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就聽一聲嬌喝：“宋伯快停車！”</br> 黃牛兒偏頭一看，卻是前在水市見過的碧油香車。</br> 車窗上的簾兒被一只蔥白般的小手掀開，一個扎著飛云髻、眉心貼著花鈿，唇上涂著蔻丹的少女露出了臉來，開口用杭州口音道：“噯！小后生，你手上的鳊魚可賣？”</br> 黃牛兒聽了一愕，正要搖頭時卻是細瞧了這少女一眼，不由眼前一亮頓時癡了。</br> 卻說這女子的姿色美貌，倒也算得中上，只不過如今的妝容卻是憑添的幾分俗氣，而且瞧她頭上飛云髻扎的緊實，應該才是剛及笄不久，臉上的嬰兒肥也未褪消，所謂二八佳人的風韻尚且不見影兒，但黃牛兒的確是看得癡了，這是因為她的容貌竟與自己奇夢中所見的大頭娘娘女皇有八分相似。</br> “噯！卻是問你，鳊魚賣也不賣！”少女又是開口，但語氣中卻是有了幾分不悅。</br> 黃牛兒被喝得一震，醒過神來忙搖頭道：“啊！不賣！不賣！”</br> 少女卻皺眉道：“作何不賣？兩條鳊魚，一貫錢可賣？”</br> 黃牛兒急忙解釋道：“俺卻不是漁夫，魚也是要送與俺母舅嘗鮮的孝敬，便是兩貫錢也不賣！”</br> 少女聽了大怒，剛要開口卻聽車中有少年嗓音大笑道：“四姐兒莫要動怒，這小哥乃是要坐地起價啊！”</br> 說著車里便鉆出一個梳著童髻的少年來，少年的年紀瞧起來與黃牛兒差不多一般大，見他手腳麻利的跳下車來，先是湊近瞧了瞧黃牛兒手里的魚，又是轉(zhuǎn)圈兒將黃牛兒打量了一圈，瞧見黃牛兒髻包著布巾，腰上也系著一根絳帶，便是學大人一般抱拳道：“小哥哥有禮，俺叫萬金寶，車上的乃是俺家四姐兒。想與小哥哥打個商量，俺姐弟倆昨日才從杭州來到黃州，也是想尋一條真鳊孝敬長輩，不知可否分一條與俺，一貫錢如何？”</br> “這……”黃牛兒一時也是難做，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不成！”</br> 原本學大人樣打商量的少年萬金寶臉色一變，喝道：“莫非你還真想坐地起價不成，兩貫成不成？”</br> 黃牛兒瞧瞧萬金寶的臉色，又看了看車上萬四姐兒的表情，心中暗暗一想，只得解釋道：“俺說不成，不是要作高價，既然你們要魚也是孝敬長輩，俺便勻一條與你便是了，這兩條鳊魚費了三百錢，你便與一百五十錢給俺就成。”</br> “怎地？為何？”萬金寶一愣，卻沒想到黃牛兒竟然肯平價讓魚給他，當下也是一愣。</br> 黃牛兒卻是笑而不語，把手中鳊魚分了一條交到萬金寶手中，便伸手道：“一百五十錢。”</br> 萬金寶一愣，卻是看向了車上的姐姐，萬四姐兒對這峰回路轉(zhuǎn)的情形也是愣，便伸手在袋囊中胡亂抓了一把大子兒遞出車來，萬金寶接了便塞道黃牛兒手中，卻還問道：“為何？”</br> 黃牛兒接過大子數(shù)了數(shù)，現(xiàn)多了十幾文出來，便撿了出來還給的萬金寶笑道：“你叫做萬金寶，又剛從杭州來，如今要這鳊魚肯定也是孝敬住在城中的長輩，因此定然與城中萬家乃是一脈。萬老官人與俺黃州人有大恩，便是俺家也領過萬家施的糧、舍的藥，不過區(qū)區(qū)一條鳊魚，豈能賺了你的。”</br> 說完黃牛兒便瀟灑的拍拍手便走，才走的兩步就聽萬四姐兒喊道：“噯！后生……你……莫走，捎你一程如何？”</br> 黃牛兒回頭笑道：“俺叫黃牛兒，黃州城里趕騾車的黃老倌便是俺爹！且走且走，這碧油車俺還消受不起！”</br> 看了那萬四姐兒一眼，黃牛兒便笑著大步前行，行的十幾步時馬車便擦身而過，卻聽見萬四姐兒低聲道：“今日之贈，春奴兒記下了！”</br> 待得馬車遠去，黃牛兒邊走邊瞧著快沒影兒的碧油馬車，臉上泛著笑意，口中喃喃道：“春奴兒？萬春奴？萬春奴！”</br> 黃牛兒咧嘴一笑，邁步往城中行去。</br> 待他入城去到舅爺家中，才是辰時末的樣子，姚政見外甥提了一條鳊魚來見，也是喜笑顏開，伸手接過魚瞧了一瞧道：“吔！是真鳊！”</br> 黃牛兒叉手行禮道：“母舅爺，這是一早俺隨爹爹去水市上購來，本是一雙，卻是半道上遇見了從杭州來的萬家人求購，便讓與他一條，還望母舅爺勿惱。”</br> “杭州來的萬家人？”姚政眉頭一皺，卻是問道：“可是出了高價？”</br> 黃牛兒神色一愕，只得據(jù)實答道：“確是出了高價，俺卻是沒允，乃是平價讓與，兩條鳊魚爹爹使了三百錢，俺便只要了一百五十錢。”</br> 說完黃牛兒便從衣袋中掏出錢來，姚政也不看，再問：“卻是為何讓他？”</br> 黃牛兒便答道：“爹爹常說萬家老爺心善好施，俺家領過萬家的米糧湯藥，如今萬家遭難，當知恩圖報才是。”</br> “嗯！不錯！”姚政點點頭，原本臉上的難看之色當即退去，展顏笑道：“小小年紀就已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不錯不錯！”</br> 隨后姚政喚了家仆將手中的鳊魚拿去打理，便領著黃牛兒進了后院書房。</br> 姚家原本也不算是黃州大戶，家中三代耕讀行賈，到了姚政這一代才嶄露頭角，謀了一個黃州主薄。此時尚且沒有異地為官的政策，姚政當了主薄也沒有以權(quán)謀私，因此還住家中兩進四院的老宅，再說姚家人丁也是不旺，家眷不過十人，再加上燒火打雜役使的下人和看家護院的家丁，二十來口倒也不嫌擁擠。</br> 進了書房后，姚政鋪開一張宮紙，又取了一管汴梁毫筆，便對黃牛兒考校起來。</br> 所謂考校也即帖經(jīng)，也就是考默寫，姚政摘些蒙書、五經(jīng)之中的句子，念了上句讓黃牛兒接下句，然后再默寫出來。姚政也不客氣，先考了《百家姓》、《千字文》，后面又從《論語》、《詩經(jīng)》抽了不少填空題，前后差不多一個時辰，黃牛兒也將一張四尺長寬的宮紙寫滿。</br> 末了姚政卻道：“縣試也考詩賦，不若今日就以牛兒送來的鳊魚為題，作詩一如何？”</br> 黃牛兒自然不敢推辭，卻是問道：“母舅爺，何為真鳊？”</br> 姚政笑答道：“鳊魚又稱團頭魴，也叫武昌魚，乃是這長江之中的一道美味，所謂真鳊，乃是鳊魚之異種，其味更鮮而已。”</br> 黃牛兒想了想，便道：“有了！才飲長江水，又得武昌魚。道旁謙相讓，兩家皆歡喜。</br> 姚政聽了一愣，卻是擊掌道：“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