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癩兒走了摸約大半個時辰后,一隊裝備齊全的弓手這才喘著大氣趕了于家村,此時王家莊院的火勢早已燎原,更燒著了家中囤積谷粟的倉房,火焰升騰到空中怕是有十多丈高。</br> 家仆和下人們徒勞的在打水施救,王大富的正妻就坐在莊院前的打谷場上,靠在夫君尸邊上,手里攥著兩塊鹿皮皇封已經哭出了血淚來。</br> “娘!俺來遲了!”王慶二十六七的年紀,雖然穿的是一身弓手的號服,但他相貌堂堂,一臉的英氣,又是虎背蜂腰,背上系著一桿扎槍,腰下掛著柄掉刀。</br> 此時王慶雖然心中悲痛,卻是強自忍住,忙要管家快去招呼熱食熱水與隨他趕來的弓手,自己卻跪在母親面前,聽她說這今夜的事端。</br> 那王大富的正妻到也不知道細節,只能將白天所見的事情大致說,而今夜本是王大富按例在姨娘屋里,事起了之后也就知道王大富似乎是因為皇封而死,那于癩兒殺了人后還打破了王家錢庫,擄走了至少萬貫的金銀錢財,更一把火點了莊子,聽說是往太湖縣去了。</br> 王慶憤恨不已,但也沒失去理智,問明白了這些人都騎著馬,便知道就算漏夜去追,兩條腿的人如何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馬。</br> 王慶略做了尋思后,便要下人將錢庫里于癩兒他們棄而未取的銅錢抬了幾百貫上來,便對正在歇息的弓手們道:“諸位,今夜俺家遭了難!兇人騎馬逃了,只怕追之不及,這里還有些錢財,各人來拿上一貫,歇好了便回安慶府吧!”</br> “二郎,卻不報仇了?”</br> 王慶話音才落,便有相熟的弓手大叫起來。</br> 王慶這人平日里豪爽好義,又是憑真本事坐上的都頭位置,與手下弓手們都是熟稔,如今見他老父被害不說,家中莊子也讓人毀了,個個都是義憤填膺,自然要開口叫屈。</br> 王慶轉身從母親手中拿來鹿皮皇封,示與眾人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俺王慶豈能不報仇了?可這賊人不是綠林的蟊賊,而是官府的差役,如今又栽贓俺家壞了皇封,可是抄家滅門的巨禍,俺怎敢連累了你們?若還帶著你們前去報仇,便是聚眾做反了,大伙兒還是領了錢財,回安慶府去吧!”</br> 所謂弓手,實際上就是隸屬于廂軍之下的輔兵和雜役,農忙時在家務農,農閑時便去當差做雜役,也做些訓練,算是鄉勇,主要用于維持街面的治安。</br> 而王慶手下這些弓手,都是安慶附近的鄉民,一來土生土長,而來也是拖家帶口,若是沒有牽扯什么皇封,王慶倒是好借口拿賊領著他們前去報仇,可如今牽扯了皇封被毀,只怕就難有人愿意跟他去赴湯蹈火了。</br> 聽他這般說了,不少人都是嘆息,但也有激昂的,更有人喊道:“做反便做反!如今這世道混賬,你家老爺那般善人,竟也叫花石害了,不如俺們也學著那天道盟、日月盟,做了反算逑!”</br> 這般叫喊,當即引來了不少人附和,王慶也是知道,如今朝廷稅賦徭役雖說不算太重,但鄉民的出路也是不多,一年四季土里刨食僅夠糊口而已,他手下的這許多弓手,原本不少就是為混一口吃食來應募的。</br> 王慶將皇封一拋,卻道:“大伙休要多言,只管來領錢就是,領過了錢再說話。”</br> 當即便要管家與眾人分錢,每人都一千文的足貫。待眾人都領了錢后,王慶卻要管家又抬了幾百貫出來,揚聲道:“俺家被誣了毀壞皇封,橫豎也就是個魚死網破罷了!俺要報仇,便只有做反!大伙領了錢,不愿與俺王慶一道做反的,這便走吧!愿意留下的,便每人上來領五貫做嚼裹,也算是將命買給俺王慶了,他日俺就算伏了法,也不會禍延你等家室。”</br> 二百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在心中盤算:是拿一貫錢走人穩妥?還是拿六貫錢造反更強?</br> 正思量的時候,便有漢子越眾而出,大笑道:“俺這條爛命,本就是王都頭在街面上撿來,如今王都頭要買,俺這百十斤便賣了!”</br> 有了人帶頭,頓時愿意跟隨王慶的弓手便三三兩兩的走了出來,轉眼至少過四分之三的人愿意跟著王慶造反,余下的幾十人或家室拖累或膽小不前,王慶也不為難,便讓他們留下兵器回安慶府去了。</br> 最后點算下來,竟有一百六十二人愿意追隨,王慶便讓管家上來為他們錄名,做了花名冊。</br> 然后王慶又對家中仆從雜役也是這般吩咐,愿走的領上一貫放了自由身,愿留的便有六貫做賣身錢。</br> 這王家平日里對下人也還不錯,就從那王大富還給于癩兒的相好雙梅筑墳便可見一斑,因此倒也并無一人叛出。</br> 王慶還叫來村中于氏族老,將王家所有的田土地契都過給了于氏,但不是白給,而是要于氏應承日后若有所需時,須得供應些糧草。</br> 之后便要眾人肩挑手提將莊中搶出的財物分擔,就往于家村南面的司馬嶺行去,這司馬嶺上有一伙落草的賊寇,領頭之人叫做司馬古,原先也是安慶府的弓手,與王慶也算交好,落草之后因為銷臟之事也與王慶有些來往,因此王慶便決定先去司馬嶺尋他投奔。</br> 等王慶領眾上山來到寨中,已是政和三年的大年初三下午。</br> 見那司馬嶺的三面都是亂石嶙峋的峭壁,只有一根羊腸小道貫穿南北正好從山嶺前經過,司馬嶺當真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好地。那司馬古聽聞王慶率眾而來,便也匆忙來接,得知這是要上山落草造反,自然是大喜過望,直接就讓出了頭把交椅的大位與王慶。</br> 當日王慶安頓了家中老小,又計點了嘍啰,盤查寨中糧草金銀諸物,并將自家帶來的財物入了公賬,更殺牛宰豬,敞開酒水與眾人賀慶。</br> 更豎起了一面大旗上書“破石”二字,乃是破滅花石之意。</br> 隨后便一面打造軍器,一面訓練嘍啰,一面派人去往太湖縣探查,定下了打破縣城殺官造反的大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