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一聲，少年舉斧下劈，將一根木材破成兩半，口中也自答道：“娘！今日里都念叨五遍了，孩兒雖然不記得舊事了，不過往后定然是要好好孝順爹和娘的！”</br> “好好！”婦人滿臉憐愛的看著少年，口中卻也不停道：“牛兒，你師傅說過你這怪病乃是叫什么失魂之癥，舊事不記得也就不記得了，千萬莫要再去思想，便也不會再犯頭疼！”</br> 說話間少年擺好木材舉著斧頭要劈，卻突然怔住，旋即苦笑道：“娘，俺師傅是何模樣，如今俺也是記不起來了！”</br> “記不起來便不想！”夫人聽了神色有些緊張，卻道：“對也！娘聽回春堂的周大夫說，他家的柴火快用盡了，這幾日也積了不少，趕明兒你親自給周大夫送一擔(dān)去，救命之恩牛兒可不敢忘！”</br> “俺理會的！”名喚牛兒的少年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繼續(xù)擺正木柴要劈，卻聽見院外的黃老倌道：“趕甚明兒，牛兒拾到拾到，這便送去就是！”</br> “爹！”黃牛兒叫了一聲，便擱了斧頭，搶上前來將木柵的院門打開，黃老倌牽了騾車進(jìn)來，卻是先從懷中摸出了文書對黃牛兒道：“牛兒瞧瞧，這是甚？”</br> 黃牛兒接過一看，頓時臉上生出喜色道：“具保文書還有童試的帖目？爹，俺可去參加童試了？”</br> 黃老倌撫須笑道：“這是自然！你舅公可是交代了，要你拿了帖目好好用功，切莫到時丟了俺老黃家的臉面！”</br> 黃牛兒歡叫一聲，便取了文書來瞧，黃老倌又從車上拿出羊肉、醪酒，筆墨宣紙等物，對娘子姚氏道：“婆子，快些生火造飯，將這刀肉燉了，今晚咱家也該好生慶賀才是。”</br> 姚氏接了東西，眉開眼笑去了灶房，雖說兒子是因得了失魂癥又患上了頭疼的毛病，才被師父送回，算是因禍得福，但師父卻也真是好人，不過幾年間便與自家牛兒開了蒙，如今也是識文斷字的讀書種子了。</br> 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苦求弟弟三郎前來考校時，初時三郎渾然不信，一番考校之后卻是喜得三郎直道牛兒功底扎實，書法奇俊，非但要過童試易如反掌，若是再用些功夫，便拿前十也是等閑。</br> 牛兒放好文書，便與爹爹將劈好的干柴搬上騾車，往周大夫家去，不過半個時辰便轉(zhuǎn)回。</br> 這晚姚氏將二斤羊肉燉了一鍋鹽菜，又蒸了二升粟米干飯，一家三口美美的飽食一餐。席間黃牛兒更是與爹娘說笑，道娘親姚氏燉的羊肉鹽菜雖然好吃，卻是空費(fèi)了物料，改日寬裕了定要尋些牛肉來燉鹽菜，好好孝敬爹娘。</br> 黃老倌與姚氏聽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悲涼，若非六年前的那場惡疾，老黃家原本也是吃得起牛肉的。如今朝廷雖然禁止宰殺耕牛，可黃州也算淮南西路的通衢大城，因此旬日里總是會有些老病傷殘的牛被宰殺販賣，如今市面上羊肉四十五文一斤，豬肉二十五文一斤，牛肉不過也就是百文上下，倒也不算太貴。</br> 家人飽食一頓，便自安歇。</br> 黃家雖有三間茅屋，一間西屋做了灶房，一間北屋是堂屋，因此一家三口便居?xùn)|屋，一面板墻隔了里外，夫婦倆居里屋，外間搭了小床給黃牛兒安歇。</br> 黃牛兒拿了帖目研習(xí)到二更這才睡下，不過多時卻是滿頭大汗驚醒過來，又覺得腹脹難耐，便悄悄下地出門小解，歸來時卻聽里屋內(nèi)爹娘悄悄夜話，只聽娘親姚氏悄聲問道：“老倌，奴日思夜想，只怕牛兒的師父日后來尋，當(dāng)如何是好？”</br> 黃老倌低聲咕噥道：“婆子亂想個甚，牛兒師父去時說有要事趕回蜀中，只道若是牛兒養(yǎng)好了病還想跟他學(xué)藝，便去蜀中尋他。若是還記不起前事，也就不用去尋了。如今已是大半年過去，也不見他來尋，想來也是無礙了。”</br> 姚氏卻還憂心忡忡道：“這些日子奴瞧牛兒日漸安好，雖然還是記不起前事，可讀起書來卻是靈光，就只怕他師父日后來尋，壞了牛兒的前程。”</br> 黃老倌卻笑道：“怕甚，只待明春牛兒考過童試入了府學(xué)，也就是有了功名在身的童舉，俺料他師父也強(qiáng)求不得。”</br> 姚氏又道：“可他師父畢竟是俺家的救命恩人，只是……”</br> 黃老倌忙道：“救命之恩自然不可忘了，再說師父他老人家也還有教化咱家牛兒的大恩，只是牛兒患病不能侍奉在側(cè)，天意如此罷了。”</br> 爹娘說道此處，聲音便也慢慢弱了下來，躺在床上的黃牛兒卻是苦笑不已。</br> 患了失魂癥，忘了前塵往事，是事實又并非是事實的全部。</br> 所有的事情黃牛兒其實都記得，一切的端，全是因為一年多前腦海中突然闖入的一只“鬼”。</br> 那只“鬼”自稱是什么后世之人，是什么被老天安排穿越了時空而來，要做一番什么逆天改命的大事業(yè)，不過這鬼瞧見黃牛兒未死卻是十分驚訝，竟然好言相勸要黃牛兒將肉身舍棄與他。</br> 黃牛兒怎么說也是自幼跟隨在朱桃椎的身邊，對什么鬼怪蠱惑人心的說法自然熟悉，當(dāng)然不會信這鬼話，這鬼好言勸說了兩回未果，竟說什么本是信仰公平、正義、自由，若是用強(qiáng)占人軀體奪舍寄生，也就違背了本心云云，隨后竟然自行魂飛魄散，灰飛湮滅了。</br> 而自這鬼自行湮滅之后，黃牛兒便開始做起了奇夢，什么鐵鳥騰空、鐵船蹈海、高樓萬丈、鐵車如云等等不一而足。最為讓黃牛兒驚訝的，竟是夢到了在一個巨大的天畫之中，瞧見一坨鐵疙瘩瞬間爆開，出耀眼強(qiáng)光，燃起一朵蘑菇樣兒的巨大云朵，并從蘑菇云朵的根部冒出一圈如漣漪般的云圈圈，隨后就看見天畫中出現(xiàn)的巨大城市竟然瞬間被這云朵弄得灰飛煙滅，人若焦炭，屋成瓦礫。</br> 除此種種，還有許多光怪6離的之夢，比如說夢中黃牛兒竟瞧見了從軒轅黃帝一統(tǒng)華夏，到堯舜禹三代歷經(jīng)磨難治理水患，又到商朝武王伐紂，姜太公封神，之后春秋戰(zhàn)國、秦漢三國，隋唐至宋的種種故事，夢中諸事歷歷在目，宛若親見一般。最讓黃牛兒矚目的之夢，卻是說那唐時女帝武則天的奇夢，夢中見得唐王、尉遲、長孫、魏征等千古名人但覺或威武不凡或氣勢逼人，但見女帝時，女帝非但貌美如花，其容貌形象都是頭大如斗，如若天仙，眾人形象與之相比竟相形見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