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店,黃牛兒就特意瞧了瞧北間里坐著的客人,此時不過未時二刻,倒也還在飯點兒,可坐著的客人不過七個。</br> 再細細一打量,七人中有五個是穿著短衫的苦力,每人面前擺了個裝撈面的海碗正在大嚼,余下的兩人一個是穿著半舊直裰的書生,面前擺了一盤羊雜一壺燒酒正在小酌。還有一人卻做道士打扮,頭頂系的是束蓮花冠,身穿葛色正一道袍,腳蹬一雙云耳的麻鞋。肩上背著一把至少四尺長的松文寶劍,腰下掛著一只鼓鼓囊囊的招文袋,他的桌上倒是擺著一壺酒、一碟羊雜和一碗撈面。</br> 黃家三口進門時,卻叫黃牛兒注意到這道士竟也斜眼來看,神色看起來似乎疑惑不解。</br> “牛家哥哥,近來營生可好?”黃老倌當先叉手為禮,對坐在柜臺后面的一個精瘦老漢寒暄,又掃望一眼,問道:“卻不見嫂嫂那里去了?!?lt;/br> 精瘦老漢大名喚作牛老實,也是這黃州城里的土著,當年得知黃家要讓出腳店,因為家中與黃家也算有故,便出手接下,并應承了若是日后黃家希望贖回,不會推脫。</br> 見進來的是黃老倌,牛老實也忙起身道:“哎呀!老倌怎地帶著弟妹和小子同來,你家嫂嫂這幾日心疾作,正在里屋躺著。”</br> “自然是給老哥哥報喜來了!”黃老倌拉過黃牛兒笑道:“老哥哥不知,小兒已經(jīng)被弘文學館的張思之張老夫子收做了關(guān)門弟子,又賣了俺家母舅爺?shù)拿孀?,下月初六在明秀樓辦拜師宴。俺合計著,這四鄰街坊往日多有幫襯,自然要飲水思源,卻不能忘了本兒,便想借了老哥哥的寶地,也擺酒答謝一番,如何?”</br> “哎呀!這可是好事!喜事!”牛老實雙手一拍,瞧著黃牛兒喜道:“好好!俺早說了小牛兒是個讀書種子,自然不會錯了。”</br> 可轉(zhuǎn)臉卻是對老倌道:“至于這擺酒之事,俺這個做哥哥的只怕是有心無力啊!”</br> 老倌當即擺出一副關(guān)心的樣子,問道:“怎地?可有什么難處?”</br> 牛老實當即伸手讓了讓道:“唉!一言難盡,還是坐下說?!?lt;/br> 也就在牛老實準備讓一家三口都讓進店里說話的時候,一輛帶遮棚的牛車卻是停在了店外,一個穿著麻布短衫,頭戴遮陽斗笠的趕車漢子揚聲道:“牛老實,且打兩角酒來?!?lt;/br> 說完就將手中的酒葫蘆往站在門口的黃牛兒身上一丟,黃牛兒可不敢讓葫蘆摔了,忙伸手接住一看,這葫蘆上倒是掛著了一串銅錢。</br> 牛老實忙答應一聲,匆匆走過來從黃牛兒手上接過葫蘆,進店打好了酒后,卻是將葫蘆交給黃牛兒道:“來!小牛兒且?guī)桶嘲押J送去?!?lt;/br> 黃牛兒只得拿著葫蘆走出店外交給了趕車漢子,這漢子卻是瞧都沒瞧黃牛兒一眼,接過葫蘆灌了一口,便搖著韁繩趕了牛車就走。</br> 也就在牛車從黃牛兒面前經(jīng)過時,卻聽見細微的叮咚一聲,黃牛兒就現(xiàn)腳邊竟然多了一根銀色的簪,愕然中拾起來一看,還居然有些眼熟。這純銀的簪子莫約有個四寸長短,簪子頭上刻著梅花,枝兒頂上還嵌著一顆紅色的小玉珠兒,倒是一支做工精細的珠釵。</br> 想了想,這分明就是那夜萬春奴從自己頭上扯下用來自殺的那支。</br> 別的記不起也就不說了,這事可萬萬不會記錯,一想到萬春奴,黃牛兒就忍不住回憶起那一只跳脫在抹胸外宛若白玉般的小椒乳兒,還有那山峰上顫顫巍巍的紅豆豆。</br> 瞧著已經(jīng)走遠的牛車,又回頭看了看已經(jīng)坐著聊天扯淡的老倌、二娘還有牛老實,黃牛兒一咬牙便跟了上去,想看看是不是萬春奴又被拐子綁了。</br> 黃牛兒前腳剛走,店里背劍的道士瞧著他跟去的方向暗自一笑,便丟下幾十個大子,也跟了上去。</br> 只說趕車的漢子將車趕到了城關(guān),與守關(guān)的軍卒說笑兩句便無驚無險的通過,出城之后就順著大路往水市去了。黃牛兒安步擋車緩緩而行,看起來也好似要去水市一般,走了沒多遠卻看見牛車在半道停下,趕車漢子下車走到路邊,撩起衣裳便放起了水來,黃牛兒跟在后面不過五六十步,自然也不敢停,便繼續(xù)走著。</br> 誰知這趕車漢子的腹中水也太多,黃牛兒一路過來神色倒也正常,待他接近牛車時更是側(cè)耳傾聽,卻沒聽聞車上有什么聲音。</br> 待黃牛兒過牛車快有二十來步,才聽見拉車的老牛昂了一聲,拖著牛車嘎吱嘎吱的跟了上來,不多久就聽趕車漢子笑道:“小后生也去水市?”</br> 黃牛兒聞言扭頭答道:“正是!俺爹讓去買幾條活魚。”</br> 趕車漢子便笑道:“你爹是趕騾車的黃老倌吧?上來,俺載你一程!”</br> 黃牛兒也沒推遲,答應一聲跳上了牛車,眼珠一轉(zhuǎn)便大聲道:“大叔的車子看著挺沉,不知拉的什么貨物?”</br> 趕車漢子拿了酒葫蘆喝上一口,笑道:“也沒什么,就是些雜物……”</br>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聽車后的遮棚里突然傳來了“嗚嗚”的聲音,趕車漢子忙解釋道:“還有幾頭豬仔兒?!?lt;/br> 他話說完,又是嗚嗚幾聲,然后似乎牛車抖了一下,嗚嗚聲便戛然而止,黃牛兒看了看趕車漢子的臉上,不經(jīng)意的問了一句:“豬仔兒怎會是這般叫聲?”</br> 話音才落,黃牛兒就感覺后頸一麻,兩眼一黑就失去了知覺。</br> 等他再次睜眼,卻現(xiàn)一片黑暗,而自己竟然蹲坐在了一口布袋中,雙足雙手都被捆住,口中似乎還塞著一團東西。</br> 試著動了一動,就現(xiàn)這雙手居然綁在了胸前,繩子雖然套著頸脖卻并不妨礙輕微的活動,因此黃牛兒急忙伸手將口中塞著的麻布扯了出來,有抓著布袋輕輕一扯弄出了一個小口,往外一瞧就現(xiàn)外面四周也是漆黑,倒是頂上有幾條縫隙露下了光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