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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新年

    大雪初晴, 姜穗發現最近姜水生似乎不怎樣愿意見到她。
    她每次去醫院探望他,姜水生都已經睡著了,她怕打擾他,只能離開。等她走了,姜水生又打電話過來:“爸爸這里沒什么事,穗穗你專心讀書,醫院的人照顧得很好, 你不用老是往醫院跑。”
    一來二去,都到一月份放假的時候了, 姜穗實在不放心, 她甚至恐慌姜水生是不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才不見她。
    她焦慮的模樣別說馳厭, 就連水陽都看在眼里。
    水陽說:“她急成那樣,boss你真忍心啊。”
    馳厭默了默:“還不是時候, 讓醫生哄哄她。”
    水陽嘆息一聲:“真不知道該說你深情還是無情。”
    于是姜穗與醫生有了一次談話,醫生告訴她,目前姜水生需要靜養身體,為即將要做的手術做準備。她父親身體狀況還不錯,并沒有惡化, 這種病例本就少:癥狀遲緩、不可逆轉,因此表現出來的癥狀也不同, 讓姜穗不要著急。
    姜穗被安撫到了一些, 點點頭。
    放假之前,陳淑珺突然小聲給她說:“我戀愛了。”
    陳淑珺捂著臉,臉蛋發燙, 見姜穗驚訝地看著她,陳淑珺又紅著臉解釋:“就是我們話劇社那個李卓,上次我們演《白雪公主》話劇,給我當侍衛那個。”
    她這樣說,姜穗就有了印象,上次演話劇的時候,陳淑珺反串的王子殿下,有個高高瘦瘦的侍衛一直跟著她。
    姜穗很為她高興:“祝福你們。”
    陳淑珺這段時間,已經知道姜穗和馳厭的事,只不過她嘴巴嚴,知道輕重,沒有往外講。陳淑珺才聽到的時候心情復雜,怎么也沒辦法把如今的馳厭和當年在二橋下面修車的少年聯系起來。
    穗穗怎么會喜歡上馳厭呀?
    她至今還記得那個少年的冷淡漠然。
    陳淑珺猶豫地看了眼姜穗,心里在掙扎到底要不要說。然而過了很久,她還是下定決心:“穗穗,我今年十九了,但是我第一次談戀愛,你也知道,這些年我性格有些變化,我小時候活潑得多。以前我看人家戀愛,心里又羨慕又自卑,到了今天,這樣的心情終于沖淡了一點。”
    她頓了頓,繼續道:“李卓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他一直鼓勵我,告訴我相信自己很棒,但是我一直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人喜歡我,畢竟我長得沒有那么好看,也不會什么才藝,家世也非常普通,他怎么就喜歡我了呢?”
    姜穗輕輕拍拍她肩膀,告訴陳淑珺她很好。
    陳淑珺笑了笑:“所以我想試一下,走出那段過去。那段過去……穗穗你還記得嗎?初中的時候,我們班那個第一名,馳一銘,也是你男朋友弟弟。我以前不懂事的時候,喜歡過他,還鼓起勇氣告白過,當時我被回應世上最大的惡意,很多年以后,我一旦有了動心的人,馳一銘羞辱我的語言又讓我感到了退縮。”
    這件事姜穗也知道,當時陳淑珺整個人狀態都不對,馳一銘刻毒的語言,讓陳淑珺至今都有陰影。姜穗那個時候還想方設法逗陳淑珺開心。
    “所以,如果你要和馳厭在一起,一定要提防他。他一點也不像個好人。”
    姜穗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給我說這些,馳一銘已經是過去式了,再也不能對你生活造成什么影響,忘記他吧。至于馳一銘,我應該也不會再與他相處了,所以沒關系。”
    她知道,陳淑珺把當初這件事給她講,應該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剖開過去的自己警醒姜穗。她感謝這個發小為自己做的一切。
    馳一銘也是她曾經的陰影,好在他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生命中了。想想那些過去,仿佛是過去了很久的事情。
    陳淑珺高興地笑起來,講出來這件事,她心里也松了口氣:“期待放假。”
    r大一月二十號放假,學生們早早買好票回老家,沒過幾天,姜雪也像之前給姜穗說好的,回到了r市。
    姜穗自然不用準備這些,作為本地人,她回家就可以了。
    然而對于水陽他們來說,這個年注定過得不平靜。
    他打來電話,聲音帶著嚴肅的沉重感:“老板,我們該回橫霞島嶼了。”晚一天,發生的變數就會增加一些。
    那頭沉寂了許久,才低聲說:“好。”
    過年是團圓的日子,到了現在,姜水生還不知道姜穗與馳厭的關系。所以今年姜水生特地打電話給女兒說:“穗穗記得去大伯家過年,我和你大伯說好了,你會過去,你姐姐也回來了,剛好可以相互照顧。”
    馳厭就在旁邊,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他側目看了過來,一言不發。
    外面積雪已經堆了老高,姜穗和父親通完電話,她有些發愁:“馳厭,你說我不去大伯家,大伯會不會給我爸爸告狀啊?”
    馳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直接說出了決定:“我送你過去。”
    他極其平靜,拿起外套,就要送她出門。
    姜穗偏了偏頭:“我不可以留下陪你嗎?”
    她眸中晶瑩,像是一塊最純粹的琉璃,隱隱還有些委屈意味。姜穗很多時候都懷疑,這個男人究竟愛不愛自己的啊,為什么離開她總是顯得那樣簡單不在意?
    馳厭臉色都沒有變一下:“走吧。”
    她低下頭,顯然有些不高興了,微微嘟著嘴,小手放進荷包里,避開了他伸出的手。
    馳厭抿了抿唇,他也沒去哄,進屋給她拿了針織圍巾,還有頂暖和的小鹿帽子。他低眸,無聲給她把帽子戴上,又把圍巾圍好。她小巧的下巴隱在圍巾中,那雙大眼睛委屈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淚。
    馳厭頓了頓,他從鞋柜里拿出一雙粉色雪地靴,在她面前蹲下:“抬腳穿鞋。”
    姜穗不肯配合,她看著男人淡漠的眉眼,沒有絲毫要挽留她哄哄她的意思,她都快懷疑人生了。
    她穿著暖和的麋鹿襪子,踩在男人膝蓋上,輕輕踢了踢他胸膛。
    馳厭怎么這樣呀。
    馳厭握住她的腳,并不生氣,面不改色塞進雪地靴里。
    姜穗到底還是被他牽著出了門。
    馳厭親自開車,送她到大伯家。大伯家所在的居民樓很熱鬧,家家戶戶幾乎都掛了燈籠貼了對聯,一副喜慶的意味。
    姜穗心想,要是馳厭現在舍不得她了,他哄哄,她就留下陪他。
    她漂亮的桃花兒眼看了他好幾次,然后換來馳厭垂眸說:“下車。”
    少女被他氣壞了,她拉開車門跳下去,這次終于頭也不回了。
    馳厭這才抬眼注視著她。
    她在雪地里踩下一個個小巧淺淺的腳印,終于離他越來越遠了。
    今年冬天其實特別冷,下了這么大的雪,怎么可能不冷呢,只有姜穗快樂地覺得今年冬天溫暖。
    她戴著他親手戴上的帽子,圍著他親自買的圍巾,穿著他為她穿上的鞋,他黑眸能看到的地方,已經是簡單一輩子里的一整個世界。
    多可愛又鮮活的世界,他要她永遠這樣活著。
    她一無所知。
    不知道他可能除夕都待不了就要離開了,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冷漠送她離開是離別。她鬧脾氣輕輕一踢,踢到他心都疼到瑟縮了。
    然而馳厭知道,再也沒有比這更好更平靜的告別方式。
    他眼里堅冰慢慢沒了,帶上近乎溫柔的光。
    身邊的世界充滿歡聲笑語,甚至還有人提著年貨走在路上,每個人都是笑著的模樣。
    她上樓,漸漸要走出他的視線了。
    馳厭一瞬幾乎肝膽俱裂,大聲喊:“穗穗!”
    車窗隔絕下,少女聽不見,他抖著手降下車窗,冬天的寒風一瞬間刮進來。
    刮得他臉頰和眼眶生疼,也讓他清醒過來。
    他聲音也降了下去,變得低啞起來:“穗穗。”
    少女越走越遠了。
    他溫柔地說:“我愛你。”
    2006年的街頭,大雪飄揚,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卻心都要碎了。
    馳厭很想來一支煙,一摸口袋什么都沒有,馳厭才記起自己已經很久不抽了。
    姜穗好半天才悄悄從樓上陽臺看下去,馳厭的車子已經走了,雪地里留下整齊的車輪印,她一下子喪了氣。
    姜雪好奇問她:“看什么呢小表妹?眼巴巴的小模樣。”
    姜穗搖搖頭。
    在大伯家住了幾天,姜雪某天突然說:“想回去你就回去吧,我爸這邊我幫你瞞著。”她沖姜穗眨眨眼。
    姜穗忍不住撲哧一笑。
    姜雪夸張的聲音像是華麗的詠嘆調:“哪個男人這么壞,讓我們家小仙女不高興了,真是沒有眼光。”
    姜穗:“姐你別亂說話。”
    “嘖,長大了胳膊肘往外拐。”
    姜穗說:“我們家好多人可以一起過年呢,他就一個人。”
    孤零零的,讓她生氣都生不起來。
    無論如何,在馳厭身邊,真是她長大以后度過最安穩的時光了,不會在夜里被姜水生疾病的噩夢嚇醒,也不會在每一天出門的時候面臨馳一銘帶來的壓力。
    馳厭好像從不表現得多么喜歡她,可是仔細想來,他其實什么都已經做了。
    能在他庇護下安睡,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姜穗收拾好自己小包包:“那我真的走啦姐姐?”
    “唉走走走快走。”姜雪擺擺手,她深深愛過一個人,就知道女孩子的心會變得柔軟憐惜。
    姜穗走出門前,又把自己的小鹿帽子和圍巾戴好,穿上雪地靴。
    這一晚已經是除夕前夜了,花園小洋房外面卻安安靜靜。
    屋子里亮著溫暖的燈光。
    她小心拍干凈身上的雪花,露出纖秀柔軟的臉頰。
    萬籟俱寂,小洋房周圍不如大伯家熱鬧,畢竟也算富人區,少有幾家人帶著濃郁過年氛圍。
    姜穗心臟砰砰跳,她在想一會兒見到馳厭該說些什么。
    他們前幾天那樣算是冷戰?還是吵架?
    按理說她應該等著他接她回家,可是他煙灰一樣的瞳孔,莫名就讓她覺得孤單極了。
    畢竟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會天生就會愛人的,她總得給馳厭一些時間。
    姜穗心柔軟起來,她沒有用鑰匙開門,上前敲了敲門。
    馳厭聽見了敲門聲。
    他與水陽他們,最后期限是明天。
    等天一亮,他就要走了。
    他不該喝酒,他應該理智又清醒,把什么亂七八糟的脆弱情緒都收斂起來,豎起自己的鎧甲去戰斗。可他的心太難受了,到底還是喝了點酒,房子空蕩蕩的,她不會回來,他知道。
    他已經見不到她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冷靜地想,天已經亮了嗎?
    馳厭起身,拉開了門,今夜是二月最后一場風雪。
    再過不久,春天就要來臨了。
    猝不及防,他懷里撞進來一個軟綿綿的姑娘,她那樣熱情,莽撞沖進他懷里。
    他抱著她緩沖了下力道,懷里一片香。
    少女勾住他脖子,纖細的雙.腿纏住他腰,整個嬌滴滴的姑娘幾乎掛在他身上。
    她知道自己突襲成功了,抬眸看他,眼里帶著一個星河的光,那么那么亮。
    “馳厭!新年快樂!我回家了。”
    他活過來了,又仿佛已經死在了這一.夜。
    他撕心裂肺才武裝起來的鎧甲一下子被她撞碎,她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都走了,他那么對她,還回來做什么?在姜穗這樣明亮溫柔的眸光下,他手漸漸收緊。
    馳厭知道自己沒醉,他清醒著。
    “穗穗。”可他何必清醒,“回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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