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春奴的神色雖然是復明了,可聽了黃大郎的話后,卻是怔怔的回頭瞧著黃大郎,說不出話來。</br> 黃大郎倒也不急,便自站著,讓冷枝兒抱著腿。</br> 過了快有半盞茶的時間,萬春奴這才幽幽的嘆了一聲,輕聲道:“都說嫁雞隨雞,嫁叟隨叟,妾身若當真嫁了個賊寇,自然是要跟著滿山走的。夫君說這些便是花石綱,妾身信,只是如此多的金銀,為何如今擺在俺家書房?夫君要說自己是賊頭,妾身萬萬不信!”</br> “這筆花石綱共有五萬貫左右的金銀,此處約有一萬五千貫,以及不好折現的古玩字畫和飾珠寶。其余金銀,一萬貫全在光州散了出去,都與了貧家。一萬貫將要拿去蘄春散,還有一萬五千貫將要分與此次去劫了花石綱的眾好漢,至于這眼下的金銀,卻是公賬!”黃大郎瞧見萬春奴居然只是半盞茶的時間就理順了思維,心中倒也暗暗點了個贊,繼續道:“至于俺,要說是賊頭,倒也真是不差!如今,家中的這些好漢,武藝最高并且主事的人,就是孫家大兄。而孫家大兄又是俺請來的武教習,俺既是他們的東家,又是這次劫取花石綱的幕后策劃之人,也是保管、支配公賬的人,你說這賊頭俺是也不是?”</br> 他記得師尊朱桃椎與他解釋過“處變不驚”這個成語的意思,知道人不可能天生就膽大,或膽量過人,這膽都是一點一點練出來的。</br> 就如當初楊宗保突遭家變,換了常人只怕哭死在當場十之二三,茫然傻的又是十之二三,想著去報官的怕也要占上十之三四,如楊宗保那樣冷靜、睿智、老練的定然是萬中無一,可這也是與他經年習武又是楊家傳人有著實打實的關系。</br> 換成普通人,若沒有一身武藝傍身,又豈能冷靜得下來?</br> 而萬春奴之前的驚訝和呆滯,自然是沒跑出正常人的范疇,可她驚訝過了之后,問出來的問題卻顯示了她的心智與同齡女子的差別之處。就拿冷枝兒來說,她知道此事之后,先想到的問題就是怕黃大郎將她主仆殺人滅口,雖然有些莫名其妙,倒也算是有個參照。</br> 也就在黃大郎將這幾個念頭在腦海中電轉之時,萬春奴卻似被人點了跳穴一般從地上彈了起來,眼珠兒一轉,便對冷枝兒道:“還不撒手?”</br> 不知道何時弄出滿頭大汗的冷枝兒聽了一呆,但還是下意識的松了手,萬春奴卻是兩步搶了上來道:“夫君,如今這物證俱在,妾身不得不信。只是這劫取花石綱的之事,太過令人驚訝,因此妾身一時亂了心智。如今妾身已經嫁與了夫君,生是夫君的人,死也是夫君的鬼,豈可輕言恩斷義絕?”</br> 見萬春奴居然這般回應,黃大郎倒也沒有什么心中安定的感覺,只是覺得本該如此,但還是上前執了她的手,道:“春奴兒這般想,叫俺還有什么話說。俺謀劃此事,也不是為了這些金銀,更不是做賊落草,此事原委且聽俺細細道來……”</br> 當即便拉了萬春奴坐下,又讓還賴在地上的冷枝兒也坐在一旁,就將當日這盧二在船上放了他走,他卻用盧二留下的手叉子殺了人,留下了禍患。后來盧二落難被關了水牢,黃大郎親自帶著孫立等人去救,更帶出了雷豹這個與孫家頗有淵源的和尚,才從雷豹口中得知了花石綱之事,以及最后攢齊了人馬,如何在光州固始縣內劫了花石綱,就地將花石奇木砸碎焚毀,又將劫來的金銀散與百姓的事情細細說了。</br> 至于與眾人的分潤和公賬,道理黃大郎也用之前說服眾人的道理與萬春奴說了,卻不想萬春奴竟拍手道:“夫君做得對,替天行道也要吃飽肚子!叫妾身想來,這劫取花石綱之功有三,這一是漲了百姓志氣,滅了應奉局的威風。二是夫君劫了花石綱,卻不是挪做私用,而是散出去接濟百姓貧家,應了替天行道之宏愿。這其三,只怕此役傳開之后,天下義士競相效仿,那應奉局定然焦頭爛額,怕再難有膽壓榨百姓搜取那花石奇木了。”</br> 黃大郎聽了大吃一驚,便問:“唉呀!春奴兒,你怎會有如此見識?”</br> 萬春奴卻是白了黃大郎一眼,道:“妾在家中也讀詩書經史,知專諸聶政、豫讓荊軻之義也!夫君如今所行之事,亙古未有,妾身當為夫君賀!”</br> “亙古未有?”黃大郎聽了不解,卻問:“這綠林好漢劫富濟貧之事多如牛毛,俺這般作為如何敢當亙古未有四字?”</br> 萬春奴笑了一笑,道:“這天理昭彰,道法自然,替天行道之說,妾身可是今日才聽夫君說道,且綠林好漢也劫富濟貧,卻也沒有如夫君這般公然劫了花石綱,又將奇石花木毀了,以此警示朝廷,漲天下人志氣的事例。妾身也算熟讀史書,卻還真不曾在書中見過這般的義舉,說是亙古未有,倒也不錯!”</br> 萬春奴越說越興奮,竟道:“夫君不知,妾身自愿嫁與夫君為妾,其實多還是為感夫君兩次救下妾身性命,又保了寶哥兒脫難之恩。當初歸家之后,爹爹也曾派人打聽了夫君的家事,只知道夫君家道中落,公公如今是趕車的掌鞭,雖然舅父乃是黃州主薄,可瞧上去與妾身定非良配。妾身道這救命之恩豈能不報,便也死了心,愿與夫君粗布麻衣,相濡以沫,了此余生也就是了。誰知道夫君家中眨眼之間便贖回老店又設食匯街,夫君又進了學,如今竟然還做下了這般大事,妾身謝天謝地尚且不及,又豈能與夫君恩斷義絕?”</br> 黃大郎聽了眼熱,卻笑道:“說了這么多,怎聽著是自夸旺夫啊?”</br> 萬春奴啐了一口,道:“思來想去,妾身果真旺夫,如何?”</br> 黃大郎便道:“好好!俺便認了你是旺夫,如今你當真是認了嫁雞隨雞嫁叟隨叟,要跟俺這賊……呃!義士,滿山走么?”</br> 萬春奴便也正色的三指盟誓道:“此生愿隨夫君左右,不敢棄也!”</br> 萬春奴了誓,瞧見一旁的冷枝兒還是傻傻模樣,便掐了她,冷枝兒忙也舉手盟誓道:“姑爺,冷枝兒也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