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嘈雜的背景下, 方志國卻是從旁邊拿過玻璃杯, 往杯中咕咚咕咚地滿著酒：“蘇蘇試鏡的時候, 我們都看了，沒的說，她最適合那個角色。”
    那一套無實物的解剖動作, 連影后都比了下去。
    方志國放下酒瓶，卻是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杯酒, 算是我給蘇蘇陪個不是。”
    然后他舉著杯子就要一飲而盡，霍瑯卻把手罩在了杯口上，按住杯子，并不讓方志國喝：“方導, 蘇蘇只是個新人，您肯認她的表現, 就已經是莫大的肯定了，不必這樣。”
    他根本沒問方志國為什么要道歉，好像早就已經猜到了怎么回事。
    孔建中在一邊聽得直皺眉：“老方，到底怎么回事？”
    方志國苦笑：“怎么回事？錢的事！我這小破項目不知道怎么被哪路大神聽到了風聲，覺得我們格局太小，現在青春偶像片都能票房破億, 我們這種懸疑‘大片’怎么著也得對標h塢，奔著十億票房去。既然是要對標h塢大片, 那先前給項目籌的那點錢他們就覺得太少，要追加兩個億的預算……”
    孔建中越聽越不像話：“你這項目啟動到一半，人手都找齊了, 中途這么大調整，不是亂來么！給錢你也可以不要！”
    方志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俞總現在的頭銜變成了聯合制片。”
    孔建中有些愕然，俞文樂在電影圈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從制片人變成聯合制片人……
    在星寰的制度之下，制片人職責非常明確，就是項目的總負責人，從劇本的掌握、資金的使用、進度的把控全面負責，如果說導演是ceo，那制片人就是董事長，他可能不會具體到每個演員用誰、這個鏡頭拍成什么樣，但大的戰略和商業方向他一定是要負責的；導演會具體決定這個片子拍成什么樣子，是那個從藝術上對片子整體負責的人。
    而聯合制片……這就非常含糊了，職責不清，可以是對片子有一定貢獻的人，也可以是給外部人員的名義頭銜，每個項目都不一樣。
    現在，俞文樂從項目實際上的總負責人變成了這么一個定位曖昧的角色，這背后的水得有多深……
    制片人都能踢走，方志國一個導演……《追疑》現在又變成了三個億的超級項目，這個成本，不說第一，前三絕對有數，這樣的機會，方志國不配合，找個人替換掉方志國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對方志國來說，能執導這樣一部片子，無疑也是職業生涯上的重要一步，我國通常所認的名導、大導，不就是看你拍的片子有多“大”，你的片子拿過多少獎項嗎？前者就是商業電影，后者就是藝術電影，方志國又不是藝術電影路線的導演，自然是執導過的片子越大越重要，更何況《追疑》他前期已經付出了那么多精力。
    同是導演，孔建中很能理解他現在的處境：“那現在誰管事？對蘇蘇的角色有什么調整么？”
    方志國神情很平靜：“秦總親自掌舵，掛了制片人，季俊馳是執行制片人。”
    孔建中聽得有點懵，他畢竟不是電影圈的，覺得這里邊水不僅深，怎么還云遮霧罩的：“秦總？星寰的副總裁秦宏愷？季俊馳又是誰？”
    方志國嘿然一笑：“這位季總，別說你沒聽過，我之前也沒聽過，向影帝的特別助理。”
    孔建中：“向明？……你別告訴我，向涵晴也要入組。”
    向涵晴是向明的女兒，這在圈子里不是什么大秘密，否則向涵晴也不至于出道就有這么多資源。這次加盟《追疑》，很難說是秦宏愷對片子的定位有調整，所以拉了向明一起；還是向明看中了這個項目，想借機捧一捧自己的女兒。反正現在看下來，兩邊是商量定了，就是苦了夾在中間的方志國……這攤水可真夠渾的。
    方志國嘆了口氣：“對，憑空多了一個女主角，可不是主線劇情都得大改，估計法醫那角色原本的劇情支線也會精簡……反正人家帶資入組，本子得大動……”方志國看了霍瑯，眼神中透著無奈：“蘇蘇的戲份可能會少很多，這事兒曉博還不知道。”
    劇情支線如果給精簡了一部分，再保留著蘇蘇這個法醫角色，估計戲份會少上不少，但是，即使是只露個臉，在很多小藝人看來，也是難得的機會了，這么大的項目，哪怕只在大銀幕上演個小角色，資歷上也是重要的一筆啊，起碼拍過電影，下一次再去找別的電影項目，也會容易很多，更何況顏蘇蘇只是個新人。
    角色被搶、戲份被砍，在圈里實在是太常見不過的事情，可能是因為咖位太小，也可能是因為你后臺不夠硬，有的時候這些事情發生了連個招呼也不會打，像方志國這樣，身為導演，肯親自來給霍瑯解釋、甚至道歉的，真的是他人品不錯。
    孔建中嘆了口氣，這事兒只能說蘇蘇點兒背，他看了霍瑯：“委屈蘇蘇了，你等會兒好好跟她說說……蘇蘇才入行，路還長呢，別只看眼前這一時，對了，我這兒還有點驚喜給……”
    他話音沒落，方志國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著屏幕，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一接起來，那頭是暴跳如雷的孫曉博：“方導！本子的事兒你知道？！這什么意思！憑空多了一個女主角，主線全部推翻！法醫劇情的支線要加到女主角頭上？？？那蘇蘇怎么辦！”
    方志國到嘴邊的寬慰也變成了疑惑：“加到女主頭上？”
    這不是精簡，這是要把蘇蘇的戲份全砍了。
    孫曉博：“那姓季的都要安排開劇本會了！靠！老子這編劇都沒看過本子！不知道他們怎么湊出來的！俞總現在電話也打不通！”
    方志國掛了電話，臉色難看，他好歹是導演，這種劇本大改動的方向都不知會他一聲，對方也未免太囂張。至于俞文樂，他更夾在里面更尷尬，不愿意過問也是應有之意。
    孔建中“哈”地諷笑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子：“這可真是資本家啊，就是不一樣，財大氣粗。”
    然后他看向霍瑯：“我剛才正要說呢，如果老方那頭不方便，對蘇蘇來說也沒啥。”
    他從身后拿了一個包過來，厚厚一摞砸在桌上：“本來今天你來，也是想和你說這件事，這都是老朋友托我轉的本子！”
    余德澤在邊上笑：“蘇蘇在戲里表現不錯，長得又好看，最近又有熱度，咱們電視圈子也不大，這幾年古偶的、青春的，大把項目要拍找不著這么合適的人，孔導就一力舉薦了，沒想到來了這么多本子啊。”
    孔建中笑瞇瞇地道：“倒不一定保證都是主角，你們回頭看看，哪個合適我去帶話。”
    還不一定保證主角……言下之意就起碼是個配角唄，方志國一臉無語地看著孔建中和那摞劇本，這老小子又故意在拆自己的臺，拿話激自己。
    自己要是不給蘇蘇保住角色，他就推薦她去演電視劇了。
    戲份精簡是一回事兒，起碼顏蘇蘇能刷個經歷，知道拍電影怎么回事；戲份給精簡沒了又是另一回事了，孔建中是體系里出來的，老派，看不得這種。
    方志國難道就能接受了？不為別的，他身為導演，連本子大改、一個角色都改沒了都沒權力過問了？！
    方志國只正色向霍瑯道：“你放心，不管怎么樣，我肯定會保留蘇蘇的角色。”
    看著方志國和孔建中的神色，霍瑯卻笑道：“孔導，方導，我代蘇蘇謝過您一片關愛。但這件事情上，方導，我有個主意，您可以聽一聽。”
    方志國原本就想回去爭上一爭的，看到霍瑯這不急不惱的氣度，也平靜下來，聽他怎么說。
    “其實到了現在，劇本有調整已經是肯定的事情，蘇蘇的戲份變化，不管是裁還是砍，不過是隨之而來的連帶影響而已。曉博突然收到這樣的消息，我覺得不是沒有原因的。就整個項目來說，劇本也只是第一步，方導你現在回去，是要爭蘇蘇的角色？還是要爭導演的權力？”
    這話有點意思，方志國不知不覺坐正了些：“有什么區別嗎？”
    在他看來，他這次去，就是想借著保住顏蘇蘇的角色和對方爭上一爭，不就是意在維護導演應有的權力嗎？
    霍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如果您為蘇蘇爭取了角色而強勢發聲……您信不信，您為了一個小配角頂撞執行制片的事情第二天就會傳的人盡皆知。”
    此言一出，滿桌的老江湖都是眉頭緊鎖，因為這事兒很有可能發生！姓季的代表資方，又是星寰高層拉進來的，話要是傳出去，方志國為了一個小配角和他鬧，誰吃虧是明擺著的，肯定會說是方志國不識抬舉。
    孔建中張了張嘴：“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分明是借機搞你啊老方！”
    只這第一招，那姓季的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方志國神情陰沉，他這么多年拍片子，各色事兒也遇上不少，這次不過事出突然，他沒有想到姓季的剛上任就玩陰的，既然知道對方的目的，他自然知道怎么對付，就是蘇蘇的角色就很難說了……
    這件事是霍瑯主動提的，他當然早有準備：“您不用擔心蘇蘇這邊。”他頓了頓道：“我覺得原本的《追疑》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本子，如果方導不介意，我還是想把蘇蘇那部分劇情拍出來。”
    支線變主線，配角變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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