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分的汴梁城內(nèi)，一輛輛馬車穿過空曠的街道，從四面八方開始往內(nèi)城云集，而沿途之中除了各色瓦子、勾欄燈火通明之外，凡是靠在主街的房舍也都紛紛沿著街邊在自家的圍墻、廊檐之下掛起了燈籠，將一條條街道映照得華光溢彩。</br> 只是，在一輛輛掛著官牌（類似車牌）的馬車行走的街道上，此時卻有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也在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著，也怪昨夜的雪足足下到了四更才停歇，雪量不大不小不過積累了寸許不到，所以這般時間自然沒人清掃，徒步走在其上不得不小心。</br> 不久，這孑然的身影終于走到了宣德門前，不過卻是沒有待漏院，反而是找了個城墻拐角避起了風(fēng)來。</br> 不久，隨著晨鐘漸響，已有官員從待漏院中走出，那身影見狀反倒是把身子又往墻角里縮了一縮，似乎怕人見了。</br> 然而偏偏他越躲，就越有人瞧見，不一會也就見得一身常服的王黼從待漏院中出來，在眾人一片“王相公”的招呼聲中，居然徑直往他行來。</br> “少陽，你可早來了？為何不進(jìn)待漏院，老夫正要尋你說話！”王黼滿臉和藹，便來招呼，那人聞言卻是滿臉慚愧，躬身叉手道：“學(xué)生豈有面目入院，相公莫要羞煞了俺。”</br> 王黼聞言卻是呵呵一笑，便也執(zhí)手將這人扶起，笑道：“陳少陽啊陳少陽！所謂大丈夫行事能屈能伸，當(dāng)初你直言參賊，生死不懼的氣度哪里去了？來來來，卻叫老夫好好瞧瞧你還用得用不得了，若是沒了志氣，老夫豈敢還攜你入宮，委你重任？”</br> 說著便也拉著來到禁門之前，借著門前火炬將他好好瞧看，便也見得這當(dāng)年一家伙干倒了“十四賊”傳奇大英雄，太學(xué)生領(lǐng)袖陳東陳少陽，如今卻是什么模樣。</br> 但瞧他穿的是一身布衣夾襖，戴得是儒生頭巾，四十余歲的人滿臉皺紋不說，兩鬢竟已花白，哪有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br> 也是，誰叫他當(dāng)年腦子突然抽筋，別的事情不干，居然攛掇趙桓去泰山封禪，結(jié)果把趙佶、趙桓這對父子給送去了金國，成為了天下人千夫所指的大罪人。</br> 要知道當(dāng)初可是他親口在大殿上與趙桓道：“陛下，使能臣出京，赴東南催促太上鑾駕起行歸朝，是為下策也！則遣使不若陛下親赴鎮(zhèn)江恭迎，但即便陛下親去，也不過是中策而已。因此，學(xué)生以為，今歲先是有太上禪位與陛下，古往今來之歷朝，皆不曾見，此乃是我大宋文治中興之兆也，此其一！然，又有北寇禁犯，賊軍橫亙城下，圍困京都，幸得陛下指揮若定，智退其軍，保大宋國祚得繼，正是武功也，此其二。國都受困，天下義士紛紛勤王，北寇急逃也難脫殲滅之厄，遭此一役，卻天下歸心，皆為陛下所用，此乃國之祥瑞也！如此，陛下既有文治，亦得武功，又有此祥瑞，可赴泰山也！”</br> 所以說，這史來（有史以來）往往都是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br> 瞧著已經(jīng)老成了這般模樣的陳東，王黼既是滿臉驚訝，又是滿心的暗喜，卻恰到好處的輕輕一嘆，緩緩道：“當(dāng)年……也是這般上朝之時，少陽可還記得老夫與汝之語？空談?wù)`國！空談?wù)`國呀！”</br> 這話說來，陳東頓時哽咽一聲，老淚縱橫。</br> 當(dāng)年黃杰尚（娶）了趙福金時，曾有人當(dāng)街?jǐn)r路送上了一闕長聯(lián)要黃杰來對，記得全文是：“三千年古今，俊杰幾何。仁孝忠義，赤條條青史留名！觀子罕拒寶，楊喬不食，徒耗幾多筆墨，只留后人嘆息。縱有經(jīng)天緯地之能，無德豈可匡扶社稷。有道是，道中義理若敗革，怎奈富貴動人心。寶馬金鞍須快意，管它冬夏與春秋。”</br> 這長聯(lián)雖然看上去文理不通，但當(dāng)時確實拿來諷刺黃杰在家有妻妾的情況下，還攀龍附鳳來尚趙福金，所以罵他是個無德之人。</br> 而黃杰當(dāng)街便寫了下聯(lián)，直接怒懟：“萬萬里河山，金甌圓缺。禮智信恥，光禿禿空談?wù)`國。看嬴政焚書，敬瑭侍父，讀史壯懷激烈，握拳無力縛雞。仗義從來屠狗之輩，有財方能兼濟(jì)蒼生。卻笑看，我自行事心無愧，牢騷太甚愁斷腸。實干興邦強(qiáng)國祚，功過自有后人書。”</br> 而此聯(lián)，正是當(dāng)年黃杰尚為茂德帝姬駙馬時，陳東受人指使做得出來拿去羞辱黃杰。</br> 便也說聽得王黼感嘆，陳東慚愧非常，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膽大包天的種種事端，想著當(dāng)年由于趙桓幾次去旨催促太上皇還朝都是未果，他大著膽子，以太上皇南狩未歸之事向今上趙桓上書道：“今日事勢之急，殆有甚于北敵者”、“江浙之變，蕭墻之禍，不可不慮！”</br> 當(dāng)時趙桓正好與他親爹針鋒相對，金軍一撤離東京城下，趙桓就果斷降旨天下各州縣“令依靖康六年正月十五日之指揮”（他繼位后截至日期），并去詔鎮(zhèn)江要求太上皇在鎮(zhèn)江“除教門事外，余并不管”。</br> 并且，在金軍完全撤離宋境，宋軍重新鞏固邊防之后，趙桓幾次去詔擺出希望太上皇早日還京的姿態(tài)，結(jié)果趙佶卻是屢次借故拖延，也就使得他自己也明白，若是不能妥善解決這個問題，這親爹復(fù)辟自己親兒子的事情就得在他父子倆身上來演。</br> 這當(dāng)初不是頂缸的也好，替死鬼也罷，不管怎么說趙桓如今總算是把金軍圍城的危機(jī)給妥善解決了，更也嘗到了身為人君和帝王的滋味，如何又可能將手中的權(quán)利又交還呢。</br> 所以，陳東自以為得計的行為，也就成為了趙桓利用的對象，要知道當(dāng)時朝中先有大臣少宰吳敏、李若水等人建議，派人前往東南催促趙佶北歸不果，又想著去做鄭太后的工作也是不成，直到趙桓見了陳東的上書也才眼前豁然開朗起來，這才下詔將他叫上大朝會。</br> 也正是他在大朝會上，因為腦子進(jìn)水?dāng)x掇趙桓去泰山封禪，也才搞出如今這許多事情來。</br> 想到此處，陳東便也痛哭流涕的叉手道：“當(dāng)年相公勸學(xué)生莫要作法自斃，學(xué)生如今當(dāng)真是悔不當(dāng)初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