等片刻,德宗大長公主尚在小歇,她去通稟一聲,稍后便回。
這便有些稀奇了,她往日里來這大長公主府何曾有過這樣的待遇。
沒一會周嬤嬤便過了來,請了裴蓁過去,穿過小徑,陽光灑落,似一片片金箔掉落在抽了芽的枝條上,裴蓁瞇了下眼睛,隱約瞧見一個少年郎君從偏角門走了出去,頓時明白了周嬤嬤的用意。
德宗大長公主斜倚在貴妃榻上,一雙長而大的鳳目微瞇著,似有水霧環繞,臉上微帶桃花之色,一旁的小幾上擺著幾碟小菜,又置著一個酒杯,里面還有半杯殘酒,空氣中更是飄著醇馥幽郁的酒香。
“外祖母今日好興致。”裴蓁笑瞇瞇的說道,一如既往的坐在了軟塌的下角處。
德宗大長公主揮手讓人小幾上的小菜和酒都撤了下去,半支著身子,笑道:“怎么這個時辰過來了?不是說讓你好好在府里養著嗎?若有事讓人知會一聲便是了。”
裴蓁撫了撫袖擺,看了一眼立在角壁的侍女,手指一撣,讓她們退了下去,之后才開口道:“剛從宮里出來,如今有一件難事我和姨母都解不開,只能來求您了。”說著,便把江三娘子的事草草的說了一邊,又著重把衛皇后告知她的話學與德宗大長公主聽。
德宗大長公主神色隨著裴蓁的話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沉吟了半響后,問道:“阿妤說近來圣人都如此行徑?”
裴蓁點了下頭:“姨母是這般說的,用了四個字,索求無度。”說道那四字,裴蓁不由有些尷尬。
德宗大長公主面色卻沒有多少變化,這瞇著眼睛琢磨這事,又問道:“你姨母可說了宮里有沒有突然多出些什么人?或者哪一處宮殿多增了守衛?”
裴蓁把衛皇后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又搖著頭道:“不成,姨母說宮里一切照舊,若不是圣人近來行徑與往常大不相同她尚不能瞧出蹊蹺。”
德宗大長公主手指點在小幾上,微闔的眼眸突然一睜,眼底精光一閃,沉聲道:“圣人怕是信了什么歪魔邪道,服用了丹藥,至使自身的陰質化為陽氣,導致自身無法舒解,這才日御數女釋以精氣。”德宗大長公主對所謂的丹藥尚有一定了解,她雖自己不曾服用,可當年卻以丹藥喂養過面首,以助尋歡之樂,故而琢磨一番,便推敲出這樣的結論。
裴蓁一驚,瞪圓了一雙明眸,聲音隨之提高:“這怎么可能。”不是她不相信外祖母,實在是顯昭帝并不是一個昏庸的帝王,平日里亦不見他有什么信仰,她還記得六年前,姨母病過一場,有宮妃為了在他面前邀寵,說愿意去菩薩面前為姨母念經三個月以求菩薩保佑,卻遭了顯昭帝一頓訓斥,說是無稽之談,有病便該對癥下藥,求佛拜神又有何用。
德宗大長公主淡淡一笑,反問道:“為何不可能?”
裴蓁紅唇闔動著,又抿了下嘴唇,說道:“圣人自來都不曾求佛拜神,又怎么可能會偏信了所謂的方士,服用什么丹藥呢!”
“不信是因為無所懼,如今,三王正直壯年,他焉能無所恐慌,況且,是人都是貪生怕死的,帝王亦然,更何況他坐擁這萬里河山,手握生殺大權,換做是誰,都不會想要有放權的一天。”德宗大長公主冷笑一聲,想起了她的父親,病入膏肓之際人都糊涂了,還不是記掛著皇位,瞧著誰都像是用心險惡之人,寧可忍著蝕骨之痛也不肯用藥,最后嘔血而亡。
裴蓁神色微微一變,緊接著便直指要害:“可這丹藥可會傷身?”眼下這個時候,怕是除了三王外,沒有人愿意見到顯昭帝的身體出現任何的意外。
德宗大長公主因不知顯昭帝服用的是何種丹藥,是以也不能確定是否會傷身,不過依她的經驗來看,所謂的丹藥都是害人的東西,不過是把人的精氣神提早耗盡罷了,如今越是精神,消耗的精血便越多,遲早會耗盡精血而亡。
“是藥三分毒,又怎可能不傷身。”
裴蓁眉頭微微皺起:“那咱們可要提早做好準備?”
德宗大長公主擺了擺手:“不必自亂陣腳,依著你姨母所言,圣人也不過是近些日子才開始服用丹藥,一時半刻也不會傷了根基。”德宗大長公主說著,半倚在翹頭上的上身直了起來,沉聲道:“想辦法把這件事捅給三王知曉。”
裴蓁眼珠子一轉,便明白了德宗大長公主的意思,頓時笑靨如花:“只怕三王得了這樣的消息,心里也得泛起了琢磨呢!”
“有琢磨這心才能活絡,看看有哪個蠢的會先出頭,也叫圣人瞧瞧他的好兒子心里都打著什么主意。”德宗大長公主嘴角翹了一下,冷哼道:“父慈子孝這場戲也該到落幕的時候了。”
“只怕三王的心有膽活絡,卻未必敢真生事端。”裴蓁低笑一聲,剝了一個糖炒松子扔入口中,嚼了嚼,又香又甜。
“敢與不敢是他們的事,只要圣人疑心,這父慈子孝的戲就唱不下去了。”德宗大長公主淡淡一笑,眼睛一瞥見裴蓁抓著一把小松子在那一邊剝一邊吃,不由失笑:“吃幾顆就得了,這玩意吃多了腦子暈疼。”
裴蓁訕訕的把松子放回了瓷碟里,拍了拍手,又拿帕子仔細擦了擦手指,嬌聲軟語道:“這事得辦的穩妥,若是出了漏子咱們可就得不償失了。”這給人上眼藥也是個技術活呢!
德宗大長公主伸手點了裴蓁一下,笑道:“這樣的事還用你來囑咐不成,少操些閑心,眼下緊要的還是你肚子里這個小東西。”德宗大長公主做為過來人,又生育了兩子兩女,自然是知曉有孕的幸苦,想著她肚子的孩子已有五個月大,小家伙怕是該不安分起來了,便問道:“夜里可還睡的踏實?這小東西沒吵你吧!”
裴蓁在德宗大長公主一貫是嬌滴滴一團孩子氣的,聽她這般問,便告狀似的說道:“吵的很,這個月里不時就踢我幾下,淘著呢!”
德宗大長公主拍著裴蓁的手笑了起來:“淘些好,這說明是個小子,免得讓你將來再多遭次罪。”德宗大長公主知道生產的苦,舍不得讓裴蓁也多遭那樣的罪,尤其是她如今年紀還小,身子骨其實并未長成,生產于她來說無異于是從鬼門關轉上一圈。
裴蓁偎在德宗大長公主懷里,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心在這一刻特別的平靜。
“外祖母,其實我有點怕。”她曾聽過有不少婦人沒經住生產這一關去了,隨著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她便越發的害怕。
德宗大長公主笑了起來,聲音低而柔,想當年她何曾不是如此,尤其在陌生的環境連生兩子,總擔心自己闖不過鬼門關,人都說為母則強,可越是如此,怕是畏懼生死,只因知曉一旦自己去了,留下的幼子便斷無活路,咬著牙,也得讓自己闖過生死大關。
“不用怕,到時候我和母親都會守著你,一切我都安排妥當了,你只管放心安胎,等著腹中的小東西平安降生就是了。”
裴蓁咬著下唇,仰頭望著德宗大長公主,低聲道:“外祖母,我若遭了不幸,這小東西您抱回來養著吧!千萬別留在王府,人都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咱們這樣的環境,幼子若無人相護,活著也是白白遭罪。”也不知是不是人有了身子便會想東想西,這幾日她總會夢到前世落水的一幕。
德宗大長公主聽了這話卻是沉下了臉來,輕斥道:“不許胡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也是能隨便說出口的,你這一胎必然會安安穩穩的生下,日后還有說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你享用呢!”
裴蓁輕輕點了下頭,伸手抱著德宗大長公主的腰身,把臉貼在她的胸口處,柔聲道:“我不亂說話了,您說的對,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面呢!”
德宗大長公主嘴角勾了勾,露出了笑意,手順在裴蓁的背部,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著,裴蓁卻不知,德宗大長公主早已和晉安郡主與衛皇后商量過,若她生產那日當真不順,便去子留母也要保她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妹子們,我得先去醫院了,在醫院會碼字,回來以后上傳,我回來會很晚,估計半夜了,大家別等文,早點睡,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