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如果有人問甲順,這宋人的米飯好不好吃,發給的工錢滿不滿意,想必甲順給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br> 但如果再問甲順,因為宋人的米飯好吃并且給他的工錢叫他很滿意,那么以此來換宋人攻下平壤城,恐怕甲順的答復就一定是反對的了。</br> 因為,甲順從小就知道,這高麗的天下是屬于高麗王的,是高麗王給了他們吃喝,是高麗王給了他們如今的生活,所以包括他們這些高麗人的性命,也都是屬于高麗王的。</br> 甲順不是沒有質疑過這種說法,可這樣的質疑并沒有維持多久,甲順就被殘酷的生活折磨得只得接受這種說過:因為天災而交不上糧稅時,是高麗王免除了大家的稅糧;因為災荒而饑餓不堪時,是高麗王發來賑濟;甚至當年被強征到平壤城守城之后,所得到的賞賜也是高麗王發下來的。</br> 而且,甲順在平壤城里碰見的讀書人還時常說什么:飯是千萬米,有飯才有米。墻是千萬磚,有墻才有磚。海是千萬水,有海才有水。林是千萬樹,有林才有樹。國是千萬家,有國才有家。</br> 是高麗王養活了大家,是高麗王給大家吃、給大家穿、給大家建設城池……沒有高麗王的話,大家誰能活著?就算是宋人來高麗修路,也是看在高麗王的面子上,要是沒有高麗王的面子,宋人憑什么給你好吃好喝,還給那么高的工錢?</br> 就是因為高麗王牛逼,所以大宋才要討好高麗王,才要來給高麗修路,才要給這么多錢雇傭高麗的百姓做工,所以高麗的百姓都應該好好的順從高麗王的統治,還要好像孝順父母一樣孝順高麗王。</br> 所以想想,甲順覺得這話說的一點都沒毛病,而且還十分的有道理,所以漸漸的甲順也就對上面的說法深信不疑了!</br> 所以,宋人的飯再好吃,給的工錢再多,身為一個高麗人,甲順是萬萬不能容許宋人來攻打平壤城,因為平壤城是屬于高麗王的。</br> 因此,如今依舊還穿著一身宋人發給的工服的甲順,的確在盡心盡力的整備著手中的武器,而他之所以口口聲聲罵著崔將軍,是怪他既然要甲順來守城,卻不給甲順吃飽,比如說今早的早飯才給了一個橡子飯團;是怪他既然要甲順來守城,卻不給好的武器,就給了一把沒有懸刀的破手弩,弩箭也才給了十支……就這么點弩箭,是遠遠不夠殺光城下宋人的。</br> 所以,甲順很是希望城下能多多運送武器來,一會如果真的開戰了,好讓他能多殺幾個宋人。</br> 然而,也就在甲順忙著整備武器,準備好好與宋人狠狠打上一場的時候,卻又聽到城上四周突然喧嘩了起來,甲順伸頭往外瞧了瞧,便也發現城下的宋軍雖然沒動,但城前卻來了一個拿著宋旗的騎兵,正在棧橋對面對著大正門叫喊著什么。</br> 甲順有些興奮的拿起手中的手弩瞄了瞄,卻失望的發現對方剛好在他射程之外,且由于甲順待著的地方是距離大正門足有二十三個垛口遠的地方,所以他也根本就聽不清城下這宋人的話語,不過倒也能猜測肯定是叫守城高麗軍投降之類的話,不由自然而然的義憤填膺起來。</br> 不久,也就見得那宋人騎士執旗返回,城上的騷動也漸漸平息了下來。</br> 這之后時間也是一點一滴的慢慢流逝,待到日頭升起來老高時,也才瞧見城頭的高麗軍旗搖動了幾下,便也瞧見一群身穿漂亮甲胄的將軍出現在了大正門上,應該是上將軍崔卓來了。</br> “崔將軍威武!”</br> 很快,一陣吶喊開始從城頭處往外蔓延開來,但周圍的人也都興奮的跟著喊起來時,甲順沒忍住也跟著喊了起來,喊著喊著也就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城頭,忘記了自己十天前還是城下宋人的雇工,一心只想跟在高麗上將軍的身后,將敢來侵略高麗的宋人殺個精光。</br> 不久,當歡呼漸漸平息,也就見得從城門樓方向有人提著木桶,將一個個用菘菜葉包裹著的飯團送了上來。巧合的是,往甲順這邊送飯的人,身上所穿的衣服與甲順的一樣,因此甲順急忙細細一瞧,便也認出了來人是和他一個村的長順,長順也是家里的老大,今年剛好二十歲。</br> “甲順大哥,你在這里啊?”提著木桶送飯的長順一看見甲順,也就急忙跑了過來,不管不顧的拿了三個飯團就塞進甲順的懷里。</br> 左右看了看后,便也小聲問道:“甲順大哥,你聽說了嗎?宋人打過來,就是為了討要什么僑民還有我們的。”</br> 正在往懷里塞飯團的甲順聽得一愣,急忙抓住長順的衣服問道:“長順,你說什么?宋人會為了我們來打仗?”</br> 長順忙也點頭道:“我剛剛就在大正門,親耳聽到宋人說要崔將軍交出宋人工匠和僑民一百三十四人,轉運站的吳管事當時也在城上,他算了算,說如果是一百三十四人的話,我們南浦村里出來的轉運隊也應該被計算在里面。”</br> 甲順聽得雙眼一瞪,完全不敢相信,而長順這時嘴還沒停,繼續道:“宋人還說,要崔將軍出城負荊請罪,也就是要他脫光了衣服,背上荊條,為胡亂抓了我們,而去向宋人請罪。”</br> 倒也在這時,甲順總算是想明白了,忙也拉著長順問道:“長順,你說宋人不是來攻打平壤城,而是來救我們的,是么?”</br> 長順點點頭,肯定的對甲順道:“吳管事就是這么說的,說來人是大宋的王,也是黃州建設的大東家,所以肯定是來救我們的。因為黃州建設的大東家,也就是我們轉運站的大東家,這是不會有錯的!”</br> 也在這時,守城軍的軍官看見長順提著木桶一直呆在甲順身邊不走,便也呵斥起來,長順只得起身繼續發放飯團,臨走時卻不忘對甲順道:“甲順大哥,吳管事說了,讓我跟大家說一聲,說宋軍都認得我們身上的工服,一會要是真打起來,只要躲好了不會亂箭射到,宋軍是不會殺了我們的。”</br> 只是甲順聽了之后,愣愣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長順走了很久,也才聽見甲順喃喃自語道:“阿西吧!為什么……宋人要來救我們?我們是高麗人……又不是宋人,為什么要救我們呢?”</br> 阿西吧!這為什么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