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洶洶火光,完顏宗弼踏上了平壤城大正門的城門樓,一面拾級而上,一面好似無意識的伸手輕撫著所經之處的石墻與磚縫。</br> 待他走上城門樓來,將手展開借著火光一瞧,發現手套上面沾染了不少墻灰和被凍成了冰渣的血液沫子,唇角不由微微的抽動了幾下。</br> 毫無疑問,就憑手套上沾染的墻灰,和他今日攻城所見,這大正門果然如傳言中說,是新近才修復過,而高麗人修復它的原因,自然是據說它前不久剛被宋軍給強制拆遷了。</br> 兩萬人!準確的說,除掉因為一路急行而掉隊和凍死、累死在半路的五百人,應該是一萬九千五百人,完顏宗弼便拿下了號稱堅不可摧的留京平壤,自打當年成功南下侵宋,又快進快出的在魚臺奇襲得手虜了大宋二帝北還之后,完顏宗弼的戰略謀劃、戰術構思也漸漸日趨成熟和穩定。</br> 就比如這次,他以白山三十部聯軍并曷懶甸部的族人為正軍,緩行去攻定州為佯,自己卻是領著兩萬完顏部精銳偽裝潛行繞道奇襲平壤,果然得建如此殊勛。按照粗略估算的戰損,今日攻城的損傷最多也就千人,與此時瞧著火光洶洶的平壤城內,完顏宗弼不由露出了一絲邪笑,久久不語。</br> 不久,銀術哥一身血污的快步上來,見他面目猙獰,原本左耳吊著的金環也都不見,不過眼眉見卻都是喜色,上來與宗弼道:“元帥,我軍已攻下四門,巴彥魯和乃蠻老正在攻打皇城,最多一個時辰必能破門。”</br> 宗弼聽了倒也點頭答應一聲,旋即喝道:“圖來!”</br> 待到左右將地圖呈上,宗弼取來火把照亮后一看,便在圖上比了平壤與開京的距離,扭頭問銀術哥道:“術哥,若是再要發兵奇襲高麗開京,我軍最少得休整幾日?”</br> 銀術哥聞言先是一驚,隨后皺著眉頭往城內看了看,便也直言道:“元帥,這次奇襲,兒郎們飲風臥雪急行了怕不下千里,今日又整整攻了一日,只怕……”m.</br> 宗弼聽著卻是冷哼一聲道:“我是問你,最少得休整幾日?”</br> 銀術哥神情一稟,只得咬牙答道:“兒郎若得熱酒熱食,休整兩日即可,只是這次奇襲,馬兒竭盡脫力,至少也得歇息三日才能恢復馬力。”</br> 宗弼聽來倒是點頭,又扭頭看著火光沖天的城內,略微思索之后,便也道:“傳令下去,本帥許了三日劫掠,三日之后開拔進擊平壤開京之時,不許得見一匹戰馬不掛鞍轡。”</br> 銀術哥聽來倒也覺得合理,自然不敢違抗,急忙抱拳行禮道:“得令!”</br> 待得銀術哥轉身要走時,又聽宗弼喚道:“傳令與巴彥魯和乃蠻老,不可毀壞平壤皇城,你親自過去挑選一些好物,差人送與大王便是。”</br> 銀術哥自然答應一聲,急匆匆就下了城門樓逐去,倒是宗弼也不叫人撤了地圖,反倒是再次舉了火把瞧看,并且目光漸漸往西移動,從抽象得好似小兒涂鴉一般的線條上分辨出了白翎島的位置。</br> 當然了,在宗弼這副據說是曷懶甸部花了幾代人,幾十條人命才換來的最詳細地圖上,白翎島的位置只是一個位于開京西北海邊的小點(實際上錯了,白翎島的位置距離平壤更近一些),既不知道大小,也不沒標注什么特殊的信息,可是宗弼看著地圖卻久久不語。</br> 他自然知道黃杰本事,也就不會相信黃杰既然選擇了駐軍白翎島,就不會不做什么安排,雖然這次他顯然中了吳乞買的計謀,被調虎離山逼得從高麗撤回了大宋。但對宗弼來說,已經確定被黃杰留在白翎島的五千宋軍依舊對金軍而言還是一個巨大的威脅。</br> 當初黃杰在臨清城下阻截金軍,一戰而克宗翰,還把宗望逼得只能丟下所獲的金珠銀貝、寶物錢財,狼狽而回,雖然宗弼當時不在現場,但自然也聽僥幸得脫之人說過宋軍戰車之堅固、床弩射程之恐怖,還有火藥兵器之威力,如今又在平壤城墻驗證了宋軍的新兵器的確有拆毀城墻的能力,所以在不知道黃杰留在白翎島的五千兵馬到底是支什么部隊之前,宗弼都覺得自己萬萬不可掉以輕心。</br> 然而,也就在平壤城破的第二日下午,當散在城中的金軍在吃飽、喝足、搶夠、淫爽,開始整隊收攏之際,數騎快馬卻是帶著染血的金箭令惶急的沖進了平壤城,在奔往宗弼行轅的途中,騎士相繼力竭墮馬,只有最后一人跌跌撞撞的奮力撲進了宗弼的大帳,悲切的喊道:“元帥!烏朱元帥,大事不好,遼陽府遭到宋人偷襲,此時怕已是破城了!”</br> “如何?”正安坐在帥位上,手拿一卷從平壤皇城里抄出的絕版書札,正在研讀的宗弼被驚得虎跳而起,手中的書札也啪嗒一聲掉落在地,正巧便也瞧著書頁翻動間顯出了好幾頁上的文字,分別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br> 當即宗弼也不顧儀態,惝恍間撲下來一把扯住那信使,便也急問道:“究竟是誰人偷襲了遼陽府?可是大宋淮南王黃杰?”</br> 那信使便也慘叫一聲,答道:“便是大宋淮南王黃杰!”</br> 宗弼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胸口似有絞痛發作,但也還是強忍下來,便來問道:“遼陽府由兀舍(完顏希尹)鎮守,怎會被人攻破?那黃杰又從何處來攻?莫非……他是渡海而來?”</br> 信使忙也答道:“正是渡海來攻,于臘月十八自耀州(今遼寧營口市)海邊登陸,半日便攻破了耀州城。二十日攻至遼陽府(今遼陽市)城下。”</br> 宗弼聽來,轉頭回望帥位后面的地圖,在抽象畫一般的地圖上,自然也就瞧見了耀州和遼陽府的位置,瞬時明白如他這般佯攻潛行的蛙跳戰術,黃杰又怎會料不著、學不會,活生生就給他來了個此攻彼擊!</br> 頓時,宗弼就感到腹氣上涌,咽喉之中似乎正有一團火焰要噴出來:這黃杰,不是跟高麗人說好了要從元山方向繞行東海去偷襲黃龍府和會寧府的么?卻為什么改走耀州了呢?</br> 宗弼急怒,但也還是再吸了一口氣壓住胸中翻騰的火氣,問道:“他……領了多少兵馬來攻?”</br> “不……不……不足兩萬!”信使吞吞吐吐的答了出來,卻也在這時瞧見宗弼突然呃吼一聲,張嘴竟是吐了一大口鮮血出來。</br> 一旁的銀術哥等人見狀急忙來扶,誰知卻被宗弼一把推開,見他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了一句:“好!我烏朱的好安達!你果真厲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