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正折了一枚竹枝，在地上畫出了黃州至江寧府的長江水線，娓娓道來：“這萬家有糧船在江上行走，自然是浪里子的眼中肉口中食，且沿江各地山頭林立，若無依仗豈敢走船，所以這萬家的糧船從江寧府到黃州這一線的水路，便請了黃花蕩大當(dāng)家浪里鬼白呈一路看護(hù)，這般往來怕有十來年了，也未出過什么事故。”</br> “誰知……”公孫正話語一帶，用竹枝在水線中央的地方寫下了蘄縣二字，并圈道：“今歲四月，正是青黃不接時，萬家從江南購得八千石米糧，雇了江寧府的漕船托運黃州，因是應(yīng)承了官府這批米糧到埠后用作平抑黃州糧價之用，因此黃州、江寧皆都重視，各自出了差役、班頭押送，誰知就在這蘄縣，卻是遭賊截了?！?lt;/br> “奇怪！”黃牛兒聽了，道一句：“萬家不是請了黃花蕩的水寨看護(hù)，想來別處的綠林也都知道，何人敢在蘄縣下手？分明有鬼！”</br> 這蘄縣所在位置，正是二百里黃花蕩的中心位置，黃花蕩北是策湖、東南是赤龍湖、西南是青龍湖，長江從這三角地帶中心穿過，也就是說這蘄縣根本就是黃花蕩一眾綠林強(qiáng)梁的后院一般，附件的綠林豈敢冒此風(fēng)險？</br> “不錯！的確有鬼！”公孫正笑了笑，在蘄縣以北的地方寫下了壽州二字，繼續(xù)道：“據(jù)悉，此次行劫的賊人，乃是壽州八公山落草的賊寇，來了怕有二百余人，趁夜就在蘄縣江邊的埠頭搶了糧船倆艏，掉頭往東而去。蘄縣得了消息，急忙派了衙役捕頭和一百弓手去救，結(jié)果就在下江不遠(yuǎn)的磨盤山下尋著了兩艏砍壞了船帆搬空了米糧的漕船，船上還躺著十幾個受傷的民伕，直道都是萬家的幫傭，賊人已經(jīng)卸下米糧逃了。”</br> 公孫正將手中的珠枝一丟，便拍手道：“可誰知道，這蘄縣的公人里卻有人認(rèn)出這些民伕之中，有一人竟然是黃花蕩大當(dāng)家的二子，號擔(dān)山牛的白牛兒，當(dāng)即便將他索拿下了大獄?！?lt;/br> 黃牛兒聽了，卻道：“竟也叫牛兒？如此說來，這之后傳什么萬老爺去認(rèn)匪之事，便是去認(rèn)這白牛兒了？想來萬老爺定不肯承認(rèn)與黃花蕩的賊人有勾結(jié)，便就只能指認(rèn)這白牛兒與自家糧船被劫脫不得干系?！?lt;/br> “不錯！”公孫正拍拍手，笑道：“這白牛兒手上也有幾條性命，早上了海捕文書，隨后蘄縣便要將白牛兒轉(zhuǎn)送江陵，于是這大當(dāng)家便領(lǐng)了人半道去劫，誰知混戰(zhàn)之中卻是叫人一箭穿心將白牛兒了賬，所以這浪里鬼白呈才一怒之下將萬家滅了滿門?！?lt;/br> 黃牛兒扭頭瞧了瞧聽得心驚肉跳的萬家姐弟，倒也無奈嘆道：“說起來，這也是禍福無門。萬老爺雖與黃花蕩里的浪里子有所勾結(jié)，可平日也算行善積德，施衣贈藥，修橋鋪路，好事也算做盡。就是這八千石米糧，也是用來解救黃州夏荒，誰想?yún)s是叫八公山的賊人們壞了好事。而且萬老爺不認(rèn)那白牛兒也是對的，只是白呈救不下兒子，卻遷怒與萬家，還滅人滿門，真是豈有此理。”</br> 公孫正聽了，卻笑道：“還有一事，師弟不妨猜猜，這遠(yuǎn)在壽州的賊人，是如何得知萬家糧船的消息？”</br> 黃牛兒一拍腦袋，卻道：“定然與那王龜年脫不了干系。”</br> 公孫正雙手一拍，大笑道：“不錯！事后綠林道上傳言，此役八公山不過得了一千余石糧食，卻折損了怕有百人，才傳出乃是早了兩月就知道了萬家這次購糧的消息?！?lt;/br> “這又怪了……”黃牛兒搔搔頭想了想道：“按理說，王龜年是萬家的管家，早年又是巨寇的底子，除非有什么大持仗，否則輕易不敢坑害了主家……不對，俺明白了！”</br> “師弟明白什么？”公孫正忙問。</br> 黃牛兒腦中一轉(zhuǎn)，想起了下午偷聽到的談話，便道：“先說一事，今日一早俺和俺娘去給舅爺做吃食，想要跟舅爺借些銀錢贖回祖?zhèn)鞯睦系?。后來舅爺?shù)墓芗乙Σゲ√柸砹硕賰摄y子，卻都是嶄新的銀判，說是昌隆號里有客人要使飛錢，便將壓倉底的散碎銀子湊在一塊也熔煉了，想來這筆飛錢數(shù)額肯定巨大?！?lt;/br> 黃牛兒想想繼續(xù)道：“再來，就是下午俺在船上聽王龜年與那七當(dāng)家談判，王龜年先說大當(dāng)家滅門當(dāng)日已經(jīng)清空了萬家的家產(chǎn)浮財，萬家手上再無活錢，后來卻又丟出了百貫昌隆號的飛錢，與七當(dāng)家等人吃酒，如此一來這要在昌隆號里使飛錢的人，只怕與王龜年也脫不了干系。甚至……白牛兒的死怕也與他相干?！?lt;/br> “嗯！王龜年與那杜仲談事，某也在旁聽了。如此想來，師弟之言，很有些道理啊！”此節(jié)公孫正也沒想到，當(dāng)然他并不知道昌隆號熔煉銀判一事，卻是的確見了王龜年隨手拿出了昌隆號的百貫飛錢。</br> 想了想，公孫正卻是從懷里掏出了一疊東西，遞給黃牛兒道：“師弟瞧瞧，這果真是昌隆號的飛錢？”</br> 黃牛兒接來一瞧，入手的竟然是褚紙制成的飛錢票子，抬頭寫著大大的昌隆號三字，中間寫著憑票兌付市平紋銀十貫，公孫正嘿嘿笑道：“適才與那杜仲過手，便順來了，權(quán)作師兄的見面禮吧！”</br> “這……”黃牛兒聽了訝然，這百貫錢的見面禮，卻不敢承受，因此黃牛兒忙站起來想要推遲，可公孫正卻道：“師弟休要多言，這本是不義之財，人人得而取之，再說師弟如今家中為難，正是使錢的時候，再要推辭便是瞧不起某這個師兄了?！?lt;/br> “唉！師弟便謝過師兄了！”黃牛兒見推脫不得，只能謝過。</br> 待要說些閑話時，卻聽萬金寶道：“哥哥且聽，江上有動靜?！?lt;/br> 黃牛兒急忙拿了一旁的壓火石將土灶壓住，隨后便轉(zhuǎn)出衣衫帳往江邊瞧去，果然看見兩條掛了許多燈籠的漁船正在沿江逆水而上，船上之人不用猜也知，定是來尋眾人的黃花蕩賊寇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