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豁里速別赤戰死疆場的時候,乃蠻可賀敦古兒別速卻并未如她說的那樣以自盡來了結生命,反而盛妝打扮起來,將自己人生最美麗的一面妝點得如花如玉,光彩照人。然后,她安靜得坐下來,凝視著行將就木的塔陽,臉上的神情沉靜而興奮,雙目中隱隱透出一股期待之意,仿佛約期幽會的少女在等待著情人的到來。案上紅燭的火光明明滅滅,映著她的嬌靨陰晴不定。她在等人,等的又是誰?</br></br>時間在期待中變得漫長起來,但古兒別速似乎并不著急。這個有耐心也有野心的女人根本沒有為塔陽以及乃蠻殉葬的決心,她要憑借自己的美貌與智慧活下去,甚至活得要比與塔陽在一起的時候更好。她如同一棵菟絲子一般,在吸干了塔陽這棵樹后,便會尋找下一棵比塔陽更粗壯的樹木去依附、纏繞。而新的征服者鐵木真正是她眼中的下一棵更粗更大的樹!</br></br>紅燭之火不知何時結的燈花倏然暴裂,宮帳之門也在這一刻被人以大力粗暴的打開,夜風立即涌入,直吹得燭影狂搖,使古兒別速的人影也變得凌亂不定,扭曲變形了。同樣,古兒別速此刻的心情亦如她的影子般攘亂起來,所存者僅有外表的平靜。她雖不曾近距離端詳過鐵木真的形貌,但她卻憑直覺感知,進來者正是她要等的人。</br></br>她輕輕站起,款擺腰肢,步至鐵木真面前,如久別重聚的多年夫妻般向他下拜問安:</br></br>“我汗爭戰辛苦了,請上坐。”</br></br>鐵木真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同樣,他雖只是從傳聞中聽說過她,卻也憑著某種特異的感觀查知面前女子正是那個天天說蒙古人都是渾身臭氣的古兒別速可賀敦。奇怪的是,這女子如今本應是俘虜身份,卻從她的身上一點也看不出驚惶與狼狽;他的丈夫塔陽正躺在一邊垂垂待斃,她卻對自己這個肇事者全無一絲怨懟,甚至表現出一種親密無間的熟絡。</br></br>他沒有搭理古兒別速,而是直接越過她,來到宮帳中央的大床前,檢視塔陽的情形。見他昏迷不醒,背上的箭也沒被拔出,傷口的血雖不再如泉涌出,但那并非是有人做了止血處理,而是幾盡枯竭所致。眼見是離死亡不遠了。鐵木真回過頭來,望了望猶自面向帳門,長跪未起的古兒別速的背影道:</br></br>“你丈夫要死了,你不悲傷嗎?他是死在我的進攻下,你不恨我嗎?”</br></br>“悲傷如果能令垂死者康復,那我寧愿用自己的眼淚淹沒這座山。憎恨如果能令死者復活,那我愿意每天的活在憎恨中直到百年。可惜,無論是悲傷還是憎恨,除了令生者苦惱外,對于死者卻都毫無意義。何況古來爭戰,非彼死即你亡。我的丈夫是在與你公平交手后不敵而死,我實在沒理由仇恨于你。”</br></br>聽了這番話,鐵木真發覺這女子并不象傳聞中那樣驕橫愚蠢,反而是個極通情理又相當克制的人。不過,這或許是因為她此刻所處的立場使她不得不如此。想到這里,鐵木真又問:</br></br>“你不覺得做為他的可賀敦應該追隨他于長生天上嗎?”</br></br>“對不起,尊貴的勝利者。我所奉者是真神天主,不奉長生天。天主教誨我們,不要因為輕率的念頭就隨意結束寶貴的生命,哪怕是為了死去的丈夫。當然,如果偉大的蒙古汗認為我應該為我的丈夫殉死,那么我也無力拒絕。只此一身,生死操于你手,我都毫無怨言。”</br></br>“你錯了。天無所不在,與你的真神并不矛盾。長生天也并不認為自盡是合理的死亡方式。但長生天也教導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侮辱過蒙古的人。比如你,就曾經說過許多關于我們蒙古人的壞話。你不覺得自己應該為此受到什么懲罰嗎?還是你想為自己做些辯解?”</br></br>“不,我不需要辯解。我承認自己以前對蒙古的所有不恭。可汗想處罰我,我甘心承受。請你隨意吧。”</br></br>“好!”鐵木真霍然大步行至古兒別速面前,伸出巨掌一把握住她那纖細的胳膊,只稍一用力,便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另一只手向下一抄她的雙腿,便將其整個人橫抱于懷中,將自己的臉湊近她的臉,狂野得獰笑著道:</br></br>“我要你每天聞我的臭氣,我也要聞聞你的身上到底是香還是臭!”</br></br>說罷,他抱著古兒別速大踏步來到宮帳中央的大床前,伸出一足將趴在上面的塔陽踢落床下,然后不顧床上沾著前主人塔陽那大片大片的血漬,便合身而上,將古兒別速的嬌軟身子壓在了下面……</br></br>落地的一刻,塔陽后背的箭傷因巨震而重新崩裂開來,血流再度汩汩而出,將地毯染紅了一大片。也許正是因為這震動與疼痛,塔陽的眼皮開始微微顫動,聽覺也有所恢復,然而率先進入耳膜的,卻是頭頂上一男一女的急促喘息與輕柔呻吟。</br></br>“鐵木真……古兒別速……”</br></br>這兩個名字在塔陽彌留之際如流星閃過他的腦海,他想用殘余的意識來捕捉這流星,意識卻追隨著流星的軌跡而飄然遠逝,一去不回。他想睜開眼睛看一看身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但眼皮卻比身下的杭愛山更為沉重。終于,他沒能再睜開眼睛,但那眼角卻有一顆晶瑩的水滴無聲滑落,在絨毯上留下一片小小的濕痕,在太陽還沒升起前就已蒸發殆盡,無人知曉……</br></br>※※※※※※※※※</br></br>杭愛山之戰,蒙古軍以五萬之眾僅一日夜間便全殲乃蠻十萬之師并殺其主塔陽汗的消息隨著在草原上四處席卷得灼熱的夏風不脛而走,在所有蒙古人的盟友、臣屬以及尚保持獨立者乃至其敵人中間傳播著。對于前兩者來說,這自然是件天大喜事;而對于后兩者而言,卻不免生出大難臨頭,人人自危之心。擺在他們面前的如今僅剩下兩條路可走,或投誠于蒙古旗下以求安睹,或坐待被消滅的噩運降臨。此外,再無他途可尋。然則,還要一些人甚至連兩條路的機會都不存在了,那便是一些在鐵木真勢單力薄之時將屈辱加諸其身,嚴重傷害與迫害過他的人,那些他發誓不會放過的人,比如當年主謀搶奪孛兒帖的三姓蔑兒乞惕人。</br></br>三姓之中,和阿惕族已經隨著其首領合阿臺答兒麻喇在汪罕與札木合共同發起的奪還孛兒帖之戰中戰敗被俘而風流星散,化作草原的一段過去。在三姓中居于主導地位的亦都兀惕族在其首領脫黑脫阿的帶領下與乃蠻不亦黑魯汗的殘部匯合在一處,繼續與鐵木真蒙古部進行著看不到勝利曙光的徒勞作戰。唯有兀洼思族自闊亦田大戰后便對這種無謂的戰爭感到厭倦,在其首領答亦兒兀孫的統率下退回至騰汲思海(今貝加爾湖)之東,東西伯利亞加泰森林加緣過起了獨立自主的生活,不再參與對蒙古人的戰爭。</br></br>答亦兒兀孫雖然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但是卻沒什么野心,因此對草原大勢看得也很清楚,無論是札木合還是脫黑脫阿都不具備與鐵木真相抗衡的能力與實力,繼續跟著他們只能給自己的部民帶來更大的損失甚至滅族之難。然而,此后的形勢發展之快卻著實令他吃驚,先是汪罕的轟然墜落,再是乃蠻的一戰覆亡,蒙古如同一只以血為食的巨獸倏忽之間急速膨脹起來,巨大的陰影投射于巴兒忽真河谷之頂,壓迫著精疲力竭的答亦兒兀孫及其族人。</br></br>“鐵木真是不會忘記當年的仇恨的,我們的部落會被他的鐵戰車碾為齏粉的!”</br></br>困坐愁城的答亦兒兀孫郁悶得獨自飲下一碗馬奶酒后,心境愈發蒼涼起來。他仿佛已經看到蒙古大軍如潮涌來,展開復仇的大屠殺。自己的族人男子化為枯骨,女人成為奴隸,兒童被挑于長矛之頂,成為裝點勝利的恐怖飾物。抵抗嗎?對方可以輕易得派出十倍之眾將自己踏為齏粉;逃入森林嗎?極北的風刀雪箭往往比鋼刃鐵簇更快要了闔族人的性命;去匯合脫黑脫阿與不亦黑魯嗎?流浪于也兒的石河的貧瘠荒地反而生不如死。求和嗎?為鐵木真創造“客人”的奇恥大辱又豈是一個小小的恭順行為可以輕易抹煞的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句話如今想來比任何譏諷和責備都要嚴厲與貼切,而另一句話簡直就是他此時真實心態度寫照——走投無路。一個人被逼至這種境界,正是所謂的人生至此,可以一死了。</br></br>答亦兒兀孫并非怕死。但是想到全族老幼,尤其是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忽闌,她才十九歲啊,正是妍盛綻放的花季,就這么陪葬于一場起自陳年舊恨的冤冤相報,而她本人在這其中全無罪過。</br></br>“長生天啊,因何如此待我?因何將這苛烈的厄運降臨到忽闌的頭頂?對于清白無辜的她何其不公啊!”</br></br>思至極悲之處,答亦兒兀孫不禁伏案大哭起來。</br></br>帳幕的門不知何時輕輕開啟,一條曼妙的身影輕盈步入。一雙亮紅靴子影兒反射于答亦兒兀孫的淚眼之中,閃爍著泠泠異彩。茫然抬頭,眼前的來者正是忽闌。十九歲的她業已出落得如同草原上一朵迎風搖曳獨自開的鮮花,散發著未經采擷的嬌與成熟綻放的美。她歡喜快活得時候,百鳥隨之起舞;她垂首幽思的時候,明月黯然神傷。這就是忽闌,看到她,人們會暫時忘記身處亂世的種種不安與愁苦,而發出由衷的贊嘆與會心的微笑。</br></br>“父親,你怎么了?為何哭泣?有不開心的就告訴女兒吧。”</br></br>望見父親淚流滿面的樣子,忽闌那一顆快樂飛揚的青春之心立時沉于谷底。在她的記憶中,父親永遠如同北方森林中落葉松那樣挺拔有力,無所畏懼。如今,這棵松樹卻仿佛難耐暴雪般得折腰垂首,不堪重負。這樣的情況是忽闌做夢也想不到的,心中如同倏忽間失去了某種足以憑持的屏障,落入無依無靠的境地之中。</br></br>對本部落目前所處的困境,忽闌并非一無所知。從部落中人們憂心忡忡的目光中,她也感受到了本族面臨著巨大的威脅,也從他們的言談話語之間聽到了一個名字——鐵木真。每當那些人談及這個名字的時候,目光中就會流露出無限的恐懼與憎恨。忽闌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可怕之人,使整個部族都談之變色。</br></br>“是因為那個叫鐵木真的人嗎?”</br></br>忽闌鼓足勇氣問道。</br></br>聽到這個名字,答亦兒兀孫仿佛被馬蜂蜇了一樣猛然抬起頭來,目光中透出震驚之色。他猛然起身來到女兒面前,逼視著她沉聲問道:</br></br>“是誰對你說起這個名字的?告訴我,是誰?”</br></br>“誰也沒對我說,我自己聽來的。”</br></br>忽闌凝望著父親的眼睛,沒有一絲畏怯之色。一瞬間,她在心中已經作出了決斷,一個也許能夠拯救整個部落的決斷。不待父親繼續追問,她開口道:</br></br>“父親,如果真的無法抵御鐵木真,就與他講和吧。把我作為獻給他,會有好結果的!”</br></br>“你說什么?我怎么能……”</br></br>“能的,父親。你與他講和是為了整個部族,沒人會譏笑你的。聽說當年這個鐵木真為了得到汪罕的幫助,也曾將自己的黑貂皮襖獻出。”</br></br>“可你是我的女兒啊,不是皮襖。更何況,你和巴圖兒已經訂婚,我又怎能……”</br></br>忽闌截住了父親的話頭說道:</br></br>“父親是部落的首領,整個部族供養著我們一家。如今部族有難,作為族長的女兒,我理當將自己貢獻出來。這就是族長女兒的宿命!至于巴圖兒,他會理解的。即使我的人不能與他廝守眾生,我的心也會永遠和他在一起的!請將我獻給鐵木真吧,為了全體部族的生命,這是唯一的辦法啊!”</br></br>“這……”</br></br>看著女兒那凜然的目光與決絕對態度,答亦兒兀孫不知如何回答。怔立許久,他猛然張開寬大的懷抱,將女兒瘦小的身體緊緊得擁入懷中……</br></br>※※※※※※※※※</br></br>杭愛山之戰后,鐵木真的部隊開始了對乃蠻領地的全面征服與接收工作。比之克烈亦惕,乃蠻的領地更為寬廣與富庶,人口也更加眾多。單是每天陸續從各處俘虜來的婦女就需要統計上半天功夫。</br></br>鐵木真特別要求部下要在此地尋找到兩個人:第一個就是曾經在杭愛山隘口險些至自己于死地的乃蠻老將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另一人則是此前久聞大名的塔塔統阿。</br></br>不久后,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的結局傳來。這位歸隱的老將在得知杭愛山大敗后,便伏劍自盡于家中。他留給家人的遺言中,有一段是專門說給鐵木真聽的:</br></br>“我知道你必然會來尋我,心中也存著將我納入麾下之心。可惜,我是飲阿勒臺山的雪水長大的,喝不慣三河之源的水。所以,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拒絕你,希望你能了解一顆武者的心,不要毀我灶火。”</br></br>這段條理清晰,不卑不亢的遺言深深打動了鐵木真的心。他的眼前浮現出一位老人以沉著鎮定的姿態結束自己生命的一幕。那種如山般凝重的感覺連續數日都壓在心頭。許多時候,這種情緒便會不自覺地泛濫開來,尤其是當他看到那些乃蠻婦女順從地走過眼前的時候。</br></br>男人和女人是多么不同啊!男人為了守護自己的尊嚴而不惜隕身喪命;女人們卻恰恰相反,一旦戰敗被俘,都無一例外得對征服者采取順從與與妥協的態度,并那么自然而然,毫無阻滯。就像自己的母親被父親虜獲、妻子為蔑兒乞惕人所擒捉后所做那樣。她們誠然是女性之中的翹楚,卻依舊不能擺脫女性天生的軟弱與不確定性。她們是不可信賴的族群,是忠誠與義氣的大敵。</br></br>正是出于以上的念頭,鐵木真除了自己大肆蹂躪包括古兒別速在內的乃蠻女子之外,更加鼓勵自己的部下對其余女子進行分配,然后規模性得強暴、奴役她們,以獎勵部下們在戰場上所付出的血汗。雖然他明知這種行為無異于母親和妻子的遭遇,但是,他并不因此而同情她們,反而會冷漠得看著自己的部下興高采烈地出入于各個帳幕,時而自己也會如法炮制。因此,在東起杭愛山,西及阿勒臺山的這片廣大領土上,以鐵木真為首的蒙古軍過著放蕩的生活,完全不象一支軍隊。</br></br>然而,這樣的日子對于鐵木真而言,卻無任何快樂可言,反而加深了他心中的悲憤情緒。這些女子,包括那個古兒別速可賀敦居然沒有一個會為了保護自己的貞潔而試圖反抗,她們就那么默默得接受侵犯、凌辱乃至凌虐,從表情上更是無法看出任何痛苦、悲傷和羞恥的情緒。于是,鐵木真自幼年時代就已形成的對女人的懷疑態度,隨著歲月遷延與每一次征服而愈發深切起來。</br></br>某次,大將木華黎在會議上提出,如此公開得奸淫婦女,會造成軍紀的敗壞和被占領者的強烈怨恨。鐵木真聽罷哈哈大笑起來,然后他問眾人道:</br></br>“你們說,人生何事最為快樂?”</br></br>博兒忽道:“在鮮花爛漫的春天,騎上心愛的駿馬,擎鷹鶻在手,看它搏取獵物。這便是所有氈帳人的快樂吧。”</br></br>鐵木真搖頭道:</br></br>“你錯了!那只是凡人的享受,怎么可以算勇士的快樂呢?人生真正的至樂是戰勝敵人,將他們追逐得無路可逃,搶奪他們所有的東西,看他們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臂挾他們的妻女,然后讓她們成為自己帳幕里的附庸,為蒙古勇士們傳宗接代。這不就是她們應該做的事情嗎?用她們的身體來酬謝那些英勇奮戰的勇士們,又有什么錯誤呢?”</br></br>說罷之后,鐵木真仰天大笑,可是那笑聲之中卻殊無一絲發自內心的歡愉之意。假如此時有人從天空中俯視下來,會看到他面向青天的臉上所流露出的盡是陰沉晦暗之色。那段埋藏在心底的抑郁往事再度浮現出來。</br></br>自己又何嘗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呢?長子術赤的身上不是同樣籠罩著這樣的謎團嗎?時至今日,以自己的至高無上的地位,草原上再也不會有哪個人敢于對自己的身世有所置疑,除了那些時而掠過內心的影子之外。那些影子里有父親也速該,也有死于自己手下的異母弟弟別克帖兒。他知道,自己可以戰勝一切有形的敵人,卻無法擊敗這些飄忽不定的影子。因為這些影子正是內心的折射,一個人縱然有天大的本領,然而一旦作戰對象轉為內心的時候,就會變得一籌莫展。</br></br>有時,他一人獨處之時,這種無力感就會襲遍全身。他對著那面繳獲自塔塔兒人之手的鈿螺鏡子認真端詳自己的臉,無論寬寬的額頭,還是長長的胡須,以及那一雙灰綠色的眼晴與略白的膚色都與身邊的那些人迥然有異(2)。可以說,鐵木真要遠比他的那些蒙古部下顯得威武俊朗上許多,但對他本人而言卻是不足以喜,反而會生出更深的困擾。每當此時,術赤的容貌便會出現在鐵木真的眼前。這孩子的相貌與自己盡在似與不似之間,同樣得英挺威武,同樣得迥異他人。惟其如此,術赤的血緣之謎也就愈發不可捉摸了。最終,他認定蔑兒乞惕人是造成以上諸般困擾的罪魁禍首。</br></br>對于這個種族,鐵木真的態度是嚴厲的甚至可以說是殘酷的,非欲亡其族、滅其種而后快。似乎只有滅掉了這個民族后,才可以解決自己以及術赤的全部問題。</br></br>然而,蔑兒乞惕人的生命力之強韌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這個如野草般頑強的族群在幾番兵燹屠戮后,只須春風一過,便會新芽復萌。于是,在這一年的秋天,鐵木真不得不再度北征,向也兒的石河方向征討脫黑脫阿所率領的蔑兒乞惕殘黨與不亦黑魯以及僥幸脫逃的古出魯克王子叔侄所率領的乃蠻余孽。在那個方面,他們結聯黠吉斯(乞兒吉斯)人,又組成了新的反蒙古聯盟。不過在新聯盟中并未出現札木合的身影。這個多年宿敵在杭愛山之戰后就突然人間蒸發了。反而不斷有那些過去從屬于他的蒙古部族前來投靠于鐵木真的麾下,表示悔過,發誓效忠。由此看來,這位老朋友兼老敵手如今應該正在過著一種眾叛親離的辛苦日子。</br></br>在合剌答勒(Qaradal)泉一帶的決戰中,鐵木真再次粉碎了蔑兒乞惕與乃蠻的聯盟,斬殺了乃蠻僅存的唯一王子不亦魯黑。但是,古出魯克與脫黑脫阿卻都逃脫了,二者一人向西,逃過阿勒臺山,亡命于哈剌契丹(西遼)境內;而脫黑脫阿則選擇了固有的東逃路線,向騰汲思海東岸的巴兒忽真谷地而去。鐵木真略一權衡,覺得哈剌契丹是西域大國,在草原沒有徹底統一之前沒必要去與之發生沖突;脫黑脫阿不但是搶奪孛兒帖的元兇首惡,更是多年來僅次于札木合的反亂首領,他所逃向的巴兒忽真地區也是蔑兒乞惕人的老巢,此次正好乘勝追擊,勿求犁庭掃穴,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心腹之患。但是脫黑脫阿卻是個異常狡猾之人,幾次被包圍后居然都能奇跡般得逃脫,雖然鐵木真俘虜了他的許多家屬和部下,但他卻往往能夠單騎逃遁,如同一條游魚般溜出蒙古軍的巨網。對此,鐵木真卻并不急躁,抓獲這樣一條大魚如不花費一點功夫反而會令他這個老練的漁夫失望。</br></br>“不要著急,不要著急。會抓住他的,在巴兒忽真!”</br></br>鐵木真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告誡諸將——</br></br>(1)忽闌(qoulan)在蒙語中指野馬、野驢(h-mione)。</br></br>(2)些描述在南宋趙珙著《蒙韃備錄》、《北京俄國傳教會教士著作集》(Trudy)以及美國人哈羅德.拉姆所著《成吉思汗》中均有描述。有人據此以為其非蒙古血統,而屬突厥-雅利安人種,實誤。因為即使是鐵木真確為蔑兒乞惕后裔,而蔑兒乞惕亦屬蒙古之遠親,同為阿爾泰語系后裔。尤其可笑者為某些日本作者將其歸入流亡在外的日本貴族源義經,更屬無稽之談。當鐵木真稱蒙古汗時,源義經尚居于奧陸藤源泰衡處,當年方遭出賣而自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