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晚風之中,黃杰讓人把樓車降到了兩丈的高度,又命人拿來一把大椅,便靠在上面閑看平壤城。</br> 一旁的黃大龍倒是弄來一個小書桌,正在跪坐在書桌后面奮筆疾書著什么,至于說整個宋軍營中此時倒也安靜,只有炊事營中不時傳來的鍋碗瓢盆碰擊聲,提醒著人們晚飯快開了。</br> 瞧著救護營的軍醫們差不多要收工了,黃杰沒來由的一樂,嘴里便也哼哼起來:“老黃發兵去東北……打了,高麗將軍耍流氓……跑了,留下一地高麗人,斷手斷腳沒人管,慘了!啊呀呀呀!老黃請他們吃頓飯,喝得少了他不干,他們說……俺們這嘎達都是高麗人,俺們這嘎達特產高麗參,俺們這嘎達豬肉燉粉條,你們宋人都是活雷鋒!”</br> 黃杰正哼著樂呵的時候,冷不防黃大龍突然抬頭問道:“少主,啥叫活雷鋒?”</br> 黃杰一愣,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怎么解釋,便也忽悠道:“俺在奇夢中瞧見,后世有些個善人,專做些損己利人的好事兒,于是人們就夸這些個人叫做活雷鋒。”</br> 黃大龍聽來噗嗤一笑,便也道:“少主,這世上多是些損人利己之輩,哪有什么損己利人的人,只怕這些所謂的善人都是別有所圖吧?”</br> 黃杰聽來白眼一翻,隨手指指城下道:“今日叫人去救下城前的高麗傷兵,是不是損己利人的好事兒?”</br> 黃大龍聽了卻是嗤笑道:“便算是利人,何來損己?”</br> 黃杰便也斜眼看他,道:“不費醫藥?不與食宿?這醫藥和食宿,不費銀錢?”</br> 黃大龍一想,只得點頭道:“這倒也是……對也,戰報統計出來了,今日一戰,攻殲敵一千一百七十六人,傷二百五十三人,我軍弓發射弩矢十五輪合計九百枚,命中率該也是百分之一百五十八……少主,怎么算起來有些不對啊!”</br> 黃杰聽來也是好笑,九百枚弩矢殺傷了差不多一千四百余人,這何止是聽起來有些不對,簡直有些匪夷所思了。對于黃大龍報上來的數據他也不細看,便也起身笑道:“此番戰報,若是我黃州衛老兵報上來的,一人脊杖二十,禁食兩餐。如今距離夜食還有半個時辰,你若到時報不出準確的數據,也禁食一餐。”</br> 說著,黃杰便也哼哼著“老黃發兵去東北”的調子下了樓車,便領著輪值的親衛隊直往傷兵營行去,留下愁眉苦臉的黃大龍看著案上的戰報百思不得其解。</br> 這本來,宋軍也沒打算過迅速攻占平壤,因此在營造方面也是用了心,雖然今日下午時的確對高麗軍發動了一次單方面的進攻……或者說是屠殺,但對于軍營的建造也絲毫沒有怠慢,莫約也是下午時分,除二百余輛戰車、輜重車混編而成,面對平壤城的車壘未有任何移動,背面早就用伐來的原木建成了一個方圓二里有余的軍寨,并且根據各自的功能進行了嚴格的建造。</br> 傷兵營的主營附屬的重要功能區,不論是否有傷兵,在黃杰軍中每次筑營時,傷兵營的建筑必須優于主帥臥帳,而又僅次與中軍大帳,而且用料和所需各種物資都是最高的優先級別,不過這一次能夠享受這些物資的卻并非是宋軍的士兵,而是一百八十來個高麗軍士兵。</br> 黃杰入得傷病營時,倒也瞧見營中燈光大亮,營火騰騰,就在營地正中間的位置,一個巨幅的遮陰棚下,正有十幾個身穿太極白袍的軍醫在給高麗傷兵做著外科手術。比較起當年第一次在東京城中,黃杰將軍中戰地外科手術展示給趙佶等人時,如今的條件可是好了太多,首先就是手術器械全部換成了銀制品,縫合線也換成了更為精致的羊腸線,不再用什么頭發湊數,便是手術用藥也多了許多種類……這些東西若是折算銀錢,倒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br> 黃杰來時,正好瞧見手術棚內正在同時進行著八臺手術,六臺是大腿取箭縫合,一臺是左肩撕裂傷縫合,還有一臺是右足腳掌截肢。黃杰看了一會,見主刀的軍醫雖然都是人人額頭見汗,但出手都是極穩,手術流程的規范程度幾無挑剔,不由心中很是快慰,便也出得營來,又往邊上的炊事營行去。</br> 來到炊事營中,便也瞧著營中雖然一片忙碌,卻也井井有條,熟食區內的炊餅、饅頭、卷餅堆積如山,大蒸子中的糙米飯和粟米飯也是熱氣騰騰,用現成的罐肉加工燒制的燉菜和鮮燉馬肉香氣四溢,而來了高麗后臨時加餐的海味和本地時蔬也正在烹制當中,就等著初更時分便可以放飯了。</br> 黃杰來了之后也不客氣,直接從堆放餐具大框里拿了一個人頭大小的木缽和木勺,便也自顧自的打了半缽粟米飯,舀了滿滿一大勺肥瘦燉肉,還拿了兩塊新鮮海魚鲊,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br> 黃杰這般形象,對于炊事營中的老伙頭軍們而言倒也見怪不怪,自然沒人上來叨擾,還有相熟的老軍捧著剛剛做好的高麗時蔬過來時,還熱絡的給黃杰添上一些。黃杰吃得半響,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便也喚來幾個老軍便也問道:“聽說高麗人愛吃一種大醬湯,可有人會做?”</br> 這些老軍有黃州衛出身的,也有河北老軍出身的,可大伙都是聽得發愣,紛紛搖頭表示沒聽說過什么高麗大醬湯,黃杰想想干脆叫他們散了,與炊事營伙頭道:“先與傷病營放飯,看看高麗人到底愛吃些什么。”</br> 伙頭是個河北老軍,倒也急忙答應下來,很快就組織人取了飯食送去,可不久突然聽見傷病營內隱隱傳來哭聲,隨后哭聲竟然越來越響,嚎啕之聲震天。</br> 黃杰一邊吃著,一邊若有所思,不久便也瞧那伙頭跌跌撞撞跑來,見著黃杰便也道:“哎吔!將主,俺才送了飯菜去,高麗人瞧了之后便就哭了起來,勸也勸不住,好說歹說不是斷頭飯后,俺瞧著這幫高麗人什么都愛吃。”</br> 黃杰笑笑,將吃干干凈凈的木缽隨手一放,便與他道:“聽說這高麗人愛吃什么大醬湯和海菜湯,好好去打聽一下,明日一早做些出來與他們。”</br> 吩咐完了,黃杰便又哼著“老黃發兵去東北”的調子,慢慢出了營,往中軍大帳行了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