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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生氣

    傍晚, 姜穗在醫(yī)院走廊打公共電話。
    她遲遲沒回家,怕姜水生擔(dān)心。
    “……嗯嗯,是的爸爸,我很好……對,同學(xué)胃病發(fā)作了,我送他來了醫(yī)院……好,我很快就回家了, 你別擔(dān)心……我知道要坐15路公交車回來。”
    姜穗掛了電話,松了口氣, 她再回到病房時, 馳厭依然沒有醒來。
    少年唇色蒼白, 靜脈插了針管在輸液。
    門衛(wèi)叔叔把他送到醫(yī)院后已經(jīng)走了,醫(yī)生這時候走進(jìn)來:“小姑娘, 你是他妹妹嗎?”
    姜穗搖搖頭:“是同學(xué)。”
    醫(yī)生頗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小少女全身臟兮兮的,許是摔多了,褲子半邊都沾著泥。她背著的書包全是泥巴,臉上的紗布也弄臟了。
    “阿姨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 但是你這個同學(xué)胃病太嚴(yán)重了,剛剛我們給他做了檢查, 他胃出血了。他本來就患有胃病, 這幾天還一直吃刺激性食物,如果你們再晚一點送過來,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才多大就這么嚴(yán)重, 家里難道都沒有照顧他嗎?你有沒有他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
    姜穗愣了愣,許久才道:“是他在養(yǎng)家,他只有個弟弟。”
    醫(yī)生面露不忍,沉沉嘆息一聲:“我明白了,小妹妹你先回家吧,不然你的家人也會擔(dān)心,放心,這里的護(hù)士姐姐會好好照顧他。”
    姜穗點點頭,她走的時候回頭看了眼馳厭。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病得這樣重,卻沒有人能照顧他。包括她自己,也沒辦法陪伴著他。
    姜穗記得,他讓自己不要管他,無論什么時候,都離他遠(yuǎn)一點。她心里有些難過,最后還是走過去,小聲說:“你快點好起來啊。”
    姜穗摸摸身上,還有三塊錢的零錢,她出了病房。
    馳厭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第二天中午了,陽光傾瀉在病房里,心軟的小護(hù)士拉開窗簾:“咦,你醒了,怎么樣,還痛不痛?”
    胃里拉扯著痛,然而馳厭搖了搖頭。
    “我睡了多久?”
    “昨晚上你們學(xué)校門衛(wèi)把你送過來的,現(xiàn)在中午十二點了。”
    馳厭皺著眉,拔掉手背的針管就要下床。
    “誒誒誒,你做什么!現(xiàn)在不能走,還得觀察兩天。針管能隨便拔么!你手都流血了。”護(hù)士厲聲道,“快躺回去。”
    馳厭問:“我看病花了多少錢?我去交錢。”
    “急什么。”護(hù)士被氣笑了,“還要不要這條命了,有什么事能比你命還重要,先躺著吧,我給你找點吃的。送你來的小……門衛(wèi)還給你留了粥,先吃點吧。”
    馳厭靜靜看著她:“門衛(wèi)?”
    護(hù)士想起小姑娘的懇求,別過臉去:“是啊,先喝粥吧。”
    馳厭安靜了下來,半晌,他默默躺了回去。護(hù)士端了一碗熬成流質(zhì)碎碎粥進(jìn)來,馳厭沙啞著嗓音:“我自己來。”
    護(hù)士遞給他,心想真是倔。
    他垂著眼睛,把一碗粥喝完了。
    許久,他突然問:“她摔傷了嗎?”
    “什么?”
    馳厭沒再說話。
    他把那碗粥一滴不剩喝完,最后還是交錢出院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躺在這里像個廢人一樣純粹是浪費時間。
    今天是周三,本來該是上學(xué)的日子。
    平時早上七點半,他就會張叔一起等著段玲下樓去上學(xué),然而今天中午,他一個人回了段家宅子。
    段天海是何等人物,以前一分鐘都不會遲到的馳厭中午才過來,他就把前因后果摸清楚了。
    “身體怎么樣了?”
    馳厭說:“對不起,今天我遲到了。”
    他只字不提這件事是因為段玲的冷漠和刻毒,段天海對他又滿意了幾分。雖然他知道這件事是女兒的錯,可是天下有哪個父親喜歡聽別人說自己孩子的不好。
    馳厭這樣會做人,段天海也不會虧待了他。
    他意思性道歉:“玲玲年齡還小,不太懂事,你多擔(dān)待。”
    馳厭彎腰,平靜說:“是我沒照顧好段玲小姐,以后我在學(xué)校會注意。”
    段天海滿意地點點頭:“這幾天你先休息吧,緩幾天再去上學(xué),工資照發(fā)。楊嬸!把廚房張迪他們送的燕窩拿過來。”
    楊嬸拿了一個禮盒遞給馳厭。
    馳厭道了謝就離開了。
    他打車回了李子巷,臉色依然蒼白。巷子里幾條野狗沖他狂吠,他扯了扯嘴角,把禮盒里的燕窩扔給了野狗。
    野狗豎起尾巴嗅嗅,沒趣地離開了。
    馳厭知道,段天海給他燕窩,本質(zhì)上,和他將它們隨意扔給野狗沒什么不同。
    姜穗以為,馳厭病得那樣重,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學(xué)校了。
    可是這個四月還沒有過去,某個周一,她又看見了放學(xué)時馳厭幫段玲拎著書包。同行的陳淑珺正要笑,姜穗拉拉她袖子:“每個人都不容易。”
    陳淑珺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沒有笑了。
    少年手中的書包是淺粉色,上面有很大一個kitty貓,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馳厭長得很高,在人群中尤為矚目,高大的少年拎著這樣的包,許多人捂著嘴巴偷偷笑。
    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了,初三(1)班的段玲來讀書帶了個幫忙開車門和拿書包的“狗腿子”,這樣特殊的存在,使大家紛紛在背后議論他。
    然而馳厭面色毫無變化,他沉默到幾乎冷淡地拎著那個少女的包,仿佛沒有聽到過任何閑話。
    這種屈辱的稱呼,馳厭沒反應(yīng),馳一銘卻沒法不在意。
    馳一銘從二樓下來的時候,他同學(xué)調(diào)笑著說:“馳一銘,快看你哥,又在幫段玲拿書包了。”
    語調(diào)里的輕慢和諷刺,馳一銘聽得清清楚楚,他幾乎克制不住眼里的陰戾,狠狠推了那個同學(xué)一把。
    男同學(xué)踉蹌幾步,也來了火氣:“你做什么?!”
    馳一銘反應(yīng)過來,低聲道歉:“對不起。”
    男同學(xué)撓撓頭:“算了算了,也是我不對,不該說你哥哥。”
    馳一銘勉強(qiáng)笑笑。
    因為這件事,馳一銘沒少被笑話。他是初一(1)班的班長,也是年級第一名,這樣優(yōu)秀的存在,哥哥卻被人家稱作幫女孩子拎書包的“狗腿子”,不知道多少人用這件事來笑馳一銘。
    但馳一銘其實不在意。
    他知道馳厭的付出,要論起屈辱,誰又有馳厭這幾年過得屈辱呢?
    哥哥都不在意,他更加不能在意。他不會覺得馳厭丟臉,沒人比他更知道這個哥哥有多強(qiáng)大,他只恨自己無能為力,什么都給馳厭承擔(dān)了。
    如今這種流言蜚語,反而讓他心里好受了些。
    至少有一樣,他不是讓馳厭一個人在承擔(dān)。好好讀書的念頭,在他心中更加堅定。
    他只恨段玲這賤人,百般讓他哥出丑。
    這時候已經(jīng)四月中旬,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學(xué)校初三的學(xué)子就要中考了。
    考試前有一次模擬考,初三要征用初一初二的教室。
    姜穗和陳淑珺用膠水在桌子上涂考號。
    陳淑珺說:“姜穗你小心一點啊,你那邊桌子釘子突出來,還有木刺,老是劃傷手。”
    姜穗點點頭,笑著應(yīng)她:“好,謝謝你。”她避開那顆突出的釘子,把考號粘了上去。
    她掌心下的那張考號,寫了“馳厭”兩個字。
    她知道馳厭連初二都沒有念就去修車了,他來考初三的試,可能特別不適應(yīng)。
    反正馳厭也不知道這張桌子主人是誰,于是她拿起自動鉛筆,在桌子右下角,淺淺寫了一個“同學(xué)加油!”,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姜穗撐著下巴,也忍不住笑了。
    馳厭做完卷子的時候,還有三十分鐘。
    他垂眸看著卷子,又把一小半答案涂黑了。這章桌子最下面的釘子劃了一下他的手臂,他看了眼,自己手臂倒是沒事。
    然而他知道這是誰的桌子。
    他手指撫上那個笨拙可愛的“同學(xué)加油”,嘴角微微抽了抽。
    等到老師收了考卷,把門關(guān)上,馳厭又折返回來。
    他手中拿了幾個工具,把彎掉的釘子扳正,釘進(jìn)去桌子里面,直到不再突出來,然后又細(xì)細(xì)磨桌子上的小木刺。
    木刺被他磨去,半舊的桌子變得光滑起來。
    初三考試考了兩天半,第三天低年級同學(xué)回來讀書的時候,陳淑珺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們桌子上的小木刺不見了。
    “姜穗,學(xué)校修了桌子呀?”
    姜穗搖搖頭,也有些茫然。然而學(xué)校確實有時候會課桌報修,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們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學(xué)校后面有一家敬老院,據(jù)說是r市歷史年份最古老的敬老院。里面住了好些年邁的老師。
    五月份時剛好是春末夏初,天氣正好,學(xué)校說同學(xué)們可以組織著去“慰問老教師”。
    出于對學(xué)生的安全考慮,從這一年學(xué)校就不再組織大型集體活動了,萬一出事學(xué)校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于是班長拿著一張統(tǒng)計表,統(tǒng)計要去參加“慰問老教師”活動的學(xué)生。
    姜穗本來也糾結(jié)去不去,她這個小短腿,可別人家沒慰問好,反而把自己給搭上了。
    陳淑珺見她猶豫,抱著她手臂:“去吧去吧!反正星期天呢,我們就當(dāng)去玩,而且老教師們很有氣質(zhì),我們?nèi)ズ退麄冋f說話吧!”
    姜穗笑著點點頭,最后還是同意了。
    他們出發(fā),才發(fā)現(xiàn)人不太多,零零散散一看,總共就二十來人。姜穗手里拎著自己零花錢買的香蕉和蘋果,跟在班長陳楚后面,大多孩子也就十二三歲,說說笑笑往敬老院走。
    春.光正好,路邊開滿了野花兒,少年少女們哼著歌,一派朝氣。
    一輛黑色的轎車開過來,路過他們,濺起一大片灰塵。
    學(xué)生們捂住口鼻,等著灰塵過去。
    有人小聲嘟囔:“在這種路開車的人太討厭了,我們現(xiàn)在滿身灰……”
    大家都贊同,有人說:“好像是初三那個段玲的車。”
    果然沒一會兒,學(xué)生們到達(dá)敬老院,正好看見馳厭給段玲開車門。
    有人譏嘲道:“還真是封建大小姐和她家忠奴才。”
    夏風(fēng)一吹,馳厭抬頭看過來。
    姜穗目光溫暖,很開心他身體好了。
    他的目光在姜穗身上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把段玲拉了下來。
    譏諷歸譏諷,可是小少年少女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段玲穿著洋氣的紅色小皮鞋,白色長襪,還有一身宮廷蓬蓬裙。
    放在后世有幾分“洛麗塔”的感覺,可惜一切都被她突出的額頭毀了。
    這身搭配精致卻怪異,學(xué)生們目光炯炯有神。
    連陳楚也說:“好煩,早知道段玲要來,我們就不來了。”
    張叔和馳厭從后備箱里拿下大包小包的禮物,同學(xué)們看得瞠目結(jié)舌。段玲就像是來走秀的,下巴微抬站在一旁。學(xué)生們拿著禮物,被她襯托得寒酸無比,反倒有些無措。
    老教師們聞聲走出來,看見孩子們笑開了花。
    他們和藹地道:“小同學(xué)們快來,快進(jìn)來坐。喝不喝水?吃餅干嗎?”
    姜穗松了口氣,她真怕今天變成圍觀段玲表演。
    她放下自己的蘋果和香蕉,一位七十歲的女性退休教師和藹地說:“謝謝你,小同學(xué)。”
    姜穗搖頭笑笑:“老師,蘋果咬不動的話,您可以用勺子刮成蘋果泥。”
    “知道了。”老人憐惜地看著她受傷的臉頰,沖她溫和笑笑,“老師看得出來,你們這幫孩子很可愛。臉頰是怎么回事?”
    “小時候生了病,走路走不穩(wěn)。”
    老人慈祥地說:“等你好了,一定是最漂亮的姑娘。”
    姜穗頰邊露出一個淺淺的窩窩兒。
    老人摸摸她的頭:“我可不哄你,我這輩子見的人多了,你五官很美麗。”像春天最燦爛的桃花兒一樣。
    下午陽光正好,陳楚則組織班上的同學(xué)一起打掃衛(wèi)生。她知道使喚不動初二初三的學(xué)姐,于是只能讓初一的小姑娘們一起掃地。
    兩只小奶貓搖搖晃晃走進(jìn)來,最后蹲在了姜穗腳邊,親昵地蹭蹭她。
    姜穗撓撓它們下巴,它們閉上眼睛,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陳淑珺說:“哇,好可愛。”
    原本坐在一邊的段玲看得眼饞,對馳厭說:“你去要一只過來。”
    馳厭皺眉。
    段玲見他久久不動,發(fā)火道:“我說什么你沒聽見嗎?我要那只白色的!”
    馳厭抿唇,最后走到了姜穗身邊,那小貓獨獨親近姜穗,在姜穗身邊恨不得翻過肚皮求她摸摸。
    馳厭在她面前蹲下,小奶貓被他身影籠罩上一層陰影,“喵”了一聲,恨不得往姜穗身上爬。
    馳厭伸手捉住那只白色貓咪后頸。
    姜穗下意識抱住了它。
    兩人四目相對,馳厭漆黑的眸看著她。
    姜穗和陳淑珺聽見了段玲的話,陳淑珺也緊張地說:“姜穗,不要給他們。”
    貓咪舔舔姜穗的手指,姜穗小聲說:“我不想給你。”她看過段玲和林雯雯打架的樣子,怕段玲摔死這只幼貓。
    馳厭看著她明媚上翹的桃花兒眼,起身回去了。
    段玲懵了:“你做什么?為什么不搶過來!”
    上次她和林雯雯打架,林雯雯不肯還口罩,是馳厭強(qiáng)硬冷漠的搶了回來。此刻不過一只沒有主人的貓而已,人家說不想給,他就這樣算了嗎?
    馳厭抿抿唇:“回去我給你買一只。”
    “不行,我就要她手上那只!你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待在我段家做什么!”
    馳厭眸色有片刻的冷,他什么也沒說,轉(zhuǎn)頭找姜穗去了。
    他沖姜穗伸出手:“把它給我。”
    他說這話時,語調(diào)微涼,眸中卻不看她,越過小少女身后,看著院子里那幾棵葡萄樹。
    姜穗自然知道他的為難,眼前的人仿佛和幾年后冷清的馳厭重合起來。
    她問:“段玲不會傷害它是不是?”
    馳厭頓了頓:“嗯。”
    陳淑珺拉拉姜穗衣袖,姜穗猶豫了下,還是把小貓放進(jìn)他懷里。馳厭低頭看懷里的貓,它炸起毛,可是依然是小小的一團(tuán),身上似乎還帶著小少女的溫度。
    他抱著貓,把它交給了段玲。
    陳淑珺快氣哭了:“姜穗姜穗姜穗!”
    姜穗好笑地捏捏她臉頰:“好啦,不生氣。如果他食言了,我也會生氣的。”
    陳淑珺憤憤地抱起腳下灰色的小貓,拉著姜穗一起找老教師說話去了。
    然而在姜穗洗了手,準(zhǔn)備和老教師們一起包餃子的時候,石桌旁傳來一聲尖叫聲。
    “啊!死貓,它抓我!”
    姜穗抬頭,就看見段玲將貓扔了出去。小貓腦袋撞在石凳上,身體微微抽搐。
    同學(xué)們噤若寒蟬。
    連老教師們也紛紛皺眉。
    那只小貓落在馳厭腳邊,它片刻前待在姜穗懷里還那么軟。
    馳厭僵住了身子。
    她問他段玲是不是不會傷害它,他當(dāng)時說了什么。
    他幾乎立刻回過頭看姜穗。
    小少女低下頭,捏著手上的面粉,不看他了。
    陳淑珺拉拉姜穗衣袖:“姜穗,你生氣了嗎?”
    姜穗點點頭,小聲說:“騙子。”</br>作者有話要說:  穗穗:我生氣了,你這個騙子,混蛋,我信任你才給你,可你和段玲是一伙兒的!
    厭(艱澀道):我……
    穗穗:不許和我說話!我真的生氣了= =
    我們家穗穗生氣也可愛!
    霸王票過幾天統(tǒng)一感謝,晚安。下章更新時間在明天23:00點,才v一直在趕稿,今天坐車回了趟學(xué)校,希望大家體諒。
    如果加更,那就是驚喜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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