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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的朋友御手洗潔向來對“功名”二字嗤之以鼻,但自從經手過那幾樁離奇的案件以后,他的名聲早已今非昔比。隨著大偵探御手洗的聲名遠揚,到我們位于馬車道大街的住所來求他的辦案人也漸漸多起來了。尤其是國號改為平成找上門來的人雖然不少,可是我發現,這些人的身份和以前的委托人有了很大的區別。以前來這里找他的,雖然大多因為遇上了什么解不開的煩心事而終日意志消沉,但其中還是以禮貌周全、態度謙恭的人居多。但是最近來找他的這些人里,不乏明明有求于我的朋友,卻又拿腔拿調地擺出一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態度的人。說實話,我歷來從心里看不起這種人,對于他們虛張聲勢的狂妄勁頭也總是不屑一顧。然而我的朋友卻與我恰恰相反,在他眼里,這些權欲熏心、目空一切、自以為可以對人發號施令的家伙,統統只不過是些可以為他的平淡生活增添少許樂趣,而供他開心解悶的小丑。我甚至覺得,他心里還巴不得這些家伙能隔三差五地找上門來。
對于朋友的這點兒心思,我也并非完全不理解,但總認為這些所謂的大人物無法給我們帶來什么吸引人的、充滿挑戰性的難題,值得我和朋友放下手里的事去為他們效力。這些人既然已經身居要職,平常手下總有一幫人聽他們調遣,那么他們解決一般問題的能力還是具備的;能夠屈尊找我們幫忙,大都是因為聽說了大偵探御手洗破解案件能力的傳聞后,才打聽到這里來的。因為他們委托的事情顯然需要我們嚴格地保守秘密,同時,解決這些麻煩問題,的確還必須具備一定的專業知識和技巧。在這些人的眼里,御手洗頂多不過是位多少有點名氣的私家偵探而已。
發生在平成二年三月的這樁奇妙的事件,就是一位傲慢無禮的“大人物”把我們牽扯進去的。來人的名字叫做秦野大造,自稱是古典音樂界一位著名的聲樂大師。雖然我本人對音樂向來一竅不通,但從他狂妄自大的神態中還是多少可以發覺,這位委托人在國內古典音樂界中也許確實并非等閑之輩。
這位秦野大師在橫濱市的綠區擁有一棟很大的豪宅,另外還在川崎市的幸區遠藤町一棟公寓里開設了一間音樂工作室,并在那里招收了幾位學生,教授聲樂和鋼琴,有空也在那兒作幾首曲子。若是偶爾忙得脫不開身,也可能在那里小住三五天才回來。為此,這間工作室的四壁還專門鋪設了隔音裝置。
秦野大造經常開著一輛奔馳車在住家和工作室之間來回,每周還要抽出四天工夫到上野和江古田的大學去授課。據他自己說,每年最少還要舉辦三場演唱會,因此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即便如此,這次他還是不得不抽出一點寶貴的時間,把他最近偶然遇見的一個棘手問題拿來向我們請教。但是,這位大師和我們面對面坐了半天,我的朋友還沒打算讓他把話題轉移到正事上來。因為我發現,這位大師擺出的目空一切的態度,看來正對御手洗的胃口。能夠拿這位大師調侃幾句,正好能為他解悶消愁。
“你大駕光臨來找我商量,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主意?”
御手洗的語調顯得十分客氣。古典聲樂家用他渾厚的男中音冷冷地答道:
“其實我本人并不喜歡拿自己的私事去跟人商量,可是我的一個學生聽說了你的名氣,整天在我耳邊嘮叨,說是外面都在說你如何如何有名,勸我無論如何也得到這里給你找點事情試試。我實在被他說得沒辦法,才找到你這里的。”
“你這么說實在是過獎了。”
“今天我正好有事路過這里,所以順便進來看看,也試試傳聞是不是真的。”
“你不去找警察,看來還是很聰明的。”
御手洗帶著幾分狡黠,向我眨了眨眼說道。
“說實在的,我討厭和警察打交道。而且這點小事也不值得找他們,弄不好讓他們捅給媒體往外一傳,我可就吃了啞巴虧。我想你既然是位私家偵探,肯定能保守客戶的秘密,這點你應該能保證。怎么樣,沒問題吧?”
秦野的兩鬢和下巴都長著濃密的胡須,說話時幾乎看不到嘴唇在動。黑邊眼鏡厚厚的鏡片下,一雙小眼睛試探性地緊盯著御手洗。
不知為什么,每逢秦野這類人與他相對而坐,御手洗總是顯得特別來勁,只要看他不停地搓揉著雙手,我就能看出他現在的心情極佳。
“這件事好商量,好商量。不管怎么說,咱們倆還都算是同行,大家都一樣愛好音樂。你就盡管放心好了。”
看他說這些話時的高興勁,不知道的準以為是商人等著了一筆大生意,正在盤算著自己能掙來多少錢。實際上我也能看出,這位秦野大師之所以收起了虛假的笑容,心里也正是這么認為的。
“你如果真是個愛好音樂的人,想必也該知道我是誰。所以對于報酬的事,你可不能跟我耍心眼。”
“啊,你說得對。這件事你可以完全放心,不過,至于說到你是誰,你的名字我可壓根兒沒聽人提起過。”
說話時御手洗顯得十分快活。那位大音樂家不滿地斜眼瞪著我的朋友。
“看來你還是不大懂音樂吧,居然連我是誰也不知道?”
“不,這話你可就說錯了。敝人雖然不才,但年輕時還是正經上過幾年一流音樂學院的。不過說到底我最喜歡的音樂,現在看來還得數爵士樂。”
“嗨,那算什么玩意兒?”
音樂家輕蔑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在我們正宗的音樂家眼里,連那些輕音樂都一錢不值,就更別提你那些爵士樂什么的了。所謂爵士樂,不就是從我們古典音樂那里簡單抄來幾段樂譜改編成的?聽那玩意兒也能叫聽音樂?不怕讓人笑掉了大牙?”
一聽這話,御手洗忍不住偷偷樂出聲來。
“真沒想到,如今在歐洲的個別地方,還有我們日本,居然還有人抱著這種無知的看法。這些人一提到爵士樂,總以為就是‘圣徒駕到’那種檔次的曲子。可是就算拿這首曲子來說,它的旋律和和聲雖然單調了點兒,可是它的節奏表現也并不那么簡單;而且它的節拍無法在樂譜上標示出來,所以先生你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給學生教會的。古典音樂之所以稱之為古典,不正是因為理解方面跟不上進步的潮流了嗎?”
“我今天來這里可不是找你這樣的私家偵探討論什么音樂知識的,難道你覺得你那點音樂理論還能比得上我的不成?”
“十分抱歉,我的音樂理論雖然無法跟你相提并論,但我指出先生認識上的某些片面之處,大概總不是什么問題吧?”
“你胡說些什么!”
大音樂家的臉漲得通紅,腦門上已經冒出了熱氣。
“先生請千萬息怒,我想你一定誤會了我的本意。我是說歷史上不少大音樂家在這個問題上都存在著片面的理解和誤會。其實我也非常崇拜古典音樂。這不,你進來以前我正聽著柴可夫斯基這首《悲愴》呢。”
“噢,你也愛聽《悲愴》?那可是一首瑰寶似的名曲。”
“我的評價正和先生一樣。這首樂曲聽起來如同向著死亡這個宿命一步步走去,仿佛永遠循著軌道運行的行星,冷靜地思考著人生的真諦。”
“說得好……看來有些方面你還能說出點有道理的話。我本人倒是最欣賞卡拉揚“我也聽到過關于他的一些評論。他跟你一樣,在樂曲速度的控制上算是高手,但對于秦野先生你這種學院派的音樂家,拿森鷗外
外所寫的《雁》那篇文章,有一種文學上的共通之處。”
“卡拉揚的作品里常常透出一股靜謐的意境,那才算是真正的音樂!”
“而托斯卡尼尼聽御手洗這么一說,這位著名音樂家不屑地扭了扭頭。
“你這種理解目前還算不上主流。”
“叫卡拉什么的那位老先生對第三樂章的詮釋我看也很另類。”
“你,你竟敢稱呼他‘卡拉什么’!……”
音樂家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指揮的第一、第二樂章總的感覺還算可以,但到了第三樂章的后半段,我就想起那位巴斯特·基頓“你胡說八道!”
大音樂家勃然大怒地站起身來,大聲呵斥道。
“你頂多不就是個偷偷查訪婚外情什么的私家偵探嗎?還敢在我面前扯什么音樂理論?你得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對這位世界聞名的大音樂家說三道四!”
御手洗仍然不慌不忙地搓著手,搖晃著雙肩,嘿嘿地壞笑著,高興極了。
“秦野先生,你身上想必帶著那個葵花圖案的印牌“你說什么?”
“你就是專門維護卡拉揚這位幕府將軍權威的徒子徒孫!”
“我今天真是來錯了地方!”
秦野大造憤然說道。他站起身來,拿起皮包和那件做工精致的外套就想離去。
“請便!想回去的話請從這邊的大門走。外頭風刮得正緊,三月的風有助于你的腦子好好冷靜一番。不過遺憾的是,送給你別在胸口上的萬代蘭胸針的這位女子,怕是從此再也別想找到蹤影了。”
一聽這話,大音樂家朝外走的巨大的身軀突然停住了,然后緩緩地向御手洗的方向轉過身來。
“你怎么知道的?”
這恰恰也是我的疑問,我驚愕地看著旁邊的御手洗。
“由于某種原因,我對這種胸針的來歷多少還知道一些。這種胸針在日本是買不到的。這是新加坡當地的特產,是在真的蘭花上裹上一層金箔做成的。但是像你這樣名聲在外、地位顯赫的人戴它又顯得太寒酸了點兒。”
說完,他又湊近我的耳朵輕聲說了句:“對幕府將軍的衛士來說,這枚胸針顯得太時髦了。”
“不過,你這么寶貝似的戴著它,也說明它對你十分重要。我想一定是哪位在你心中占有特殊位置的女人送給你的吧?”
事情過后御手洗才向我解釋,像秦野這種一個人找上門來托他辦事的,十有八九都涉及女人問題。除了這個,任何棘手的事他們都有能力自己擺平。但要是碰上了女人的問題,他們就會擔心事情一旦暴露,將影響周圍的人對他的看法和評價,進而危及他們的身份和地位,所以大多數人都希望能夠私下里偷偷解決。這倒并不是從他身上別著的胸針看出來的,而是秦野的舉動從一進門就讓人猜到了他的目的。
“你別著急,秦野先生,先坐下來咱們慢慢再說。比起你想找到的這位女人,我們對卡拉揚風格的理解之爭又算得了什么?”
聽御手洗這么說,那位秦野先生反倒不知該怎么回答了,他嘴里囁嚅著不知在說些什么,水牛一樣巨大的屁股又重新埋進了沙發里。然后,他用長滿黑毛的右手按了按油光發亮的亂發,擋住了光禿禿的前額。
“我最近真是不知所措,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工作也完全無心再做。她就像安琪兒似的天真爛漫,像歌劇里的卡門一樣迷人,我心里實在難以割舍。”
“你們認識多久了?”
“一星期了吧。哦,不,六天左右吧。”
“那你和她剛認識幾天啊。”
“要是你真心愛過女人就能理解。愛情的產生根本不是由時間的長短來決定的。那是命中注定的東西。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命運安排好似的。那個女子就是我的命運。”
“錯誤的婚姻多半是由這種錯覺所引起的。那么你和你的那位‘命運’到底是怎么認識的?”
“是她找到我工作室去的。她想跟我從頭學聲樂,將來打算當歌唱家。雖然她唱歌的天賦不算突出,但嗓子還是蠻不錯的。”
“那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了?請告訴我,準確地說是哪一天?”
“上周的星期四。”
“從那天起,她每天都來跟你學嗎?”
“我認為她應當接受特殊訓練,所以讓她每天都來找我學。而且實際上對她的輔導也確實取得了進展。剛剛過了兩天,她的歌唱水平就有了明顯的進步。按這種情況學下去,我想用不了半年時間,她就能跟著我那幾個音樂大學聲樂系的得意門生一起學習了。”
“哦,看來還真有進步,這位女子挺有培養前途啊。”
“正是那樣。連你這樣的外行人都看出來了?”
“那么請你告訴我,你們的交往已經到了什么程度?”
“你這個問題我不認為非要回答不可。”
“一個人是否具備聲樂的才能,我們外行人的確很難下結論;可是現在的問題是你要尋找她,我看還得由我這個內行人來作判斷。”
“她是個感情豐富的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但是顯得成熟而且大方。她說她早就開始崇拜我,這些年我發行的所有唱片她全都收藏著。她在電視里見過我好多次,第一次真真實實地見到我時,她甚至興奮得難以自制。不過,這種情況以前也不少見。
“第一天她只是跟我開始學了會兒唱歌就回去了,第二天下了課,她提出想陪我吃頓飯再走。我們一起去了工作室所在的遠藤町公寓地下室的一間餐廳,在那兒吃了頓日本料理。也許是餐前喝了太多的開胃酒,吃完飯她突然昏倒在地上,渾身不住地劇烈顫抖,說是身上冷得厲害。我馬上把她抱到餐廳角落的沙發上,讓她躺下休息一會兒,還把我的西服蓋在她的身上。我問她是不是要請位大夫來看看,正巧旁邊桌子坐著一位大夫,走過來后摸了摸洋子的脈搏,還給她測量了一下體溫,最后診斷她只是由于過度疲勞而引發了輕微貧血,讓她就這么躺著休息就行。僅僅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她就完全沒事了。”
“你一定很擔心啰?”
“那當然。她看上去身體確實比較弱,肩膀很單薄,說話老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她長得很漂亮吧?”
“我今年四十七歲,哦,不,馬上就四十八歲了,還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坦白地說,我的心已經被她完全俘虜了。自從她離開后,我就像失落了世界上最無可替代的寶貴東西。”
“那么,她感覺好點兒了以后,你們又去了哪兒?”
“我曾向她提過建議,讓她回我的房間稍事休息,但她回答說不想那樣做。我敢對天發誓,我在勸她回房休息時,絕沒有動過任何邪念,為了不使她產生同樣的誤解,我對她也多次作了這樣的說明。但她聽到后卻偷偷笑了。她說:‘先生不必多心,對于先生的好意相勸,我一點也沒覺得有任何企圖。我心里知道得非常清楚,先生一定是個標準的紳士。’”
“哦?是這樣?”
我發現御手洗的目光越發明亮起來,眼睛里像是閃動著兩團火苗,而且他的身體還忍不住前后微微搖晃起來。憑我對他的長期了解,這正是他處在興頭上的一種表示。
“那太好了,那以后她又怎么樣了呢?”
“她向我提出,為了調整一下心情,想和我一起開車出去兜兜風。”
“哦,這太有意思了。她想出去兜風?”
御手洗不由得拍了下巴掌,輕輕叫了一聲。
“你們到哪里去了?”
“就在你們這兒附近。我們穿過了橫濱市區,一直把車開到山丘公園那邊,在那里能眺望到外國人公墓以及整個橫濱港。洋子正希望那樣,因為她想吹吹夜里的涼風。”
“那時你感覺她身體怎么樣了?”
“已經完全沒問題了。看來她的心情也很不錯,站在高處遠望眼前燈火通明的夜景,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這么說,那天晚上她非常高興?”
“她當時高興極了,還不停地對我說了許多事情。”
“她對你說過什么?”
“那還能說些什么?無非就是身邊的一些瑣事。我們談到了酒,談到了時裝,談到了海外旅行,還談到了美國大片。唉,總之說了不少話。”
“那真不錯。你把自己的感情也對她表達了?”
“哦,不,我這個人喜歡把感情默默地埋在心里,從沒有貿然對女人表達的習慣。”
“就是說,那天晚上你們兩人之間什么也沒發生?”
“那天我連她的手也沒碰過一下。然后,她又坐上我的奔馳轎車,回到幸區我的工作室附近。她說很想喝杯咖啡,我就和她一起進了我們公寓一層的一間咖啡廳。”
“喝完咖啡后,你送她回家了嗎?”
“我好幾次提出要送她回家,她都婉言謝絕了。她說她喜歡從川崎車站自己乘電車回家。也許她認為我私下里有些什么企圖。憑良心說,我可不是那種男人。”
“她說過自己住在哪兒嗎?”
“她說她就住在離橫濱車站西口不遠的一幢公寓里。從車站步行到她家,不過七八分鐘。而她的報名表上填寫的地址是西區岡野二丁目×番×號木莓公寓五〇四號。我曾問過她家里還有什么人,她回答說是只和一只西施犬一起生活。”
“這只狗叫什么名字?”
“它叫什么名字有那么重要嗎?我沒問過她的狗叫什么名字。她說過,那只狗也有著和人一樣的感情,而且性情還十分兇猛。”
“不錯,狗這種動物的確如此。那么后來呢?”
“我和她一起進了那家叫‘咖啡藝術’的小店。正巧,剛才吃飯時遇見過的大夫也在這里。洋子向他走了過去,對他剛才的幫助表示了謝意。”
“哦,原來如此。那么當天晚上你們沒再去過別的地方?”
“喝過咖啡,我一直把她送到離她家不遠的地方……”
秦野大造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一會兒。我感到奇怪,抬頭看了看這位音樂家。
“你和她接過吻了?”
御手洗滿臉嚴肅地問道,聽他說話的口氣,準以為他親眼見到了那一幕。讓人驚奇的是,音樂家滿是皺紋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是她主動撲過來抱住了我。其實我并不希望做出什么不道德的事。”
“這我當然知道。后來呢?你和她告別了?”
“當然是了。我在她家門口向她告別,回到自己的住處,埋頭干起了我的事情。”
“你的自制力真值得贊揚。一般男人那時一定會發出色迷迷的笑聲,而且會盡力勾引她上床。”
“我可不是那種沒教養的人。不過我向她表白了自己的感情。第二天我確實又滿心喜悅地等著她。我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傾心等待一位心儀的少女出現在教室里。”
“做一名音樂家正需要這種激情,正因為有了這種神奇的力量,音樂家們才給我們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不朽名曲。你可別小看了自己發自內心的這份感情。那后來呢?”
“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過了給她輔導的時間,她還是沒有出現,我感覺十分不安,所以給她打了個電話。”
“哦?她對你怎么說?”
“她告訴我,自己正躺在橫濱車站的醫務室里,不知是誰把她撞下了臺階受了點傷,正在醫務室接受救治,所以只能晚點到我這兒來。我讓她多保重身體,就這么掛斷了電話。”
御手洗緩緩地點了幾下頭。
“那么后來呢?又怎么樣了?”
“只有這些。從那以后一點兒洋子的消息也沒有了。她再也沒在我的眼前出現過。”
聽他這么說,我不禁感覺有點失望,就這么點兒事情就結束了,案件還能有多大的意思?
御手洗的感受則迥然不同,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看不出是同情還是嘲諷,也許還夾雜著一點對大師的憐憫。他盯著一旁默不做聲的秦野看了許久,才開口接著問道:
“我想這件事總不會這么就結束了吧?
秦野像是在表達內心的憂郁,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又到她在橫濱的藍莓公寓里看過。”
“你見到她了嗎?”
“她已經搬走了,奇怪的是,我來到她家時,正有四五個彪形大漢從她家往外搬家具。”
“哦,還有這回事?”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搬到哪兒去了,就連現在的房東也不清楚。我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過什么,為此我非常擔心。洋子的目光里總是隱約流露出一點惶恐不安的神情,即使屋里的暖氣開得很足,有時也能看見她的身子在不停地發抖,讓人感覺她在躲避什么似的。”
“橫濱車站你也去過了嗎?”
“當然我去過那里了。”
說到這里,秦野又停了下來,目光死死地盯著桌面,莫名其妙地深深嘆了口氣。
“到那里又發現了什么?”
“那里的人告訴我,上個星期六,根本沒有哪位摔傷的女乘客來過那里,更沒有人在醫療室接受過救治。”
御手洗的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秦野的臉。
“當然,這里一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原因。”
“這還不是明擺著的?”
說完,御手洗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她身上一定發生過什么事。”
“你這么認為,還有什么其他的根據嗎?”
“當然還有。”
“說出來讓我聽聽。”
“昨天,記得大約是六點半,洋子又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來過電話?電話里她說了些什么?”
“電話里她顯得十分害怕,說是讓我想辦法救救她。我問她現在在哪兒,她說正在品川車站前一家名叫太平洋飯店的地下酒吧里。電話里還能隱隱聽見法國情調的背景音樂。她說,自己已經被一個可疑男子跟蹤了,正逃進這家熟人開的酒吧里躲一躲。我問她報警了沒有,她說這點事情犯不上驚動警察,只要先生你能馬上趕到這兒來,有先生在身邊就會感覺安全得多。我告訴她會馬上動身趕到那里去,等我到來以前千萬不要動。她回答說那太好了,只是對等著我上課的學生有點過意不去。實際上當天來的只有三位學生,而且讓他們等會兒也沒有太大的關系。原因是這三位學生很快要舉辦一場音樂會,而可供他們練習的曲子還很多。另外既然有三個人在一起,也會有許多共同話題打發時間。放下電話后我就馬上自己開著車,一直向品川車站飛奔而去。原本打算乘電車去能快一點,但考慮到把女子救出來后,帶她坐車離開比較方便些。”
“你的判斷很對。”
“我把車開得飛快,不到三十分鐘就趕到了那里。我把車徑直開到飯店的停車場里,然后就大步往地下室的酒吧趕去,可是萬萬沒想到……”
御手洗似乎聽得十分入迷,他急不可待地催促道:
“后來呢?”
“她根本不在那兒,不但如此,我向酒保詢問洋子在哪兒時,他居然告訴我,今天根本沒有這么個人到這里來過。
“這可真把我氣壞了。我看見酒吧的角落里有一部綠色的電話。我想她一定是用這部電話打給我的,而且酒吧里的確正在播放著相同的法國背景音樂。我想她一定在這個酒吧里待過,只是酒保沒有注意到而已。酒保還告訴我,從未發現我所說的女子使用過這部電話。
“真讓我不知道該相信誰。這里附近還有一家品川王子飯店,我想也許是她打電話時說錯了飯店名字,于是也到那兒問了問。可是那家飯店里也找不到她的蹤影。不但如此,這里也一樣沒有發現她的任何痕跡。誰也沒見到洋子出現在這里過。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這就是我和她交往的全部經過。依你看,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在那之后你馬上回到川崎那邊的工作室去了嗎?”
“是的,除了那兒以外,那天我沒有別的事情。”
“回去以后,你發現有什么異常動靜了嗎?”
“沒有啊,回公寓后我又接著給學生上完了課。”
“你橫濱的家里發生什么情況了嗎?”
“和往常一樣。一句話,一切平安無事。”
“你對這位謎一樣的洋子究竟了解多少?你問過她的一些個人情況嗎?比如她的職業和出生地?”
“這些都還來不及問。原以為以后慢慢熟悉了就會知道的。”
“那天的電話里,你向她提到過你到藍莓公寓找過她嗎?”
“那種緊急狀況下哪有工夫去提這種事?”秦野不解地反問道。
“假如僅僅按照正常的思考作判斷,往往很難發現那些刻意隱瞞起來的真相。就像動手術時想把隱藏在體內的病灶去除掉,還得用手術刀把沒病的肌膚劃開才能做到一樣。
“我想,這是樁遠遠超出我們預想的復雜案子,也是我十分感興趣的問題。好吧,我愿意接受你的委托,一定把真相查明后再告訴你。我這兒已經有你的名片,必要的話我會隨時給你打電話或者發傳真。”
“可是你還沒說到需要多少費用呢。”
“這個問題好說,可以以后慢慢再商量。我歷來的做法都是辦完了事再算賬。”
“但愿你在收費問題上可別太出格。”
“我和你一樣,都具備起碼的做人常識,這一點上請你盡管放心。”
“可是你要調查這件事起碼得知道她的名字吧,到現在我還沒告訴過你她的姓氏。”
“她姓什么這倒不要緊,可是如果有她的照片或者知道她的出生日期,那倒是對我大有幫助。”
“可是這些我統統無法提供給你。”
“我當然知道事情會是這樣。你要有別的事就請先回去,今天的談話就到這里結束吧。”御手洗顯得十分快活地說。
“你看,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臨起身告別時,這位著名聲樂家還不忘問了這么一句。
“這倒不是不可能。”御手洗最后說道,“看來只有我,你是不想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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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現在十分清楚,秦野大造之所以成為我朋友的委托人,其目的并不在于探明怪事背后的真相,而僅僅是想讓我的朋友幫他尋找那位女子,讓他能夠再次與她相見。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什么頭緒,但是御手洗卻連她的名字都沒打算問一問。我十分擔心這么一來到底是否真的能找到她。再加上,到目前為止,御手洗手頭上連一張這位女子的照片也沒有,因而對她的相貌完全無從知悉。頂多知道她長得非常漂亮,此外,連她的職業、年齡我們都一無所知。手頭掌握的唯一線索只有她搬走前的住所。通過走訪鄰居,雖然多少可以了解一點兒她的情況,可是在大城市里租住公寓的人,一般都遵從不干涉他人私生活的原則,因此無法對此抱有太大的希望。面對這種局面,我真不知御手洗還能有什么好辦法。
那以后,我很自然地關注起御手洗的動靜,想看看他將采取何種辦法解決這些難題,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御手洗竟然根本沒有采取什么行動。他每天四平八穩地坐在家里的沙發上,悠閑地翻看著一本密密麻麻地畫滿記號和數字的書,偶爾也能見到他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匆匆跳起身不知給誰掛個電話,我見過他打電話的次數也就四五回。
好幾次,我因為來了點興趣,開口問他到底給誰打電話。這時御手洗就會回頭直直地瞪著我,好像責怪我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
“給酒館打的,想問問我要的酒到了沒有。”
對于這種顯然是糊弄人的回答,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第二天,御手洗又沒有邁出家門一步,整天坐在馬車道事務所的沙發里一動也不動。我想拉他出去散散步也被他斷然拒絕了,他只是反反復復地聽著莫扎特和巴赫的幾首曲子打發時間。距上次秦野大造的來訪過去了兩天多,一位名叫本宮雅志的青年找到了我們這兒來,當時已經是下午了。
這位年輕人看起來十分客氣,臉上總是掛滿笑容,說話也十分坦率。
“我是在川崎區池田一家叫S餐館的店里做臨時工的。最近我們店里經常有人上門來搗亂,弄得我們店長十分頭痛。”
“有人到店里搗亂?”
“可是為什么要來搗亂,對方也沒有明說,真正的原因我們也實在無法猜透。”
“哦?怎么個搗亂法?”
“這個……”
年輕人似乎考慮了一會兒,好半天也沒有開口說話,看來是在猶豫說出來是否合適。
“把我們店廁所里的便池砸壞了。”
他這么一說,我們倒被弄得半天無言以對。
“到底什么被砸壞了?”
“便池。而且還接連砸壞了好幾次。”
“你們S餐館是在郊區吧?”
“是的。我們是家連鎖型的餐館,關東地區幾乎到處都有,每家店都有很大的停車場。我所工作的那家店就在第一京濱高速路的沿線。”
“你是說,你們S餐館的廁所便池被人砸壞了?”
“是的。被砸壞的是男廁里最靠外的兒童用便池,修好了又被砸壞了,這樣連著好幾次。”
“哦,光砸這一個?”
“是啊。一進門右邊最靠前的那個。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可真猜不透。”
“一共被人砸壞了幾次?”
“前后已經三次了。”
“三次了?看來真不是偶然干的……還光砸同一個便池?”
“沒錯。每次砸壞的都是同一個,而其他的便池全都完好無損,連裂紋都沒有。”
“砸了它又能干什么呢?”
“把它砸壞后拿走了。每次都只剩下一點兒碎片。”
“砸壞后拿走了?怎么拿走的?”
“我想一定是砸壞后放進大包里帶走的。御手洗先生,這種怪事你還是頭一回聽說吧?”
“以前真沒聽說過,確實是頭一次。那么,便池第一次被砸壞大約是在什么時候?”
“上個星期日。”
“星期日……嗯?”
御手洗陷入了沉思。
“這件事是我最先發現的。那天晚上十點左右,我想給廁所補充點兒手紙,順便把那里的垃圾也清理掉,所以到客人用的廁所去看了看,結果發現便池居然少了一個。我頓時大吃一驚。一小時之前它還好端端的,這也是我親眼看見過的。我急忙跑去店長那里問個究竟,看看是不是廁所里要施工改造。當時店長反問我為什么問這個問題。我告訴他,有個便池找不到了。店長一聽大吃一驚:‘你說什么?’我們兩人又一起回到廁所看了一遍,果真少了一個便池。店長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哈哈哈……”
本宮高興地笑出聲來。
“那以后呢?”御手洗問道。
“這么著很不雅觀,而且讓人感覺極不衛生,也會影響到客人的使用。因此店長給總店打了電話,把這件事報告給上級。總店答復說,正好有一家新店準備開業,安裝完廁所后還有剩下的便池,明天一早就讓專業人員到我們店里來,給我們重新裝一個便池。”
“哦,那解決得還挺及時。”
“星期一一早,專門安裝衛浴設備的人來了,給我們重新裝上了一個新的。當天上午我沒到店里去,這件事是其他工友告訴我的。”
“嗯,這件事也就算解決了。”
“是啊。可是到了星期二的傍晚,新安上的便池又不見了。真的,你看,這肯定是故意的吧?哈哈哈……”
本宮高興地笑了好久。
“這次又是我發現的。晚上不到七點時我到廁所去檢查,咦,怎么便池又不見了?”
“那又得吃一驚了吧?”
“可不是!當然我又大吃一驚,再次向店長作了報告,他也幾乎不敢相信:‘啊?又不見了?這事該不是你干的吧?’”
“那你怎么回答?”
“我說,那不可能是我干的。”
“嗯。這件事的確很不尋常,沒聽說還有人偷便池。被偷走的便池跟普通的有什么不一樣嗎?”
“不,完全一樣。就是白色的,到處都有的那種。不過這種便池型號很小,是兒童專用的。不會是因為兒童用的便池體積小點,容易偷走吧?”
“不管多小,總不能塞進一個挎包里拿走吧?”
“那一定塞不進去。要不就是砸壞了以后……”
“我看也不會有人專門收集它吧。要是把它拆卸下來,通過店里大門出去的話,大家一定能發現吧?”
“那一定會被人看見的。”
“假如拿布包上呢?”
“就算包起來,也一定會很顯眼。”
“店員中有人見過哪位客人從廁所里帶走過大件的東西嗎?”
“我問過,都沒見過。但是無論是誰,拿著這種大東西出去的話一定會被我們看見的。”
“有沒有可能從廁所的窗戶里往外遞出去呢?”
“廁所里沒有那么大的窗戶,不能打開的小窗戶倒是有一個。”
“好,知道了。你說被砸壞過三次。第三次是什么時候?”
“今天剛剛發生的。”
“今天?”
“對。”
“還是同一種便池嗎?”
“好像是一樣的。今天我沒看見,是店長那樣說的。但這次他不可能懷疑是我干的,因為是我不在的時候不見了的。”
“要是你提供不出不在現場的證明,現在還不能這么樂觀。第三次發生在什么時間?”
“準確的時間可不好說。現在是上午十一點,那么被偷走的時間不是十點左右就是九點半吧。”
“店里上午幾點開門?”
“我們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
“哦,我竟然忘了!”
“昨天晚上我到我們店附近一個叫孔雀的酒吧去的時候,聽那里的老板說,一位叫御手洗的先生說過,假如最近發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請馬上告訴他。我對他說了我們店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他讓我趕快到這兒來告訴你。當時我還猶豫這種事該不該對你說,結果今天上午便池再次被偷,這回我才下決心跑來告訴你。”
“你告訴我的這件事很有價值。如果今后還有這種奇怪的事發生的話,也請盡早來告訴我。”
“你的本領我早就聽說過,所以很想見你一面。我想請問一下先生,剛才我告訴你的這件事,將來能寫進書里去嗎?”
“這得看你能不能說動我這位作家朋友了,也得看這個事件今后的發展狀況。但是我想,寫進書里的可能還是有的。你說對吧,作家先生?本宮君,一會兒你準備干什么去呢?”
“等一下我還得回大學去聽課,下午六點再到S餐館打工。”
“你每天的日程都是這樣嗎?”
“是的,基本都是這樣。”
“本宮君,下面的問題請你好好考慮后再回答我。在你們S餐館內部,最近一兩個星期之內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情嗎?”
“特別的事情?”
“是的。”
“比如說什么樣的事?”
“我對你們的情況完全不了解。你看不管是在哪些方面,有沒有發生過什么不尋常的事?”
“是我們職工內部的事還是和顧客之間的事?”
“無論什么都行。”
本宮交叉著雙臂,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好像沒發生過什么事吧……我們同事內部好像沒出什么事。”
“那么你們和顧客之間呢?有過什么事沒有?”
“沒有啊,沒什么特別的事啊……”
“我看不大可能吧。發生了這種稀奇古怪的事,一定會有先兆。我想一定發生過什么事情。我先向你提示一下,比如有沒有一群比較特殊的顧客最近經常出現在店里,或者每周固定有一天在你們店里集合之類的。”
“好像沒有這類事情吧……要說與眾不同的顧客,好像也沒有吧……照你這么說,是有人故意要跟我們店搗亂?”
“那你再想想,顧客之間有沒有發生過什么糾紛?哪怕事情不大,比如在停車場上發生過打斗之類,你看是不是有過?尤其是發生在最近一兩個星期內的,請你再好好想想。”
本宮把頭垂得更低,歪著腦袋想了很久。
“唉,我真的想不起來……想不出什么事情來。實在對不起。”
“你把范圍再擴大些,比如在你們店附近的住家,發生過什么事嗎?”
本宮用拳頭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又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說道:“實在想不出發生過什么事,對不起。”
“真是這樣嗎?”
御手洗稍顯失望地問道。看來他把這個問題看得相當重要。
“你覺得如果我拿同樣的問題去問你們S店的店長,他的回答也會和你一樣嗎?”
“我想他的回答一定和我一樣。因為我和店長很合得來,我們倆幾乎無話不說。如果他發現有什么不尋常的事,一定會告訴我的。”
“按理說砸壞便池并且帶走,一定會發出很大的聲響,也很容易被人發現。而且把砸壞的便池裝起來帶走,還需要特別大的包。這些行為都很引人注目。可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發現過這類可疑的人吧?”
“啊,真的沒人見過。店里播放的音樂聲音很大,客人的說話聲以及其他雜音,加上外面汽車的噪聲,合在一起也挺吵的。但是有的時間段里又幾乎沒什么人來,如果趁這個機會……”
“這個我也考慮過了。只來過一兩次的客人不可能對店里環境知道得這么清楚,起碼得先來店里摸過幾次情況后才能知道。”
“你說得對。”
“如果摸過幾次情況后再來砸便池,那么做這件事還真費了不少力氣呢。”
“沒錯。”
“如果真是那樣,那他們以后一定還想做什么更大的事情,不是光搗亂那么簡單了。”
“啊,是這樣……你說得真對!”
本宮不由得頻頻點頭。
“但是,想做什么大事,肯定得不止一個人。今天便池又被砸壞偷走時,你們同事里沒有人發現吧?”
“是啊,誰都沒有發現。”
“干了三次,三次都沒人發現。看來這伙人的組織能力還挺強,像是專門干這種事的人。”
“對啊!”
“那么客人用的廁所是不是不允許職工使用?”
“是的,職工不能使用。職工有自己專用的廁所,就在廚房的角落里。”
“也就是說,客人用的廁所里發生的事,你們并不能馬上就發現?”
“是的,是這樣……咦,你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假如有人在廁所門口掛上一個‘正在清掃中’的牌子,不讓別的客人進去,你們店里的人也發現不了吧?”
“是的……如果像你說的這樣,還真發現不了。”
“現在你們店的店員里,除了店長之外,大部分都是打工的學生和兼職的主婦吧?”
“全是這些人,當然店長除外。”
“我知道了,現在問題已經越來越清楚了。我想問的就是這些。請你在這張紙上幫我寫下你們S店的準確地址和電話,還有你們店長的名字。你今天所有的日程請照常進行,下午六點也和平常一樣準時到S店上班去。到時候我也可能會去你們那兒。請你用這個電話打給你們店長,把我的意思告訴他,再請他在我到達以前不要去修那個便池。你看怎么樣?”
“咦?哦,那好吧。”
本宮馬上站起身來。御手洗也立起身快步向電話走去,摘下話機遞到本宮手里。在他撥號的時候,御手洗又照例背著雙手在屋里走來走去,看來他開始思索這件事了。
“御手洗先生,你今天能到我們店去一趟嗎?”
本宮把話筒拿在手里,不安地向御手洗問道。看來,一定是店長在電話里讓他這么問的。
“十分抱歉,我目前還不能確定案件的本質是什么,得看今天傍晚前我能不能徹底分析出事件的原因。所以今天晚上能不能去,暫時還不能確定。”
“哦,御手洗先生還讓我告訴你,在他到來之前不要去動那個砸壞的便池……”
“把問題徹底弄清楚,得到明天或者一星期以后,現在還不大好說。我看損壞一個便池對顧客的使用影響不大吧。如果我的想法是對的,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有結論。這其實應該是個十分重大的案件。你今天來得正是時候,如果你今天不來我這兒,有可能發生更重大的事情。請你照我說的去做,也許這次池田這間S店倒閉的危險還是可以挽救的。”
“咦?我們店有倒閉的危險?”
“弄不好的話。”
本宮又急忙把御手洗所說的話轉告了店長。
打過電話,本宮低頭行了個禮,說了聲“再見”,就轉身回去了。
3
本宮剛一離開,御手洗立刻跑到屏風后面,在我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舊報紙堆前翻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只見他抱著厚厚的一摞舊報紙回來了,砰的一聲把它們使勁摔在桌子上。
“石岡君,你快過來。看來這件事的進展可不一般,也許我們得抓緊點兒。不過,目前我們手頭掌握的資料還太少,這是最近兩星期的舊報紙,你來幫忙找一找,看看里頭有什么不尋常的消息和報道。另外到了播放新聞的時間,你別忘了幫我打開電視機。”
說著,他把一摞舊報紙塞在我懷里,又忙著翻他的報紙去了。
至今遇到的各種案件中,他也曾多次像這回一樣,若感到推理的根據不足,便喜歡翻翻舊報紙。然而我卻始終無法理解他這么做到底為了什么。
“御手洗,御手洗,你快來看。”
“哎呀,石岡君,你瞎喊什么,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你要好好運用自己的第一感覺來判斷。這次我們遇到的兩件怪事,它們并非孤立的,背后一定有關聯。我認為問題不是發生在音樂家居住的幸區遠藤町,就是發生在S店所處的川崎區池田。肯定發生在這兩個地區附近。但是他在東京的那處公寓也別忘了。那兒好像是品川,哦,不,是大田,屬于目黑區。”
“咦?等等,你是說,在音樂家那兒露了幾次面又失蹤了的那位女子,跟這間餐館衛生間便池被偷的事件有聯系?”
“要不咱們來打個賭,石岡君。兩起事件如同政治和貪腐一樣密不可分,像是同一株球莖上長出的兩個芽。”
“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那么,為什么你說時間已經緊迫了?”
“現在沒工夫對你慢慢說,但這完全是有根據的判斷。我們不抓緊點時間恐怕就來不及了,這一點你得相信我。如果我的推斷沒出錯,不出幾個小時一定會有什么重大事件發生。原因以后我再慢慢向你解釋,拜托你了,快點按照我說的去做。”
御手洗十分自信地對著我連喊帶叫。
那以后足足一小時,我們倆是在翻看舊報紙中度過的。遺憾的是,我們還是沒有發現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對我來說,這么漫無目的地在舊報紙里一頁一頁地翻,想找出點破案的依據簡直比登天還難。看來御手洗也是一樣。我看他拿走我的報紙在那兒仔細翻看了半天,結果也沒發現上面有什么讓他感興趣的內容。
御手洗把成堆的舊報紙往旁邊一扔,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他用指關節輕輕叩著自己的牙齒和嘴唇,伸手把頭發弄得亂亂的,又開始在屋里大步走來走去。
“御手洗!”
我只好壯著膽子叫了他一聲,那是因為我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時間已經到了中午。
“你不是說,有規律的生活習慣有助于身體健康嗎?我看是不是先把午飯解決了再說?”
正當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提出這個建議時,御手洗打斷了我的話,說了一句:“哦,原來是后天中午。”
接著,他又急忙向電話走去,迅速拿起話筒按了幾下按鍵。
“是S店嗎?請叫一下中島店長……我是御手洗啊。”
店長接電話后,御手洗馬上問他,有沒有發現四五個一伙的客人最近經常光顧店里,是不是有幾個人每晚在固定的時間里出現。他問得十分詳細和認真,這個電話足足打了二十分鐘。
“這到底怎么回事!簡直莫名其妙!”
放下電話,御手洗走到房子中間憤憤地大聲說道。
“看來這樁案子確實有點怪。便池被人砸壞了帶走沒人發現倒也沒什么,店里沒發現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現也情有可原,大家都在忙嘛。但是也沒有四五個一伙的人經常來店里,這就有點怪了。”
御手洗坐到自己常坐的沙發的扶手上。
“沒發現有一伙那樣的顧客出現,這從道理上肯定說不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們又有什么必要非要把便池砸壞呢?到底為什么?”
“你是說,有一伙四五個男子經常去店里?如果只考慮固定的顧客,那么一伙女的去那兒算不算?”
聽到我的問話,御手洗輕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高高地抬了一下手,站了起來。
“告訴你,石岡君,被人砸壞的可是男廁所的便池。”
我一想,哦,說得也對。
御手洗又開始在屋里踱起步來。我站起身向電視機走去,播放新聞的時間已經到了。
我打開電視,先聽了一則油輪火災的新聞。接下來播的是一段銀行被劫的消息,我已經開始緊張起來了。我回頭偷偷看了御手洗一眼,他仍然顯得那么無動于衷。
接下來的新聞是汽車撞人逃逸事件,他看起來還是不怎么感興趣。只有我感到十分緊張,豎起耳朵認真聽著,就怕漏過了一句話。新聞里說,兩名高中生駕駛一輛摩托車行駛在千葉的國道上時,被后面飛馳而來的小轎車撞倒在地,其中一人當場死亡。
下面一條新聞是關于政治捐款的。再下面的新聞是說自民黨提出了一個抑制物價快速上漲的提案,但受到反對黨的攻擊。他們認為這種事政府用不著去管,應當完全聽其自然。這次播報的新聞只有這些了。我想既然沒有什么對我們有用的消息,就拿起了遙控器把電視關上。
“慢著!”
只聽見御手洗急切地喊了一聲。
“快,把電視再打開!快點!”
我趕緊按下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畫面上出現的像是哪個小公園。一位女播音員正在畫面中進行解說。
“去年三月×日被人砍傷毀壞的目黑區五本木三丁目下馬小公園里的一棵針葉樹,在附近街道的好心人以及臨近的駒澤大學植物系教授的救護處理下,已經恢復了生長,現在看來情況良好。”
接下來出現在畫面上的是一棵樹被砍斷的枝丫,以及樹干和根部周圍被斧子砍傷的痕跡,樹干上還包著稻草編成的繩子,像紗布似的圍著樹干扎了好幾圈。樹根四周還用幾根木棍撐著,看起來當時被破壞得的確很慘。
“請聽聽附近居民的聲音。”
說完,畫面中出現了一位中年男性。
“居然還有人沖這些可愛的樹木下手,他們這么做對自己到底有什么好處呢?我實在不理解……
“大家都看見了,這個公園面積這么小,那么多卡車從這附近經過。這些車排放的廢氣太嚴重了,這片綠地對于我們住在附近的人來說,就像沙漠中的綠洲一樣寶貴。這里只種著這么一棵樹,居然還被人毀壞成這樣。我希望干這種事的人馬上住手,不能再繼續破壞下去了。”
我覺得這段新聞和我們沒有什么關系,這類新聞也太普通了。然而想不到的是,御手洗雙眼緊盯著畫面,還趕前幾步走到電視機前。
“這段新聞有什么稀奇的?還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
“喂,你快看!”
聽我這么一說,御手洗伸手指著電視上的一點,我一看,原來是S餐館的招牌。
“啊,看見S餐館了。”我點了點頭。出現在新聞里的五本木下馬小公園的旁邊,居然有一家位于郊區的S餐館。
說起來也不值得奇怪,S餐館是關東地區一家有名的大型連鎖餐飲店,據說店鋪總共超過一百家。
“可是這又和我們的事有什么關系?S餐館的店還不到處都是?那里好像是駒澤大街沿線,凡是在這種臨街的地方總是能看到幾家S餐館或者D餐館之類的門店啊。”
可是御手洗對我提出的質問不置可否,又往旁邊一閃,開始在屋里急速地來回走動。
當我把視線轉回電視上時,新聞已經播送完了,接下來是天氣預報節目,我只好關上了電視。
“難道是……”
聽見御手洗嘴里輕輕嘟囔著什么,我頓時又緊張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川崎區池田、目黑區五本木、幸區遠藤町。池田(IKETA)、五本木(GOHONGI)、遠藤町(ENDOMACHI)……I、G、E。啊,原來如此!”
他兩只手舉得高高的,嘴里說著一些我根本聽不懂的話。
“真有這么湊巧的事?這恰好就是我擅長的東西。上帝可真會開玩笑。不,不,這不對。這么一來肯定不對了。沒時間了,還是再重新好好想想吧……IGE,什么玩意兒!不行,滿腦子凈是這個IGE了,這也太湊巧了,這不太可能……什么?IGE……IGE!石岡君!”
聽到御手洗的喊聲,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雙目睜得滾圓,眼里似乎放著光。
“剛才電視里說,被砍壞的樹是常綠針葉樹,真是那樣嗎?”
“啊?”
我不禁大吃一驚,不知怎么回答他才好。御手洗懊喪地揮動著右拳接著追問道:“你說,是不是那樣?”
“咦?哦,哦……”
“的確是那樣嗎?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聽見了吧?”
“哦,不。電視里確實是那么說的……那又怎么了?”
“太棒了!”
御手洗激動地喊出聲來,雙手使勁揮舞著。
“真讓人不敢相信,這無疑是神對我發出的暗示!你知道吧,石岡君,是神暗示了我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我吃驚地站起身來。
“不,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明白,雖然還沒明白,但沒關系,有了這把鑰匙一定能把真相揭開。來得及,看來還來得及。石岡君,請幫個忙,請你就像雕塑似的一動也別動。就一小會兒,就那么一小會兒……”
說著說著,御手洗突然愣住了。
這樣過去了二十分鐘,我們還是什么話都沒說。又過了一會兒工夫,他開始忙碌了起來。他先走到電話機前拿起話筒,按了幾個號碼,不知在給誰打電話。我只是默不做聲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
“秦野先生嗎?你怎么樣?我是前天見過面的馬車道的御手洗。最近心情好點了嗎?咦?太忙?心情不好?哦,你放心。一會兒我會讓你高興的。今天,那個謎一樣的漂亮女子一定會給你打電話的。什么?當然是真的了。你問為什么?是啊,是我安排好的。時間我估計百分之九十是在下午六點半。但是在其他時間給你打電話的概率也有百分之十左右。要是你特別想見她一面,那就好好待在那兒等著,千萬別離開。”
御手洗的語氣不容置疑。
“要是她給你來了電話,就告訴她,那里只有你一個人在。這一點無論如何要向她強調清楚。而且還要告訴她,今天不會再有人前來拜訪你。一定要照我說的告訴她。什么原因以后會跟你解釋。要想見到她的話,就請按我說的做。如果不那么說的話,她還會和上次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以后你就永遠別想再見到她了。
“……是啊,你說得對,這是一個都市里海市蜃樓般的女人。有魅力的女人只能存在虛幻中。她也是那樣,誰也無法認識真正的她。尤其因為她是女人,既然是女人,那就和有魅力的人格無法并存。如果這兩樣重疊在一個人身上,一定會充滿矛盾,意味著這是一個不穩定的瞬間。
“……你放心,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復雜。要是她想拉你跟她到哪兒去,你就盡管跟她走。你的安全完全有保證。假如她希望和你共度良宵,你不妨順水推舟答應下來,也許算是件高興的事。因為你只能見到她這一回了,過了這一夜就再也無緣相見。今天晚上就是最后的一夜。但是我相信,以后你也絕不想再見到她。
“如果她給你來電話,請你打電話到這里說一聲。你就找石岡君,托他把話帶給我就行。電話號碼是四九六—五二××,是本市電話號碼。你只要像打電報似的說一句‘她的電話來過了’就行。不管她對你說了多少情意綿綿的話,我不會像個小報記者似的刨根問底,這一點請你放心。最后請你好好洗個澡,把頭發梳整齊點,再見。”
御手洗放下電話,但馬上又拿起話筒,不知給誰又撥了個電話。接著他突然捏著嗓子說起話來,聽到他裝出的不男不女的聲音,連我也不禁嚇了一跳。
“喂,你是住宅行業協會嗎?哦,不對?那你是哪兒?你問我?我是建設部住宅問題審議會。剛才我又查了一下電話號碼本。哦,你的電話是嗎?……哦,政府機關的電話不用查也知道。那當然,不過這星期我們這兒負責接電話的人感冒了,發燒三十九度五。真沒辦法。哈哈哈,你稍等,咦,怎么掛上了?”
“喂,御手洗,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得開口詢問。我知道他上一個電話是打給秦野大造的,告訴他已經安排好了讓那個女子給他去電話。然而我很清楚他其實什么也沒干,今天光是像一頭熊似的,在屋子中間不停地走來走去。他對秦野說的話只能讓人認為是為了掙點辦案費,盡揀好聽的來蒙騙那位音樂家。
下一個電話里,他自稱什么建設部住宅問題審議會,也不知道他胡說了些什么。甚至這電話是給誰打的我也不知道。不知是不是他的腦袋出了什么問題,如果不是的話,那他一定在惡作劇。在我看來,御手洗干的這一切,完全都是沒什么用的傻事。
還沒等我回過神,閑不住的御手洗又開始給誰打電話了。好不容易不在屋里瘋瘋癲癲地走來走去,沒想到一轉身他又迷上了電話。
“喂,是戶部警署嗎?我找刑事科的丹下警官。你問我?我叫御手洗。——石岡君你別擔心,操心太多容易掉頭發。冰箱里有牛奶,多喝點有利于保護胃黏膜。——喂喂,丹下先生嗎?最近身體好吧?……哦,是嗎?有事忙著比什么都強……哦,對,對。要是警察們都有空到山下公園釣魚去,那這個世界就太平了。不過告訴你,今天晚上可能有大事發生。我完全沒打算改變你的生活方式,但是如果你太太不反對你步步高升的話,今天晚上五點半,請你多派幾個人,到川崎區池田那家汽車餐館S店去,幫我把四名黑社會打手抓進去。
“你問他們具體犯什么事?這些得以后慢慢調查了,現在還不清楚。我也是剛剛知道的。但是根據現有情況來判斷,那家餐館今晚六點以后一定會發生重大事件。你放心,肯定不會讓你白跑的,這我可以保證。可能情況會很嚴重。我那位朋友石岡和己,你見過的,他今晚五點去那兒等你。”
“咦?你說什么?”我不禁抬頭看著他。
“你聽他調配就行。我會和他隨時保持聯系。”
“喂,你自己怎么不去?”我不禁感到不安起來,大聲問他。
“喂!今天發生的事件到底屬于什么性質,被害人、加害人分別是誰,事件會鬧到多大規模,這些問題一旦我查明會立即通知S餐館。上面說的你都記住了沒有?……那好,那好!不用我再啰唆了吧?你們最好別開警車去,要是你那輛警車往那兒一停,今天晚上就什么都不會發生了。另外,去的車也盡量別用‘88’號牌的,他們會認出來。就開那輛白面包車去最好。不過別讓人看見里頭坐著的人全都頭戴頭盔,手持防彈盾牌。這次我們的對手很厲害,而且嗅覺很靈敏。另外我得跟你商量,你今天晚上去的時候,能不能不穿你那件西服加風衣,那樣你一到店里身份就暴露了。對你太太說,讓她給你準備一身毛衣配牛仔褲穿著去。要能穿一件短外套或者夾克就更好。你進去后眼神也別太兇,就得像對家庭主婦推銷汽車一樣,顯得溫柔點……對,對。這是有點難,這我知道。不過,是的,是的……那好。那么五點半見。拜托了。——石岡君!”
剛掛上電話,御手洗就開始叫我。
“電話里說的你都聽見了吧?抓緊時間準備一下,盡快趕到川崎的S店那里去。我想你肚子也餓了,到那里再好好吃一頓。我會給你打電話,但是你不用坐在公用電話旁邊等,我要打的話會掛到廚房那部電話上,你盡量坐得離廚房近點就行。
“你到達S店以后,馬上找他們的中島店長,告訴他晚上五點半戶部警署有五位警察會到那兒去。另外你把我的意圖中你能理解的部分也告訴他。沒問題的話你可以先走了。再見。”
“喂,等等。說實在的,你的什么意圖我一點都不知道!”
“你就這么告訴他總會吧?”
御手洗帶著一臉惡狠狠的表情對我說。
“就我一個人去?”
“那當然啰。”
“那你干嗎去?”
“這還用說,出去調查事件去。總得知道今天晚上S店會發生什么事啊。”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會有什么事嗎?”
“那怎么能知道?這些事我不也是剛聽本宮說的?”
“還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么事,那你也敢通知警察?”
“這都是神告訴我的。人生到了關鍵時候就得豁出去拼一拼。”
“我怎么覺得對你來說總是到了關鍵時候似的……”
“假如一切像我預料的那樣,現在還不趕緊想辦法就來不及了。沒時間再猶豫了,眼看就要有大事發生,而我既然提前想到了,如果沒有及時采取措施去阻止,將來一定會后悔的。這么一想,即使冒點危險也值得。啊!已經沒有時間了,馬上就快到兩點了,離預計的時間只有四個多小時。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要弄清今晚將要發生什么事,這就是事情的關鍵。”
“你怎么知道六點半將有大事要發生?”
“已經沒時間慢慢跟你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但是,你讓我去,總得有什么線索和理由吧?”
“那當然有了。”
“是你剛才提到的什么IG什么嗎?”
“IG……噢,不是那個。那是個更大、更根本的問題,是治療這個嚴重患病的都市,打開這個銹跡斑斑的金庫的鑰匙。但是它和我們現在要采取的行動無關。”
“但是目前你所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啊!”
“是的,所有情況你也都知道。”
“你是說,我所知道的情況中已經包括了足夠的線索,能夠推斷出今晚將要發生的事件,決定你我的行動?”
“你說的完全正確。沒有時間了,我得走了。注意鎖好門,把煤氣關了。”
御手洗穿好大衣,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大門外。
著名聲樂家面前出現的謎一樣的美女,以及她謎一樣的搬家和行為,還有川崎區池田那家郊區餐館被人屢次砸壞的兒童用便池——這些和目黑區五本木下馬小公園那條新聞報道,究竟要怎樣聯系在一起呢?
而這些事情中,隱藏著怎樣的關鍵線索呢?從這里又怎能推斷出今晚六點半將會在川崎的S餐館發生重大事件呢?而且據說這個大事件的性質還能據此調查出來——這一切無法理解的事情,御手洗又是根據什么能把它們聯系起來的?
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房間里,想了好久好久。
4
下了電車后我又換了輛出租車,一直開到這家S汽車餐館的門前。一路上,我在腦子里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整理了一遍。
一位美女突然來到著名聲樂家秦野大造的音樂工作室,提出想從頭開始跟他學聲樂。但是只學了兩天之后,她在第三天打了個電話來,說是從橫濱車站的臺階上摔下來受了傷,不能繼續到那里參加學習。而秦野大造經過了解,認為根本就沒發生過這件事。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在說謊。
其后不久,她又給秦野的工作室打來電話,說有個神秘男子在跟蹤她,希望秦野前往相救。她說自己正在太平洋飯店的酒吧里等著。當秦野大造急忙驅車趕到那里時,那位女人又像煙霧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僅如此,酒保還證實根本就沒見到這個人。
另外就是這家S餐館的廁所便池屢次遭人破壞的事件。這兩起事件之間到底存在什么聯系?盡管我絞盡腦汁,仍舊無法發現它們之間存在絲毫的關聯。
S餐館的中島店長是位戴眼鏡的瘦瘦的男子,頭發精心地梳理成三七開,身穿一套干凈的黑色西服。很難看出他的年齡到底有多大,但是從他的笑容和臉上的皮膚來推測,可能還很年輕。中島店長說話十分客氣,行動中透出一副干練的樣子。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事情對他說了一遍。和往常一樣,我每天只見到御手洗忙忙碌碌地做這做那,對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卻一點也不了解。比如他對這次發生的事件作何判斷,我幾乎完全一無所知。我像一個月前剛到日本的外國人一樣,結結巴巴地把御手洗讓我轉告的事告訴了店長,但是看得出,中島店長還是沒有完全聽懂我在說什么,他一臉茫然,半天也插不上一句話,最后總算捺著性子聽我把話說完了。
“那么,就是說,戶部警署要來五名警察對嗎?”
“對。”
對于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
“是五點半到嗎?”
“是的。”
“那用不用給他們留幾個座位?不過五點半的時候客人還不多,空位子總會有的……今晚這里真要發生什么大事?”
“御手洗是這么說的。”
我也只能這么告訴他。
“他說的話是真的嗎?我想不大可能吧。我來這間店里已經有六年了,可能引發犯罪的事一次也沒出過。偶爾也有騎摩托的暴走族來這里,那只在星期五、六兩天的半夜。今天雖然也是星期五,但是五六點鐘這個時候他們還不會來。我們的顧客以學生和白領家庭,以及公司的年輕小姐居多,只是家普普通通的餐飲店而已。”
“哦,是嗎?”
“剛才御手洗先生電話里也這么說。但是我放下電話后又想了很久,實在記不起來有哪天來過什么暴徒惡棍,或者黑社會那幫人。來這里吃飯的人大多數都是帶著家人一起來的。那些惹不起的人愛去的好像是別的地方吧。”
“哦,是嗎?”
“是的。來我們這里用餐的大多是全家一起來的。要是趕上星期天,這里熱鬧得就像個兒童游樂場,我們都忙不過來。從沒見過那些兇神惡煞的家伙上這里來,而且像他說的一來就四五個,成幫結伙的,我就更沒見過了。御手洗先生本事雖然大,我看他這次是不是看走眼了……”
說實話,本來我心里多少就有點兒嘀咕,被他這么一說,還真有些不自信起來。我往店里掃了一眼,看見的凈是學生打扮的年輕情侶,還有像是家住附近的家庭主婦,就連坐在那兒的幾位中年男子,看起來也像是哪家公司的正經干部,正在邊吃飯邊聊著有趣的事情。旁邊零零星星坐著的幾個人,也在優哉游哉地讀報紙。這哪像過一會兒就有大事發生?而且也沒覺得有必要大驚小怪地叫警察來。我想,再過一會兒,那五位警察要是來了,讓他們坐上幾個鐘頭冷板凳,到時候風平浪靜什么都沒發生,不知道那幾位的驢臉得拉得多長。想到這里我不禁有點緊張,估計今天的結局可能不大好看。
“那,你看我該幫你干點什么?”
“現在你什么也別干。御手洗說過,他會打電話來教你該怎么辦。等他的電話打來了,我們再商量。他說要是打電話來了就讓我接,所以來電話以后請馬上叫我。你看我坐這兒合適嗎?”
我的位置正好在大廳中央,離廚房也比較近。我坐的桌子和廚房之間,有一塊不太高的屏風攔著。屏風上面有幾個凹槽,里面放著幾盆塑料做成的常青藤盆景。雖然我坐下來時看不見廚房里面,但要是站起來的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行,你坐這兒正合適,我們廚房里裝的是無繩電話,要是有石岡先生的電話,可以把話機拿來讓你接。”
“那太好了。”
我坐下來后要了幾個菜,吃飽喝足后便坐著喝茶。正在這時電話來了。我把話機貼在耳朵上,往墻上的掛鐘瞧了一眼,已經快五點鐘了。
“石岡君,下面請你照我說的辦。”我剛把話筒拿好,電話里就傳來御手洗的聲音。
“誰來的電話?是御手洗先生嗎?”店長問我。
“店長在你身邊嗎?”
“在。”
“那好,請他趕緊把店里的窗簾全拉上。”
“店長,御手洗先生請你把店里的窗簾全拉上。”
我把御手洗說的話轉告了店長,他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叫上兩位女服務員,迅速地分頭把三個大玻璃窗的窗簾給拉上了。這時店里的顧客還不多,拉上窗簾倒沒顯得太費勁。
“石岡君,你現在正坐在屏風前面吧。電話里現在有一些雜音,你拿的大概是無繩電話吧?”
“對啊。”
“那太好了。你馬上站起來,走到屏風前面去,把向你這一邊垂下來的常青藤都撥到廚房方向去。那樣一來屏風自然就會向南傾斜,也就是說會向和大門相反的方向倒。馬上去辦。”
“行。”
我把電話放在桌上,轉身照他說的做完了。
“做好了。”我拿起電話向他報告。
“你回頭向大門那邊看。”
“我看著呢。”
“能看見收銀臺和賣小禮品的柜臺了吧?”
“嗯。”
“右上方墻上掛著一個米老鼠圖案的掛鐘,看見了吧?”
“啊,看見了。”
“你往那個方向走。”
“明白了。”
“走到廚房這邊了吧?從那兒往右拐。看見那兒有兩張貼著木紋紙的桌子了嗎?”
“哦,有。”
“再往里就是廁所,前面右手邊有部磁卡式的公用電話,對嗎?”
“御手洗,別拿我鬧著玩了。你到底躲在哪兒看著?”
“石岡君,你回頭看看,窗簾全掛得嚴嚴實實,我哪能看得見?”
我轉頭看了看窗戶,真像他說的那樣,幾個窗戶都拉上了窗簾,經過門口的第一京濱高速路和路邊的樓房全都看不見。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一看就知道御手洗并不在里頭。如果說能看見的,就只有正面的玻璃門了。透過玻璃雖然能看見S餐館的部分外墻和剛拉上窗簾的一部分窗戶,但是根本看不見任何外邊的建筑物。
我又回到店長身邊向他詢問:“御手洗對你說過他今天來過這兒嗎?”
店長一聽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說道:“我根本就沒和他見過面。”
這時電話里又傳來御手洗那不耐煩的聲音。
“石岡君,這些話以后再說!你告訴店長,靠近廁所的那兩張桌子得先空著,其中的一張,也就是離廁所較遠的那張桌子給丹下警官留著。一會兒他們幾個要坐那兒。”
“哦,知道了。那么最里頭那張桌子是給誰留的呢?”
“今晚有一伙人會乘一輛乳白色奔馳車到餐館里去。我想他們一定想坐在那兒。剛才對你說的這些,你都記下來沒有?”
“等等!”
我一邊讓店長幫我拿著電話,一邊掏出了記事本。
“奔馳車的車號是品川33,后面數字是91××。會有幾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跟著一位八十歲的白發老人到那兒去。人數大約三四個吧。老人不坐椅子,我看他會坐在帶軟墊的沙發上,面朝廁所方向。他剛坐下不久就會站起來,到那部綠色電話機那兒打電話。”
“喂喂!御手洗,你怎么連他們會干什么都知道?”
“這些事以后慢慢再跟你說!你通知店里:老人他們如果來了,還按普通顧客那樣接待,叫一個服務生過去請他點菜,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老人也許會要一碗不放鹽的糙米粥。總之我說的這些事今晚肯定會出現,我連他們的劇本都拿到手了。一會兒那輛奔馳車在停車場停好后,你和幾位警官得給我打起點精神來。剛才向你說過的那些情節,就像寫好的劇本一樣一定會上演,但是另外再出點什么意外的事我可就猜不著了。這些話請你盡快轉告丹下警官,在一旁的店長你也要告訴他一下。通知完了以后,你還坐回廚房旁邊的座位上等著。你旁邊的屏風剛才動過了以后,應該能看得見丹下警官他們的位置,你要時刻注意他們那邊的動靜。”
“那你現在在哪兒?”
“你問我?我在惠比壽。”
“惠比壽?你這時候還跑到那兒去干什么?而且你人在那么遠的地方,怎么對這兒的一切都這么清楚……”
“你這個習慣可不好,關鍵時候老喜歡問這問那的沒個完。同一件事問幾遍就沒意思了。我這邊正忙著呢!”
“你現在在忙什么?難道你不來這兒了?”
“我想或許也會過去,但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好戲開演的時間。我這邊還有好多事要辦。”
“今天這里到底要發生什么事?”
“我還得接著搞些調查,但基本上已經清楚了,沒把握的事我還不能說,因為弄不好可能事關人命。”
“你說的是真的?”
“再給我點時間就全清楚了。待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你一定得記住,今晚將要發生的事情十分重大,但是你也不能慌,好戲開場時我會給你發暗號,所以沒開始以前你盡可以放松些。”
“會給我什么暗號?總不會真的跟演戲一樣,開場前先響鈴吧?”
“沒錯,會響鈴的。”
“鈴在哪兒?真的?”
我想,我這位朋友肯定又在拿我開心。
“不就是你現在手里拿的那玩意兒嗎?”
“我拿著什么玩意兒了?手里拿著的?哦,你是說電話機?”
“正是它。過一會兒秦野大造先生會給你們那兒打電話。他會告訴你,那位謎一樣神秘的女人給他打過電話了。那就是好戲開場的鈴聲。”
“咦?他會給這兒打電話?”
“喂喂,小聲點兒,石岡君!剛才你在家里沒聽見我打電話時對他說過什么?你把事情都記清楚點兒。只要秦野不給你那兒去電話,下面的好戲就開不了場。一切都是從那位美女給秦野去電話后開始的,知道了?”
“我還是滿頭霧水,不過你剛才說的事我倒是記住了。”
“現在你知道這么多就行了,在你動手記述這樁事件以前會全知道的。其余的話待會兒再說了。”
只聽咔嚓一聲,他把電話掛上了。
5
五點半整,丹下警官等幾個人推開店門進來了。他還是平常那副模樣,標準的大背頭梳得油光水滑,兩眼炯炯有神,撅著嘴像是正準備訓人,一看就不會給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可是如果和跟在后面的那四位老兄比起來,他這副嘴臉還算是最可愛的了。
看上去后面那四位警察個個都不是善茬兒,知道的說他們是警察,不知道的會以為來了一幫黑社會流氓,而且還得是流氓中挑出來的最兇神惡煞的角色。你瞧,這幾位剛一進門,差不多就把中島店長和我的腿都嚇軟了。女服務員個個嚇得抱頭尖叫,跑得快的已經溜到屏風后頭躲了起來。
中島還真不愧是店長,我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后他就壯著膽向他們走過去,按御手洗交代的那樣,把他們五位安排到廁所附近那張桌旁坐下,然后再按商量好的那樣,搬了兩把椅子放在旁邊。等他們都坐好后,服務員這才戰戰兢兢地給他們送上水來。我也到他們那兒打了個招呼。
“哦,石岡先生,有些日子沒見了。”
丹下警官大聲說道。平常他說話就是大嗓門。
“是啊!辛苦你們幾位了。”我回答說。
“我這幾位弟兄雖然形象差點,但都是我四科的同事,從我旁邊數起,依次是青柳、角田、藤城和金宮。”
丹下警官倒不怕揭自己人的短,把丑話先說了倒也挺自然。他剛介紹完,那幾個相貌兇惡的警察挨個兒和我點頭打招呼,這場面大概看起來也挺滑稽的。
“我這幾個弟兄長相太兇,要讓他們去盯梢很容易暴露,所以老得拿點報紙雜志擋住臉,或者讓他們戴副墨鏡。”
“哇……”
其實我心里倒真想讓他們這樣做,但是因為害怕,最后沒敢說。
他們貼身穿著灰色或者棕色的厚襯衫,外頭再套一件繡著什么建筑公司名字的工作服。雖然他們裝扮成建筑工人讓人覺得體格太壯,但粗粗一看卻真有幾分像。
打扮得最特別的還是丹下警官,他身穿一件藍底白色圖案的毛衣,十分醒目,而且上面的圖形也相當有趣。那是一幅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圍著一個雪人做游戲的圖畫,還有一條狗在旁邊。兩個孩子的模樣非常可愛,和這件毛衣的主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好奇地湊近他的毛衣多看了幾眼,丹下警官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件毛衣是臨時從小舅子那里借來穿穿的。”
我到他們桌子去的途中曾向大門外偷偷瞥了一眼,發現停車場邊上停著一輛白色的面包車。看來丹下警官雖然外表看上去嚇人,但對于上級交代的事,做得還是挺周到的,這正是他的一個優點,御手洗也常常對我提起。
“御手洗對你說過沒有,這里今晚到底會發生什么事?”
丹下警官坐直了身子向我問道。
“這個……”
我暗暗提醒自己,這個問題可得好好考慮后再回答,而且還得把情況整理分析后才能說明白。我定了定神,然后慢慢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他。
向他交代清楚花了好長時間,可是我看他一直聽得十分認真。聽完后,他滿臉的不耐煩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也就是說,按照時間順序,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首先,那位身份不明的女人會給秦野大造打電話,告訴他自己急于見到他,對吧?然后秦野接完電話會打電話通知石岡先生,事情就開始了。
“那輛品川33號碼開頭,后面是91××的乳白色奔馳車一會兒會停在外頭的停車場,三四個穿黑西服的大漢會陪一位八十歲的白發老人進餐館來,而且他們會主動坐在旁邊這張桌子旁。老人會挑那張面朝廁所的,鋪著軟墊的沙發坐下,然后又很快站起來,到那邊綠色的公用電話打電話。
“服務員會來問他們想吃什么,老人會點一碗不加鹽的糙米粥。這家店的菜譜里到底有沒有糙米粥?你把菜譜遞給我看看……哦,真的,還確實有。這就是糙米粥,菜譜上還有照片……但是我懷疑,這些肯定都會發生嗎?那么,這都是事先編好的戲了?御手洗真的說過,連演戲的劇本他都清楚?”
“對,他是這么說的。”
“哎,他那個人老愛那么說,就算他說得挺像回事,我還是不怎么相信他的說法。不管怎么說,一個人的行動哪能跟模子刻的那樣早就定得死死的?而且這件事總歸還沒發生,怎么能猜得這么準?來的那幾個不會是演員吧,因為什么原因來這里演戲的?”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說的不大可信……跑這兒來演一段戲到底有什么用?演這種戲又有誰能得到什么好處?這戲總得有人看吧?他們來了就坐那張桌子?最里邊那張?那里沒有別人,只有我們這兒能看見啊!這么說的話,這出戲是不是只能演給我們看了?店里其他顧客,連服務員在內全都看不見啊。那里不是有一面屏風嗎?你看,全擋住了,只有我們看得到?你怎么想,石岡先生?”
“我還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他還說這件事很重要,弄不好隨時會出人命?”
“是,他是這么說的。”
“所以他把我們叫到這里來了。但剛才聽石岡先生話中的意思,你也不知道到底會出什么事,對吧?”
“的確是這樣。御手洗老是告訴我,沒把握的話他不想說,再給他點時間就清楚了……”
“哦,沒把握的還不說?那這么說,剛才告訴我的都是特別有把握的啦?”
“他說過,剛才說的這些情節就像演戲一樣,是今天晚上肯定會發生的。”
“這么說,過會兒他還會給石岡先生來電話吧?”
“對,他會再來電話。”
“那我們只能坐在這兒等著了。如果穿黑西服開奔馳車來,這些人看來肯定是黑社會的人了。”
丹下警官小聲嘟囔著,我倒嚇出一身冷汗。但是中島店長剛才說得很肯定,這家店在這兒開業六年了,還沒見過這種顧客。
“過一會兒是秦野給石岡先生打電話嗎?”
“沒錯。”
“就是說,等你接到電話后我們再準備也來得及?”
“是這樣的。”
“那就好。那么我們先簡單吃幾口東西怎么樣?喂,你看好沒有?到底點什么菜?”
丹下警官又翻開菜譜自己看了一遍。我一看沒有我什么事了,就回到剛才坐的那張桌子旁。我看了看墻上的鐘,六點過兩分,時間已經快到了。
正像御手洗所說的那樣,我移動過屏風,再把那些塑料常青藤拿到另一邊以后,從我所坐的位子上能清楚地看見丹下警官他們那邊的一舉一動。我看見丹下警官還像平時那樣耷拉著臉,正在對女服務員說著點菜的事。服務員拿著點好的菜單到廚房去了。看來先要等菜準備好,再等他們吃完飯,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無所事事地端起已經涼了的紅茶喝了幾口,遠遠地望著丹下警官他們,又開始思考今晚這里將要發生的事情。我在心里把御手洗交代過的情節暗自回想了一遍,對他所說的那些謎一樣的話完全不知所以然,只能按他說話的先后順序進行整理。
然而我發現把他的話理順了也不容易,他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一會兒這句,一會兒那句地在我腦子里又出現了。比如,我問過他現在在哪里,他告訴我在惠比壽。可是惠比壽這個地方對我來說來得也太突然了,為什么這個時候御手洗會跑到那里去?難道是以前掌握的那些情況中,又突然有了必須去一趟惠比壽的什么理由?
而且他還刻意強調說,今晚的事情很嚴重,弄不好可能會出人命,要我們把這個嚴重性牢牢記在心里。
此外,他對今晚要來的那伙人的活動居然知道得那么清楚。從他們坐的車到車牌號,來人的年齡相貌以及到店里后的行動,似乎都已經盡在掌握。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實在不明白。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他告訴我們的話到底準不準,但如果真被他說中了的話,這家伙怎么會具備這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呢?
還有一個問題我也實在想不明白,那就是他對我在店里的行動怎么就像當場看見的那樣清楚?難道是在天花板上開一個洞往里頭看的?我不禁抬頭看了幾眼,當然,上面的天花板還好好的。那到底他是怎么知道的呢?真像是在變戲法讓我看。
上面這些問題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因為手頭暫時沒什么事做,我只能接著思考下去,可是越想越覺得陷入層層迷霧,不知就里,但是我也沒有別的好辦法。
我看見服務員給丹下警官他們的桌子上了幾個菜,幾個人狼吞虎咽地很快把飯菜一掃而光。一盤菜像是剛放下桌就不見了蹤影。
我又抬頭看了看他們桌子左上方的那個米老鼠圖形的掛鐘,鐘上的長短針都指著正下方。也就是說馬上就到六點半了。從正門透過玻璃向外看,外頭已經黑下來了。但我桌上那個無繩電話還靜靜地躺著。正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抬頭一看,本宮已經來到我面前了。看著他滿臉無奈的樣子我就知道,好戲要開場了!
“我是專門來這里聽你使喚的,萬一有什么事你告訴我就行。”
說完他拿起電話機在哪兒按了一下,就把電話接到這兒來了,然后把話機遞給了我。
我接過話機貼在耳朵上,剛說了一聲“喂——”就聽見話筒里傳來了那個洪亮的男中音。
“喂,是石岡先生嗎?那個人在你這兒嗎?”
“你是說御手洗?不,他不在這兒。”
“哦,那就不好辦了。”
“但是過一會兒他會打電話來和我聯系。”
“那么先請你轉告他,剛才洋子給我來電話了,說是想見我。但是她這回的情況看起來很緊急,她告訴我現在有生命危險,最近老有個可疑男子在跟蹤她,已經好幾天遇到危險了。”
我一聽感覺有點兒緊張。御手洗說這樁事也許關系到人命,難道是指她——
“這件事我沒法拿主意,我會盡早轉告御手洗。秦野先生您打算怎么辦?”
“洋子一直在哭著,所以我沒法不到她那兒去。我打算現在馬上就去。”
“是嗎?但是這件事有危險,您自己得多小心。”
“知道。不過我在當學生的時候練過柔道,碰上一般對手還吃不了什么虧。”
“過一會兒您還給我來電話嗎?御手洗怎么說,過一會兒我就能告訴您了。”
“要是有機會我還會打電話給你。我打算開車去了,先說到這里,再見。”
“您多小心。”
電話掛斷了。我把無繩電話的按鈕關上后,趕緊又在店里巡視了一圈。看來吃飯的人已經慢慢多了起來,要是在店里的動作太顯眼容易引人注意,我小聲告訴站在旁邊的本宮:“你過去告訴那幾位警察,就說秦野的電話已經來過了,請他們隨時做好準備。”
本宮表情緊張地點了點頭,然后慢慢向丹下警官那兒走去。終于接到了開始戰斗的信號,我的心跳也開始加快了。
不知從哪兒又傳來電話鈴的聲音。到底怎么回事?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手邊的話機在響。不知道這電話是不是找店里人的,我猶豫著要不要接,最后還是下決心按下了通話按鈕。
“喂喂,你找誰?”
“石岡君嗎?你別慌,聽我跟你說。看來事情已經發展到很嚴重的地步,有人被殺了。”
“啊?真的?”
我不禁嚇得小聲叫出來。
“剛才秦野給我來過電話。”
“秦野來過電話了?哦,知道了。”
“他說,那位女子給他打過電話,說是有人要殺她,十分危險。電話里她哭得很厲害。”
“哦,是嗎?你趕快去告訴店長,讓他從廚房的后門盯緊停車場。從那道門可以看見停車場的全部情況。如果那輛品川33開頭,車號91××的奔馳車來了,叫他馬上給你發信號,你再通知丹下警官他們。告訴他們,殺人不一定發生在店里,也可能發生在停車場里。萬一外頭有什么動靜,讓店長馬上出來告訴你,你再給警察發個信號,讓他們趕快沖出去。明白了沒有?廚房里看不到丹下他們坐的那個死角,所以你的位置要起到中轉的作用。”
“明白了,不過,御手洗,秦野那邊該怎么辦?”
“誰?你說誰該怎么辦?”
“秦野和那位女人。”
“哎呀,他們倆的事就別管了。”
“你,你說什么?他明明告訴我有可能出人命,你不也這么說過嗎?秦野說那位女人害怕得直哭。”
“想哭就讓她多哭一會兒吧,這有什么稀奇的。”御手洗不耐煩地回答說。
“什么?你到底在說什么啊?你不是親口告訴我,這件事人命關天不能大意嗎?”
“我指的是待會兒來的那幫人,坐奔馳車穿黑西服的那些人干的事。”
我一時無話可說,腦子里一片糊涂。
“……咦?怎么是這樣?那一會兒秦野要是再給我來電話,我就這么轉告他嗎?我答應他,一會兒把你的答復再告訴他。”
“他不可能再來電話了,你就放心吧。秦野正沉浸在與那位女子重逢的喜悅中,今天他整晚都高興得跟做夢似的。”
“這我看可說不準,從他剛才說的話來看,我想他一定還會再打電話來。”
“秦野說他這回要上哪兒去?”
“咦?你說什么?”
“我是問,他剛才沒告訴你那女子現在在哪兒?沒說讓他馬上趕到哪兒去?”
“這,這還沒聽他說過。”
我一時又不知怎么說了,這件事還真忘了問。
“剛才我忘了問他要到哪兒去了,反正他說過要開車過去。”
“你以后做事得考慮周到點啊,我說石岡君,你既然擔心那女人出事,起碼得問清楚她在哪兒。”
我無話可說。
“萬一秦野真的來電話,你就這么告訴他。孩子要是哭鬧了,往他嘴里塞塊糖就不哭了。不過她需要的不是五十日元的糖果,而是起碼五十萬日元的高檔名牌商品。反正得給她塞多少錢跟咱們沒關系。這些麻煩事咱們別管他,他們倆各取所需,雙方都落得高興。石岡君,下面我告訴你的事很重要,你趕快找張紙記下來。現在店里人已經多了,注意行動別太引人注意。”
“等等,我還沒準備好!”
我急忙掏出了小本子。
“好了沒有?待會兒坐奔馳車來的那幫伙人里的那位白頭發老者,有人要在店里或外頭殺他。兇手是從外頭進來的,具體人數還不知道,反正不是一個就是兩個。要防患于未然,爭取把兇手一網打盡。奔馳車到了以后,石岡君你做個手勢通知店里的警察,讓他們密切觀察外頭的動靜。聽明白了嗎?記下來沒有?”
“你稍等!……哦,行了,記下來了。”
“石岡君,你想上一趟廁所不?”
“咦?你說什么?哦,對,還真有點想去一趟。”
“那么你馬上去一趟廁所,路過時把記下來的紙放在丹下他們桌子上就行。上廁所時間抓緊點兒,上完了趕緊回到你的座位上去,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那你現在怎么辦?”
“我馬上趕到你們那兒去。那么,咱們待會兒見吧。”
說完他掛上了電話。我馬上把本子上記下來的這一頁撕下來折好,掛上了電話。接著,我大步向廁所方向走去,路過時看了丹下他們一眼,只見他們個個都戴著墨鏡,有兩位還裝著在看報紙。
6
我把椅子從屏風跟前往后挪了挪,選了個能看清楚廚房的位置坐了下來,視野左邊一側的角落里坐著丹下警官他們幾個人。我也已經把御手洗說的事轉告了中島店長,他現在一定已經派了個人,打開后門盯著停車場的動靜。
店里的顧客已經很多了,我坐的桌子旁邊也有三個年輕女性坐著聊天。這個時間看來是晚餐高峰的時段,墻上的掛鐘已經指向了七點。
我坐的雖然是一張只有兩個座位的小桌子,但吃完飯老一個人占著座,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本宮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連忙給我端來一杯紅茶和幾塊小點心。我不時吃一點東西,但是這種緊張的時候,吃進嘴里也不覺得有什么味道。我悄悄掃了丹下警官一眼,他們到底見過的場面比我多,看起來倒還悠然自得。從我這個位置看過去,丹下警官總是側面對著我,看來他也不時用余光往我這兒瞧幾眼。
我把視線轉向屏風這邊,只見臉色發青的中島店長正向我跑來,邊跑邊用手輕輕指著停車場的方向說:“來了!來了!”一聽這話,我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快步向丹下警官的方向走去,微微舉了舉右手,在不引起店里顧客注意的情況下,很隱蔽地向停車場方向指了指。
我看見悠然靠在椅子背上抽著煙的丹下警官已經注意到我的動作了,他們還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只重重地向我點了點頭,表示收到了我給他們的暗示。我還看見金宮和藤城兩人把放在桌上的報紙又拿了起來,遮住了自己的臉。
我回頭向大門口一看,有一個身材健壯的黑西服男子已經站在玻璃門外了。他先看了看餐館四周,這才推門走了進來。
收銀臺的女孩向他低頭行了個禮,又說了些什么,大概不外乎說聲“歡迎光臨”之類的話吧。只見黑衣男子走近收銀臺,用手指著丹下旁邊那張空桌,小聲向女店員說了幾句什么,然后又轉身推開門出去了。我想他也許是先進來看看那張桌子是否空著。
我朝門口方向又看了看,隔著玻璃門的小縫,能看見一輛乳白色奔馳車正停在門口,車身輕微地上下動了動,可能有人開門下了車。
剛才進來過的那位黑衣男子又出現在門口,他的年齡在四十歲左右。接著又出現了一位白頭發的瘦瘦的老頭,穿著一身和服,緊跟在那位黑衣男子的身后。
黑衣男子推開門,用手扶住門邊,然后態度謙恭地把老人讓進屋。老人的步伐雖然很慢,但走路并不東歪西斜,看來精神還挺矍鑠。接著黑衣男子也快步走進店來。
很快,又有一名穿黑衣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用手擋住正關上的玻璃門,然后推開門走了進來。
老人走向最里面,經過丹下他們面前時,幾位警察連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很快,老人轉過彎就消失在后面看不見了,后面兩位黑衣男子跟著也不見了。我遠遠望見丹下的眼珠在轉,看樣子是在監視這幾位的行動。但從我坐的位置看過去,那兒是一個死角,根本看不見這幾個人。我想他們一定是坐在了離廁所最近的那張桌子旁邊。這說明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御手洗所料。我回頭往大門那邊看了看,也許司機會把車停好后再進來找那三個人吧。
和我猜測的一樣,一會兒,門被粗暴地推開了,一位年輕點兒的黑衣男子快步走了進來。由于和他離得遠,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明顯可以感覺到,這三個人周身散發著一種異樣的氣息。
女服務員端著水向他們的桌子走去,我想過一會兒這位服務員還得再去一次為他們點菜,但等了很久也沒見她出來。我不免有些擔心,怕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轉念一想,反正丹下他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有什么可疑情況他們應當能發現,所以我沒必要輕舉妄動了。
女服務員終于從墻壁后面出現了,她徑直回到廚房前面的柜臺前,向里面大聲說了幾句什么,看來已經為那伙人點好菜了。
女服務員旁邊站著中島店長,我等了一會兒插空向他使個眼色讓他過來一下。店長帶著滿臉緊張的神情走近了我。
“那些人真的點了一份糙米粥嗎?”我向他問道。
“還真點了一碗。”他回答說。
看來御手洗預計的還真對。
“是那位老人要的嗎?”
“是啊。”
“那位老人真坐在那張沙發上,面向廁所?”
“沒錯,聽女孩說,是那么坐著。那位女孩還說,老人剛坐下不久又站起來,用那部公用電話打了個電話。”
看來事情的進展正如御手洗說的一樣。我不禁開始對這家伙懷著幾分敬畏。他好像神仙似的能掐會算,把別人的心理和將要采取的行動都算得一清二楚。
“這個電話機還要用嗎?”
店長指著我桌上的無繩電話問道。
“可能一會兒御手洗還會和我聯系,還是先放在這里吧。”
店長點了點頭說:“那好吧。”然后轉身回廚房去了。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注意到黑衣男子他們要的菜已經陸續上了好幾道。
可是,依然沒有任何動靜。我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大意,因為極有可能接下來的某個瞬間就會發生殺人事件,而且就在我的眼前。
究竟將要發生的事件是以什么形式開始的?是誰有這么大的膽量來這里干這種事?御手洗說過,兇手是外面進來的,我的腦子里對下面將要出現的各種可能做了猜測,想了半天也沒法估計哪種可能性最大。
遠遠看見丹下警官不時瞟我一眼,不知他是出于緊張還是想從我這兒得到暗示。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下面該怎么辦。因為對將要發生的一切是在什么時候,以何種方式出現,我心里也完全沒數,還巴不得有人來教我怎么辦呢。我甚至覺得丹下警官的視線像針一樣刺了過來。要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卻如坐針氈,其中的難受可想而知。我又看了一眼丹下頭頂左邊的掛鐘,時間已經是七點四十分了。
桌上的電話小聲地響了幾下。其實電話就在我眼前,之所以聽起來聲音不大,是因為店里人多嘴雜,以及各種噪聲。但此時電話鈴那像秋蟲鳴叫似的聲音,在我耳里就像巨大的爆炸聲。我急忙伸手一把將話機抓在手里,幾乎把杯子碰翻在地。
“喂……”
“石岡君,那伙人來了嗎?”
“來了,來了!三個穿黑西服的男子和一個白頭發的老人。正像你說的那樣,老人點了一碗糙米粥,現在正喝著呢。”
“到現在還什么事都沒發生?”
“什么事都沒有呢。我看丹下警官那邊也沒什么動靜。”
“那好,你聽清楚了,石岡君。一會兒要進來的人會是一身摩托車手的打扮。”
“什么?摩托車車手?”
“沒錯,他們戴著頭盔,身穿皮革的連體服,腳上穿著長筒靴。或者下身穿牛仔褲,上面穿皮夾克。我想這種打扮的可能性起碼百分之八十。”
“打扮得跟真的殺手似的?”
“是的。要是這種打扮的人進店里來就得注意了。多虧這家是S公司的下屬店,因為他們規定,服務生必須在門口迎接顧客,再把他們迎到位子上坐下,對吧?如果進來的人不用人引路,那就更得特別注意了。我估計來人會直接向穿黑西服的那幾個人坐的桌子走去。走到老人面前突然站住,然后拔出手槍就開槍。”
“他們要開槍殺人?”
“我猜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是用手槍射擊,他們的暗殺目標就是那位老人。如果發現這種打扮的人闖進來,無論如何得先把他們按倒再說,爭取在掏槍之前把他們制伏。無論有什么困難,這一點一定要做到。你告訴丹下警官他們,我們事先已經得到了這么可靠的情報,萬一這樣都沒把事情辦好,下次我有事就不找他了,干脆找幾個童子軍的小姑娘來辦算了。一定得向他強調清楚。”
“咦?你說什么?”
也許是精神過于緊張,我連御手洗的玩笑話都沒聽懂。
“還有一點要特別注意:刺客不會是單獨一個人,如果露面的只有一個人,那肯定還有人在暗地里配合。這點千萬別忘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盡量早點兒來吧。”
“你自己好好干吧,別指望有事我都在身邊,以后讓你一個人出面的機會還多著呢。”
我正想叫他再等等,可是他已經掛斷了。
我把話機開關關上,一時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緊張地思索著,用什么方式才能把御手洗說的話通知丹下警官他們。
我想站起來直接到丹下他們桌子去告訴他,這種辦法既迅速又可靠。但就是怕引起店里人的注意。其他人倒還好說,如果驚動旁邊那幾個穿黑西服的人就麻煩了。
但是如果這些話讓本宮或者其他服務員向丹下他們轉告,又怕在內容上出現誤差,只要經過中間人傳話,實際上很容易產生聽錯或者理解錯的可能。若是讓他們轉告一些小事還不大要緊,要知道這幾句話萬一傳錯了,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決不能出現任何疏漏。
我想了好久,最后還是決定像上次一樣請他們幫忙遞字條。這樣一來不但事情能夠說清楚,而且也不容易出差錯。
我從記事本上撕下一頁,小心翼翼地用簡潔明了的語言寫了幾行字。字還沒寫完,我突然感覺氣氛有些異樣,抬頭一看才發現確實有事發生了。
只見大門被推開,進來了一位個子很高的男人,身穿黑色皮衣褲,頭戴白色頭盔,猛一看好像西洋的騎士打扮。下巴位置上還戴著一個向前突起的保護罩。
來人到收銀臺前和店員說了幾句什么,但說話時連頭上的頭盔也沒摘下。店員一邊從收銀臺柜子邊掏出一本菜譜遞給他,一邊低下頭大聲說了句“歡迎光臨”。來人一點表示都沒有,只是不耐煩地伸出右手制止了店員下面的話,然后又用手指著店里問著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沒有戴手套。這時,來人已經大步向店里走來,估計他借口進來找在店里吃飯的朋友。
賽車手模樣的人一直戴著頭盔,甩下引路的女店員直接向黑西服男子旁邊的老人走去。
來了來了!我緊張得仿佛心臟都停止了跳動,腦子直發漲,口干舌燥。
來人的步伐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似的,一步一步緩緩走過丹下警官的旁邊,徑直向后面走去。
他就是殺手!殺手來了!可是知道他是殺手的,在這里只有我一個人,也只有我能夠阻止他。
殺手的手已經伸進夾克里了,一定已經準備拔槍了。不得了!
“丹下先生,就是他!”
我的高聲喊叫壓住了店里亂哄哄的聲音。
一瞬間,似乎店里整個安靜了下來。我知道,此刻全店的人目光一定都集中在我身上。
丹下警官不愧是多年摸爬滾打出來的,一把推開身后的椅子站了起來,轉身扭住了這名可疑男子。
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傳來,我起初以為是手槍發射的聲音,但一看才知道其實并不是。聲音是被按倒的男子身體撞擊在桌角上所發出的,緊跟著旁邊的四位警察也迅速撲了過來,死死按住了那名男子。
沒費什么大勁,丹下警官和四名部下就把男子按倒在地制伏了。皮衣男子雖然人高馬大,但在五位如狼似虎的警察面前,終究還不是對手。
我趕緊跑了過去,站在他們身邊,丹下手里拿著剛從男子手上奪下的大號手槍,正在翻來覆去地打量著。
被擒獲的男子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身子還在不停地掙扎。幾位身強力壯的男人打斗時衣服互相摩擦的響聲,以及大口大口的喘氣聲交織在一起,顯得非常刺耳。原來除了這兒,整個店堂里居然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有天花板上方傳來的陣陣輕音樂還在不合時宜地播放著。
我趕到他們旁邊時,另一邊圍著老人坐著的三名穿黑西服的男子正疑惑地扭頭向這邊看著,看起來他們似乎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么事,四個人還都端坐在椅子上沒有站起來,幾道惡狠狠的目光始終逼視著我們。
老人也朝我這邊望著,這時我這才發現,老人的目光陰森而險惡,比那三個黑衣男子更讓人不寒而栗,仿佛一只瘦瘦的餓鷹在注視著獵物。看來只有他一個人像是猜到了什么,正和旁邊幾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黑衣男子交換著狐疑的眼光。
“多虧你喊了一聲,幫了我大忙……”
丹下靠近我,向我說道。事情解決得如此順利,他沙啞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松了口氣的滿足。
“都不許動!”
一聲吆喝把我們都驚呆了,連一臉放松的丹下也緊張地繃起了面孔。
糟糕!我不禁心里一跳,居然把御手洗交代過的,要注意另一名殺手的話完全忘在腦后了。
只見大門旁邊的另一名皮衣男子用手臂夾住了收銀臺邊女店員的脖子,另一只手用槍指著女孩的腦袋。
“趕緊把他放了!不然我一槍打死她!”
穿皮衣的男子發瘋似的喊叫著。和前一位殺手一樣,男子頭上也戴著頭盔,前面的擋風罩一直放到底,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
“渾蛋!”
丹下從牙縫里罵了一句。
“快點兒!快把他放了!”
男子用力勒了勒被扣為人質的女店員,扯著嗓子催促著,邊說邊用手槍緊緊頂住她的頭。女孩的腦袋被槍頂得歪向一邊,大聲哭叫起來。
四名警察一邊牢牢把殺手按在地上,一邊不約而同地向丹下投來征詢的目光,意思是:該怎么辦?
丹下的右手在腰部附近輕輕擺了擺,低聲說道:“放開他!”
“王八蛋!”
皮衣男子從地上爬起來憤憤地罵道。我這才第一次聽見他開口說話。他像是后悔事情辦砸了似的,居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似乎還想在誰身上出口氣。
“還不趕快走!快點兒!”
在門口那位同伙的連聲催促下,皮衣男子趕緊快步向門口跑去,透過頭盔的縫隙,我看見男子回頭狠狠瞪了我一眼。
男子沖過同伙身邊,用肩膀頂開玻璃門沖了出去。從他的動作來看,這名男子很年輕。
等同伙出了大門,用手勒住人質的另一個殺手這才轉過身來,猛然把手里的人質向我們狠狠一推。女孩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上,她尖叫著撲向丹下,再重重地和我撞了個滿懷。我和丹下都被撞得一個趔趄,幾乎同時摔倒在地上。
等我們站穩后,丹下拔腿向門口追去,男子已經跑出了門外,玻璃門無聲地在他身后關上了。
丹下警官帶著四位警察,加上我,一起向門口方向拼命追去。正當丹下用身子撞開門的一剎那,只聽見外頭傳來“咚”的一聲巨響,接著傳來一聲慘叫。
原來,最先跑出去的男子被一輛開進停車場的轎車撞了個正著。隨著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另一名戴頭盔的男子驚叫了一聲,停下腳步看了看。但是看來他很快改變了主意,扔下同伙,獨自一人死命地向第一京濱高速路方向跑去。
丹下警官帶著三名部下急忙向高速路緊追了下去,只有金宮一人轉身朝倒在車頭前不遠的殺手跑去。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向哪個方向追。
“你也追上去!快!石岡君!”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朝我大聲喊著。
“丹下一個人追就夠了,其余三位都跟我回店里去,給我看好那幾位黑衣男子!”
御手洗邊推開車門邊朝前方喊道。原來撞倒殺手的正是他。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順著丹下警官的方向追了上去。原先跟在丹下后面的三位警察看來還是聽從了御手洗的安排,停下腳步轉身往店里趕去。
然而第二位殺手跑得實在太快。丹下警官雖然體格健壯,但說實話,兩條腿的功夫卻不怎么樣,我和御手洗兩人不一會兒就把他甩下老遠。
我很快就知道御手洗過分低估了這位對手,他跑得實在太快,而且又比我們倆年輕得多,加上兇狠異常。領著年紀最大的丹下和完全沒有格斗經驗的我一起去追,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御手洗!喂!御手洗,咱們該怎么辦?”
我邊追邊問他。
“看來丹下這家伙好久不鍛煉了吧?”
御手洗居然還能有工夫說句玩笑話。
“我們停下來等等他吧。”
他意外地放慢了腳步,還舉起右手沖著丹下跑來的方向喊著:“快!加油!”
趁我們停下來的工夫,前頭的皮衣男子早已跑得不見了蹤影。我實在不明白御手洗打的什么主意。
丹下喘著粗氣,好容易才趕到我們身邊。
“丹下先生,再加一把勁就能抓到他了,快把手銬準備好!”御手洗大聲喊著。
“開什么玩笑,離他那么遠,你怎么能抓到他?”我氣得沖他直嚷。
眼看著前面跑著的男子向右一拐就不見了。
“現在開始,大家一起追!”
御手洗又大聲喊道。我們三人只好拼盡全力,朝著男子拐彎后的方向接著追下去。
“丹下先生,快把槍讓我用一下,快點!”
丹下掏出剛從兇手那里繳獲的手槍,遞給了御手洗。
拐過彎一看,男子正騎在一輛摩托車上,背向著我們,一只腳使勁地踩著馬達。只見御手洗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去,出其不意地用槍抵住他頭盔下露出的脖子。
“該結束了,把手舉高點!如果不想讓我在腦袋上留下個洞的話。”
男子重重地吐了口氣,身子失望地向前一軟,然后慢慢把手舉過了頭頂。御手洗迅速地一把揪住男子皮衣的前胸,左手伸進他內兜里把槍拔了出來,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把槍“咚”的一聲沖我扔了過來。我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地撿起了槍。
“這他媽還是意大利進口的車,關鍵時候怎么打不著!”
男子不服氣地罵了一句,乖乖地從車座上爬了下來。剛才使勁踩著馬達的這輛摩托車旁邊,還擺著另一輛也是意大利制造的大功率摩托車。
“想干這種事我勸你還是改騎日本產的。丹下先生,明天早晨到我家附近一起跑幾圈怎么樣?趕快把手銬給他銬上,他的手都伸累了。”
丹下警官好容易拐過彎來跑到我們身邊,一邊呼呼地喘著大氣,一邊給男子戴上手銬。他只顧著喘氣,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兩輛摩托車可不便宜吧?你盡管放心,警察一定會替你好好保管。這種摩托車我可是再熟悉不過了,在你恢復自由之前,你這馬達打不著的毛病我一定替你修好。現在麻煩你跟我回餐館一趟吧。石岡君,你把這兩輛摩托車的鑰匙拔下來收好。”
“光拔鑰匙就行?”我邊問邊把鑰匙拔下來。
“沒問題,這兩把手槍就交給丹下先生了。咱們快點回去吧,不然又該有麻煩了。丹下先生,那邊什么動靜也沒有,不會有事吧?”
“應該不至于吧。”丹下警官小聲回答。
“煙還是得早些戒掉吧。哦,差點忘了,有件小東西忘記還給你了。”
御手洗裝出剛想起來的樣子,掏出了一個螺絲帽似的東西,塞進了皮衣男子的衣兜里。
“什么東西?”男子瞧了一眼問道。我和丹下也看著御手洗,不知他究竟回答什么。
“火花塞啊,你那輛摩托車上的。”御手洗微笑著答道,“不是告訴過你,我對這種摩托車太熟悉了。”
我們正往回S餐館的路上走,一輛警車響著警笛風馳電掣地超過了我們,車頂上的警燈一閃一閃,拐進了S餐館的停車場。
等我們趕到時,那位被御手洗開車撞倒的男子已經坐在警車的后座上了,頭上的頭盔也摘掉了,兩邊各坐著一名警察把他死死夾在中間,正在問他什么話。車內的頂燈亮著,所以從外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看來男子的傷勢不算太重。摘下頭盔以后,他看起來和另一名男子一樣,顯得十分年輕。不知道的人看來,他甚至比丹下警官更像個好人。
看清楚是我們后,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客客氣氣地跑上前來,一左一右把皮夾克男子押走了。把殺人犯交給他們后,我和御手洗以及丹下警官一起進入了S餐館。隨著重重的關閉車門的聲音響過,背后的警車發動起來,拉響警笛,沿著第一京濱高速路開走了。
S餐館收銀臺附近,人群正排成一排,都是等著付款結賬的。然而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實大家都想圍過來,趁排隊的短暫時間好好看看警察和幾名黑西服男子之間的較量。
“憑什么不讓我們走?”
我們三人正向他們的桌子走去時,我聽見其中一位像是小頭目似的滿臉橫肉的家伙罵罵咧咧地高聲嚷著。
“我們不也是被害人嗎?你們有什么理由扣住我們不讓走?”
他們周圍的四名身材魁梧的警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不約而同地向丹下投去求救似的目光。
“各位,讓你們久等了。”
御手洗聲音洪亮地說道。黑西服中年齡稍大的那位耷拉著臉,惡狠狠地盯著御手洗,如果換成孩子看到那兇惡的眼神,準會嚇得大哭起來。
當初在遠處看倒不覺得怎么樣,走近了一瞧,這位老兄的相貌恐怕只能用長得很藝術來形容。臉上的肉鼓鼓囊囊的,遍布著凹凸不平的小坑,像橘皮一樣粗糙,嘴唇上方和左邊臉上各有一處很深的刀疤,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如果他的眼睛這么盯著我,想必我會怕得話都說不利落。
但是御手洗的腦子像是構造非常特殊,對他的兇狠目光似乎毫不在乎,反倒拉過一把椅子,在他和警察之間坐了下來。
“來來,別急,有話先坐下慢慢說。”
說著他指著身邊的另一把椅子向丹下警官讓了讓。看到我身邊沒有椅子,本宮飛快地跑回廚房給我搬來一把。
“你們真那么著急想回去了?你看看那邊收銀臺排了多長的隊,與其排在最后,還不如坐這兒咱們聊幾句呢。”
“說什么呢,你?”
黑衣男子瞪眼威嚇道。御手洗只是笑瞇瞇地舉起了右手制止了他。
“好!好!請冷靜一下。我們幾個可是救了你們會長的命哦!沒見過你們這樣的,不但連一句感謝都沒有,連等待收銀臺空出來的時候陪我聊兩句都不肯,這怎么也說不過去吧?”
一聽這話,黑西服倒不吭聲了。
“這么說來,今天的事惹各位不高興了?那好吧,你們想走就請便,不過會長得稍稍留下一會兒,我有幾句有趣的悄悄話想跟他說說。這些話會長一定會很樂意聽的,你說是吧?”
御手洗又抬了抬右手。
“請不要對我解釋說會長患了老年癡呆癥,這一點我和你們知道得一樣清楚。所以,我看是不是先叫輛出租車把會長送回去?這不是為了我們方便,而是為了你們方便。然后咱們再慢慢坐下來好好聊聊。我這個主意你們看怎么樣?你們比我還清楚,今天發生的這件事和這位老人本來就沒關系,另外,讓老人熬夜對他可不大好啊。”
“既然這些你都知道,為什么還不讓我們走?告訴你,別不識趣,多管閑事!哼!”
另一個年紀稍大點的男子嚷嚷著。對于他這種拙劣的表演,連御手洗也深感吃驚:“喂喂,各位,我原以為你們做事要更高明點兒,這也太讓我失望了。看來你們還不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吧。你們要是非要這么認為,那我們就不得不對你們不客氣了。”
說完,御手洗站起身來,向黑西服們坐著的位置走去,他的動作竟讓這些流氓緊張得不知所措。
“丹下先生,還得麻煩你再叫兩輛警車來,看來咱們得幫幾位老兄把橫瀨會長送回惠比壽他家里去了。咱們好不容易救下他的命,不讓他早些回家可不像話。”
御手洗說完,我還不知他要干什么,沒想到他徑直走過黑西服他們所坐的位置,來到公用電話旁邊,從兜里掏出一張卡塞進電話機,然后拿起話筒撥了幾個號。
“喂,我是S餐館的人啊。我就是店長,現在你們橫瀨會長受了重傷,看來已經快活不成了。他說有些話要對你說,請你無論如何趕來一趟。哦,你說你的電話號碼啊?是和會長在一起的幾位告訴我的,請你馬上來一趟行不行?好的,好的,還請多關照。”
御手洗把話筒放下了。
“一會兒這位橫瀨新會長就該到了。我想他趕來的概率超過七成。在座的各位可別往壞處想,他要看見你們這模樣,準想找別的比你們更懂日語的人說兩句。喂,丹下先生,是不是交代那兩輛警車到后頭躲一躲?”
御手洗又返回座位,和丹下警官擦身而過,這次輪到丹下打電話去了。
御手洗坐好后,向收銀臺方向看了一眼,客人幾乎走光了,店里還在看熱鬧的沒剩幾個人,頓時顯得空空蕩蕩。
御手洗回到座位后一直沒有說話,看來在等丹下警官打完電話。
“其實這次事件的起因就是這位握有絕對權力的老人得了癡呆癥。”
待丹下警官放下話筒后,御手洗又開口了。丹下也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
“這件事你們可干得不高明,別管老家伙怎么糊涂,怎么好戰,要阻止他,辦法還不多的是?何必想這種要他的命的辦法呢?看來這位東床快婿在你們幫會里沒什么發言權啊!
“喂,丹下先生,你也坐下來好好聽聽。今天我到處跑實在太累了,沒力氣從頭到尾對大家把事情說清楚。如果有可能的話,請允許我明天慢慢說,今天只能向你講個大概,真想早點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這幾位禮貌周全的先生都是總部設在惠比壽的‘E聯合會’組織的主要干部。這個組織是搞不動產和樓房出租業務的公司。當然這些話只是糊弄外人的,他們干的是什么行當,說出來嚇死你。這一點我就不用說得太明白了吧,看他的西服顏色就很清楚。這條道上的人近來很吃香,聚集了不少有想法能干事的人。事件的起因我剛才也提到過了,目的是想把坐在那兒的老會長,也就是這位老紳士送上死路。”
聽到這里,那幾位穿黑西服的已經坐不住了,他們七嘴八舌地亂喊起來,無非就是“你有什么根據”、“胡說八道”之類的。
“請各位靜一靜!靜一靜!因為你們舍不得掏打出租車的錢,沒辦法我只能這么做。不過各位請放心,會長的耳朵有點聾,只要各位說話小聲點兒,他肯定什么都聽不見。可別因為一時沖動,影響了各位的大好前程,要是再賠進去一條命,那可就不太值了。
“我說得沒錯吧。剛才逮住的那兩位年輕殺手,就是各位仁兄雇來的。這件事等他們自己先坦白了,你們再承認也不遲。你們和我都清楚,想干掉會長的確不容易,可以說,除了這里,實在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地點了。橫瀨會長整天待在惠比壽總公司十一樓的辦公室里,要說興趣愛好他只有兩個,一是到屋頂菜園澆澆水,二是拿根球桿在屋里練練高爾夫。除此之外他整天把自己關在屋里看電視,每天早晚有高級酒樓的人專門送飯來,可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過日子。加上窗戶上全加裝了防彈玻璃,連墻壁都包著厚鋼板,除非從天上向他扔炸彈,想要他命的人只能干著急。外面的人想殺他雖然沒辦法,內部的人想除掉他,辦法卻有的是。但是完事以后對外頭不好解釋,內訌殺人的名聲可不好聽。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辦法,既能除掉老家伙,又能不留一點痕跡,甚至還能把事情嫁禍給其他幫派。不是說老會長整天不出門嗎?不,偶爾還是有機會的,他有時會光顧這里——S餐館。
“老會長不知從何時起,喜歡上了這兒的糙米粥。無論周圍的人怎么勸,每星期二、五兩天晚上都要來這里喝幾口。我想喝粥也許只是一個方面,主要還是他想出來走一走,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每回來喝粥他都叫上這幾位主要干部陪同,坐奔馳車一起逛一逛。這既是他接觸外界的唯一機會,也是外面的人干掉他的好時機。我說得沒錯吧?今天晚上的課是不是先講到這里?石岡君……”
御手洗說完站起身來。
“喂,你著什么急!”丹下慌忙按住他說。
“對啊,你急著走什么!”我也在一旁插話道,“好多事情你還沒向我們說明白呢!”
“可是,這幾位今晚可是頭一次來的啊!”中島店長猶猶豫豫地說。一旁的本宮也重重點了點頭。
御手洗又坐回座位上,露出少許不滿的樣子抱怨道:“你們吃飽喝足了讓我陪著聊,我可是整整跑了一整天沒進過水米啊!有誰能體諒我有多辛苦?”
他的話讓大家一愣,想想倒也真是。在座的除了黑西服們,我們對這件事的背后情況真的一點兒也不清楚,所知不如御手洗的千分之一。表面上看他還挺愉快,實際上為了調查這些事他想必已經累壞了,這我能清楚地看出來。
“這些事問不問我不大要緊,不是還有這幾位在嗎?想知道什么,問問他們不就明白了?”
“也就是說,事情都是這幾位早就策劃好的?”
聽到丹下警官這么說,御手洗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那倒不是!這件事不是他們的主意。他們的計劃剛才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但這并不是全部。這個事件背景相當復雜,里面的道道非常深。可以這么說,這樣的事不是這幾個腦袋瓜能想出來的。真正想出這個計劃來的人,正是現在剛進停車場的這輛車子上要下來的這位。各位請先往這兒躲一躲。石岡君也請在椅子上坐下,臉上得裝成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中島店長,請你把他請到這邊來。”
不一會兒我聽見背后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又傳來幾聲低低的說話聲,中島店長把一個矮個子男人領到了我們面前。
他抬頭一看老人居然安然無恙,驚嚇之中幾乎想拔腿逃出去,但是晚了,金宮那有力的大手已經緊緊擰住了他。
“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E聯合會’候任會長橫瀨春明先生。智商高達一百九,畢業于T教育大學的高才生。”
聽御手洗這么說,我不禁吃了一驚。橫瀨皮膚很白,個子不高,瘦巴巴的像是沒吃過飽飯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個黑道老大。他看起來很年輕,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穿著打扮就像學校的職員;白襯衣上面套著一件灰色毛背心,外面穿著件茶色的夾克衫,嘴唇上留著刮過胡須的痕跡,一雙惶恐不安的大眼,眼珠子正神經質地不停打量著周圍。
“橫瀨先生的計劃實在太完美了,不能不佩服。”
聽到御手洗這么說,橫瀨不免大吃一驚,他站直身子猛然向我朋友鞠了一躬。
“你們的運氣實在差了點兒。如果不是這位外強中干嚇唬人的老爺子得了這種現代病,我看你的計劃早就實現了。”
大門推開了,幾位穿制服的警官大步走了進來。
“哦!警車已經到了。”丹下警官說著站起身來。
“那么各位老大,請分乘兩輛警車到我們戶部警署走一趟。別打算隱瞞什么,知道的都給我好好說清楚。別忘了我早就全盤了解了,別想吞吞吐吐,弄得大家面子不好看。
“丹下先生,我今天租車的費用和撞壞車的那點維修費,麻煩你們署替我報銷了吧。還要請哪位開奔馳把會長送回家。”
“那我去!”其中一位穿黑西服的男子大聲嚷嚷著說,“和我們律師商量好之前不能把我們帶走!你的話完全是憑空想象出來的,能拿出來的證據一個也沒有。如果以為憑這些就能定我們的罪,你們也太天真了。如果沒人能舉出證據來,你們憑什么要抓我們?別理他,我們走!”
“難道還想回去后在律師指導下統一口徑?然后再出錢收買幾個胡說八道的證人,從頭編排事件的情節?你們就別白費勁了,這樣做是在浪費時間和金錢。你們若真要這么做,我們也沒別的辦法,只能送你們上‘那個地方’去了。不是警察署,而是警察醫院。反正你們在哪兒招供效果都差不多。”
御手洗越說越嚴厲。
“你這話什么意思?你腦子有毛病吧?”
其中一位黑道老大叫罵著站起身來。其余幾人也圍攏了過來。
“我把那個塑料袋一打開,你們各位可就來不及后悔了。你們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嗎?”
御手洗也站了起來,手里緊緊抓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
“什么玩意兒?你這是!”
黑西裝們又是一陣吆喝。
“至于里面的東西是什么嘛……”
御手洗說到一半,解開了手里的口袋,把右手伸了進去。只聽見里頭有什么東西被攪得沙沙直響。
“哦,里頭裝的像是什么粉哪。”
他掏出右手,伸直一個指頭湊到鼻子下聞了聞。
“有種植物的氣味啊。到底是什么植物呢?這可得好好猜一猜了。”
御手洗又把手伸進了口袋里。
“再感覺一下,像是什么花粉吧……看來也不是別的,像是杉樹的花粉哦。”
御手洗的話剛說完,一旁已經熱鬧起來了。
“還不住手?快把口袋扎住!”黑道干部們一起驚慌地大聲怒叫著,又轉向丹下警官求救,“趕快住手!”
“那你們還不趕緊照他說的做!”丹下對那幾位吼道。幾位警察過來把三個黑西服圍在中間。
“早這么老實的話不就好了?”御手洗轉身對我悄悄說道。
“這些花粉你從哪兒弄來的?”我小聲向他問道。
“那全是嚇唬他們的。就在那邊的公園里隨手抓了幾把沙子。”御手洗頑皮地小聲說。
7
一陣敲門聲響起來。我開門一看,原來是丹下警官站在門口,來的只有他一人。
這已經是次日的上午十一點了。御手洗像往常一樣起得很晚,正和早些時間到這里來的本宮在一起,就著紅茶啃面包片當早點。一見丹下警官來訪,本宮趕緊站了起來,拍了拍落在褲子上的面包屑。
“坐下,坐下別動,好好吃你們的。”丹下警官伸出右手制止住他說。
“不,我已經吃完了。”本宮說。
“御手洗先生呢?”
“把這幾口茶喝完就行了。”我的朋友回答道。
“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看樣子你還很累。”
“睡得很熟。E聯合會那幾個家伙坦白了沒有?你請坐這邊的沙發上,我馬上就過去。”
“我先到那邊等你。說實話,他們要是不肯坦白,我怎么有空上你這兒來?他們和趕去的律師商量過以后,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但是他們說的有些事,我們完全聽不明白,所以我還得上你這兒來請教請教。咦,這位不是昨天店里的那位?”
“是,他叫本宮。”
“換掉工作服差點認不出了。”
“這件事就是從他來我們這兒開始的。他告訴我們,S店里的便池被砸壞了。”
“便池被砸壞了?”
“對啊。昨天晚上不是又被砸壞了嗎?每回砸壞的都是同一個便池。”
“他們為什么要來砸壞同一個便池?”
“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才到這里來的。御手洗先生,你不是說過,等丹下警官來了就告訴我怎么回事嗎……”
“御手洗,是不是那位得癡呆癥的老人,什么會長那位,一來店里就會把便池給砸壞?”
聽我這么說,御手洗不禁笑出聲來,也許是我突發奇想的解釋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哈哈,石岡君,你的解釋倒挺有趣!”
御手洗看來很高興,竟一直樂呵呵地搓著手笑個不停。被他這么笑話,我當然很不高興。
“石岡君,你想過沒有,一個癡呆老人每次一到店里來就砸壞一個便池帶走,這簡直是個神話故事啊。然后再把便池碎片帶回自己家陽臺上收藏起來,這聽起來不大可能吧。老人跑進廁所里去,過一會兒抱著一個便池出來,也未免太引人注意了。而且他們昨天是第一次來,這你也聽店長親口說過了吧。不信你可以問問這位本宮。
“好,現在我簡單告訴你們是怎么回事。”
說著,御手洗站起身來,向丹下警官坐的沙發走去。本宮也坐到他旁邊,只有我還站著。
“大概的事情經過我昨天都說過了。這家叫E聯合會的公司是二戰結束以后在新橋一帶起家的黑社會組織,五十年代初又搬到了現在的惠比壽繼續活動。在新橋時他們取名叫川田組,現任會長橫瀨源一郎在戰后東京還是一片廢墟時,就已經在道上十分有名了。此人能打能殺,兇狠異常,黑道上人稱‘機槍源’。在那個年代出道,現在還活著的也就剩下他了。
“現在的E聯合會就是這么個組織,這些年改頭換面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而且看來效果還不錯。他們旗下的房地產部門,到前年為止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收益,僅在東京都范圍內,他們經營的出租樓房就達到了十九棟。金融高利貸部門也很賺錢,而且和他們做生意的人里,已經沒什么人知道他們就是當年讓人膽戰心驚的川田組了。也許是世道變得太快,原來他們的形象已經完全改變了。
“但是從你們昨晚碰見的那幾位公司高級干部身上就能看出來,他們的名號和掙錢方式雖然變了,但是骨子里的東西還是老樣子。他們還做著不少見不得人的買賣,因此和另一個黑社會組織——池袋的K組有著長期的利害沖突。而這個K組也不是好惹的,照樣是戰后復興前就起家的老資格黑社會,也是E聯合會長期以來的競爭對手。這家K組一直挖E聯合會的墻腳,經常派人跟他們搗亂,但是程度又掌握得恰如其分,讓人覺得在生意場上不算太出格。這種搗亂的確能讓E聯合會日子不好過,這么下去公司的經營也會出大問題。于是E聯合會會長,這位脾氣暴躁的‘機槍源’忍無可忍,已經向下屬下達了對K組全面開戰的命令。
“實際上他的神智已經喪失了一多半,但是仍然還掌握著公司的經營管理大權。從黑社會的組織機構來說,不但遵從封建的嚴格等級制度,而且要遵守儒教的忠義仁孝觀念。會長的命令下級必須無條件服從,無論出于什么情況都不得違抗。所以底下的人都知道,一旦和K組正式開戰,自己這個組織的末日就來臨了。現在已經不是靠打打殺殺的時代了。至今費盡心血奮斗了幾十年才打下的基礎和社會信用,很可能會就此毀于一旦。可是無論部下怎么解釋,這位癡呆會長就是聽不進去。所以這些人實在沒辦法,只能私下里商量出一個對策,也就是說,反正會長也來日無多,不如早點打發他見閻王爺去。因此E聯合會的主要干部統一了認識,打算請兩個年輕殺手對老人行刺,這才引發了這次的一系列事件。他們商定,幾個主要干部陪老會長出去吃飯時,讓那個殺手突然闖進來開槍把他打死,然后這幾個人假裝沒有反應過來,等殺手逃跑后再慌忙裝作去追,但是最終還是追不上。整個情節編排就是這樣。雖然幾個兼做警衛的干部顯得不大光彩,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會長外出的機會只有這一個。
“等會長一死,E聯合會就會裝出十分憤怒的姿態,對K組提出嚴重抗議,使社會上相信此事是K組的人干的。到那時,K組被人誣陷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申明不是自己干的,而E聯合會將見好就收,假裝吃了大虧不服氣,時間一長就過去了。整個設定的情節就是這樣。計劃的組織者不是別人,正是昨晚來到店里來的那位橫瀨春明。他是橫瀨會長的獨生女曉子的丈夫,也就是橫瀨家的上門女婿。想不到當年這位打架不要命的黑社會老大,倒招了一位頭腦這么好的女婿。我說的這些大家都聽明白沒有?”
“你剛才說的這些我們聽明白了,可是還有不少事沒對我們說吧?”
“全說過了。”御手洗答道。
“那便池被人砸了好幾回又是誰干的?那位出現在秦野大造面前的神秘女子又是誰?你不是說過,這兩件事的關聯就像政治和貪腐一樣密不可分嗎?”
“我是說過。這樁事也是橫瀨春明想出來的計劃的一部分。剛才我把他的整個計劃都說過了,事情本來非常簡單。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做起來往往就不如說起來那么順利了。正當他們準備動手的時候,不湊巧時機上出現了些問題。”
“時機問題?”
“現在已經是三月了。僅僅因為這個問題,就使得這樁起初看似簡單的殺人計劃變得復雜起來了。你說的那兩件看似互不相關的事,都是這個原因引起的。
“如果能再等上兩三個月,可能對他們來說就會順利得多。可是這位老人下的開戰命令十分強硬,完全不許他們再拖下去。所以逼得這些人急于動手。如果不盡早把老人干掉,那么這個打著大企業旗號的E聯合會將要面臨土崩瓦解,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的危險。”
“可是聽你這么說,我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說老人帶著幾個手下,每周的星期二和星期五都要到S餐館來喝粥嗎?找準這個機會開槍把老人干掉,那有什么復雜的呢?”
“石岡君,你別忘了,這些人原來一次也沒來過S餐館的這家店,昨天晚上他們是頭一次來。”本宮在一旁對我說。
“咦?哦,你說得對。可那又怎么樣呢?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石岡君,之前他們每周去的可不是這家川崎的S餐館,而是另一家店。”
“不是這家S餐館的店?”
我和丹下警官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互相對視了一眼,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究竟去了哪兒?”我幾乎是大喊著問道。
“石岡君,那天我們倆不是一起看見的嗎?就是電視里的下馬小公園旁邊的S餐館啊!”
“下馬小公園旁邊那家店?哦,就是駒澤大街沿線那家,電視里提到什么樹被人砍掉的那條新聞報道里出現過的……”
“正是那兒。”
“那么……那么……御手洗,那又為什么?你是說,橫瀨會長帶著幾個主要干部,每星期二、五都跑到那兒喝糙米粥……”
“是的,石岡君。凡是S餐館,不管哪家店的菜譜都是一樣的。”
“都為什么偏偏昨天晚上要到川崎這家店來?”我追問道。丹下和本宮雖然沒出聲,但看得出他們也想問這個問題。
“石岡君,昨天晚上他們可是要準備殺人的,僅僅是動手之前被我們制止了而已。這一點是最重要的。跟這一點相比,揭穿謎底都顯得無關緊要。你可別把其中的先后順序弄錯了。”
“不會弄錯。但是現在我們最想知道的正是這個問題,快點兒告訴我們!”
“御手洗先生,是不是出現了什么特殊原因,他們不能再上目黑區那家S餐館去了?”本宮也插嘴問道。
“正是如此,的確出現了實在無法再去那家餐館的特殊原因。但是這位老人偏偏是位罕見的、十分固執的人,幾乎到了病態的程度。就像行星繞著自己的軌道似的,他的生活方式必須保持一成不變。如果稍稍改變一下他的習慣,老人就會歇斯底里地大發雷霆,甚至還會出手傷人。這位老人可夠厲害的吧?
“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每逢星期二和星期五晚上,老人必定要帶上那三個家伙當保鏢,坐上奔馳車到目黑那家S餐館去,而且每次都要選擇那張最靠里的桌子坐。不但如此,他每次坐下來稍微喝口水后,馬上就會站起來,到旁邊的電話機給住在世田谷的女兒家打個電話,聽聽孫子的聲音,然后上個廁所,解完手后再慢慢喝一碗糙米粥,最后回惠比壽的家里睡覺。這一套一成不變的日程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自認為這就是他長壽的秘訣。這些行動稍微改變一點兒也不行,而且誰勸他也不聽。
“既然這樣,駒澤大街那家S餐館不能再去了,那就只能另找機會派殺手把老人干掉。可是昨天晚上我就說過,完全沒有下手的機會。老人的住處布置得像個要塞,而目黑這家店又出現了實在無法再去的原因。遇到這種情況,要是你的話,你會怎么辦,石岡君?”
“要是我,就只能放棄殺他的計劃了。”
“可是這樣又不行。這一來就得陷入和K組的全面火拼,這家所謂的優秀企業將會因此崩潰,幾千名公司員工將面臨走投無路的局面。”
“我明白了!”本宮興奮地說道,“這么看來,之所以選擇我們店,是因為這兩家店的內部配置、裝修和結構相同。也就是說,廚房和廁所的位置是完全一樣的,對嗎?”
“說得對!這兩家店不但店內面積、房子的形狀、周圍的環境都相似,而且還是按照同一張設計圖建造出來的。不但大門和店里的布置完全相同,連墻紙、窗簾的布料、墻上的掛鐘、椅子的形狀也一樣,總之里面的一切都像一對雙胞胎一樣難以區分。”
“哦……”
我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丹下警官也激動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說:“原來是這個原因!”
怪不得御手洗昨天在電話里像具備透視能力似的,逐一告訴我該如何行動。原來我待著的這家店和他當時待著的目黑的那家店,無論內部結構還是擺設居然完全一樣,他只要看著目黑店的樣子就知道我這邊的情況了。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不但店里的布置一樣,連兩家店的外觀、門口的感覺、停車場的大小也都一樣。而且門前都有一條公路經過……”
“那就是第一京濱高速路和駒澤大街。”本宮說道。
“從惠比壽到目黑這段路與跨過多摩川大橋到川崎去的路相比,后者雖然要遠一些,但是想瞞騙一位癡呆老人還是很容易的。”丹下說道。
“只要借口說遇上道路施工,不得不繞道,很簡單就能把老人糊弄過去。”本宮接著說。
“現在明白了吧!這一連串事件的起因,就是老人平常愛去的那家S餐館和另一家同是S餐館的店完全相同。想出這個好主意的,就是那位當女婿的橫瀨春明。由于他是以入贅方式進入老人家的,所以根本無法勸阻老人放棄向K組宣戰的命令。”
“這個問題終于明白了。但是這件事到底是什么理由引起的,我們還不知道呢。川崎店里的便池為什么會被砸壞?”
“石岡君,難道你還猜不出,只有那個便池是這兩家店唯一的區別嗎?”
“咦?”
“那個兒童用的便池只在川崎店才有。除了它以外,川崎店和目黑店的廁所內部幾乎完全一樣。只要把這個礙眼的便池砸掉,就讓人看不出兩家店之間的區別了。所以在把老人帶來以前砸壞它不就行了?”
“哦!”
丹下警官和本宮同時驚叫起來。聽他這么一說,我們才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來不光是我腦子笨,笨的人還多著呢。
“把廁所的便池砸壞,就表示執行計劃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但是E聯合會的人馬上又發現,砸壞的便池很快被修好了。也就是說,這家店的便池一被砸壞,馬上又會恢復原樣。摸到這個規律后,昨天一聽說便池又被砸壞了,我就知道,這回的行動一定會在數小時內開始,所以我才會那么著急。”
“也就是說,昨天晚上老人雖然到川崎店來,但他自己誤以為來的是目黑的S餐館?”
“正是那樣。”
“原來是這樣!我可真沒想到。”我大聲說。
“不單是你,我也完全沒想到哪!”丹下那粗嗓門喊得比誰都響。
可是我馬上又怔住了。
“你等等!御手洗!那位秦野的事和這邊餐館的事又有什么關系?那位神秘的女子又是誰?”
“石岡君,有些事自己也得動動腦筋。這本是很簡單的邏輯應用。”
“這……”我一時不知道怎么反駁,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最后只能投降,“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就趕緊告訴我吧。”
“我看你一點不動腦子,光擺出一副考慮過的樣子。”御手洗冷冷地對我說道。
“到底那件事和昨晚發生的事有什么關系呢?”
“當然大有關系了。”
“為什么?這實在想不明白……丹下先生,你知道嗎?”
我問了問丹下,發現他也滿臉的無奈。
“大家都忘了到川崎店去要跨越多摩川大橋這件事嗎?過了多摩川大橋,行政劃分上就不屬于東京都了,而是屬于川崎市。”
“哦,對,是屬于川崎市了,那又有什么關系?”
“石岡君,你怎么一輩子都長不大啊?總不能活了一輩子,什么事都要別人為你提供答案吧?”
“要是有時間我會好好考慮的,但是我現在只想早點兒知道謎底。”我回答說。
“人生中什么時候才叫做有時間?無論什么時候都要自己開動腦筋想想為什么!你先好好回憶一下老人的行為習慣。我不是告訴過你,他到了S餐館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女兒家打電話聽聽孫子的聲音嗎?”
“嗯,這倒是……”
“一進了川崎市,電話區號不就變了?如果從川崎市的S餐館打電話,接通的就不是東京都,而是川崎市和她女兒家同一個號碼的另一家了。”
“哦,對!對!是這樣的。在川崎市撥同一個號碼,那接通的就完全是另一家了。”本宮附和道。
“哦,是這樣。那他們怎么辦了?”
“他們使用的是一種既簡單又可靠的方法。他們先找到和老人女兒家電話號碼相同的那一家的主人,想辦法把他騙出家門,再讓橫瀨春明偷偷潛入那兒等電話。老人的電話打來后,可以用今天女兒帶孫子到游樂場玩累了,早早就睡下了之類的理由來搪塞過去。明白了嗎?”
“哦,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和老人的女兒家電話號碼完全一樣的,川崎市的那家就是……”
“就是秦野大造的工作室。”
“是這樣!”
“如果趕上這家是普通住家就麻煩點兒,但恰巧是音樂家的工作室。只要派那個謎一樣的神秘女子到他那兒去,讓她把秦野引到外頭,剩下的事對橫瀨春明來說就很簡單了。也許正是橫瀨春明事先調查過這些情況,才最終制訂出這個計劃。
“一九九一年,東京的電話區號改為了四位數,但九〇年前仍然還是三位,和川崎市的區號位數相同。所以當時這個計劃是可行的。自從區號變成四位以后,如果還按照原來的號碼掛過去,那可能會自動舍棄最后一個號碼,而把電話接到川崎市的另一家去。所以還必須尋找撥打這個號碼能接通的另一家。
“實際上,他們上個星期就曾經準備過實施計劃,就在謎一樣的美人給秦野打了電話,讓他到品川的賓館來找她的那天。當天E聯合會這一頭什么準備都做好了,只等時候一到就實施計劃。然而意外的是,有三位秦野的學生來工作室找他,這就造成了麻煩。因為想把四個人同時帶離工作室比較困難,所以只好臨時中斷了計劃,延遲到昨天晚上進行。正巧,本宮告訴了我便池被砸壞的事,這才阻止了殺人兇案的發生。”
“是啊,對他們來說也實在不湊巧……那么,那位謎一樣的女人為什么要對秦野做出那些令人費解的舉動呢?”
“這也屬于太容易找到答案的謎題——如果這也能算謎題的話。在地下室餐廳里假裝昏倒,目的就是讓秦野把上衣蓋在她身上,好趁機把工作室的鑰匙弄到手。那位假大夫其實就是橫瀨春明扮的,好讓女子把弄到手的鑰匙交給他。
“女子陪秦野在橫濱盤桓了一會兒之后,又回到秦野住處公寓一層的‘咖啡藝術’,在這里再次遇見了假大夫,這回碰面的目的是讓橫瀨春明把取完印模的鑰匙再還回去。喝完咖啡回到工作室門口后,女子之所以主動投懷送抱,是為了趁秦野不備,把鑰匙塞回他的口袋里去。像秦野這種多情而又憐香惜玉的男子,在這位用心險惡的女子面前,不像個傻子似的被耍弄那才怪了。”
“哇……”我心里不禁冒出幾分對秦野的同情。
“石岡君,這種人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我想你大概也有過這種經歷,這是很普遍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系。女人表面上和你愛得死去活來的,背地里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盤呢!世界上的事情可真有趣。”
御手洗又在說他那些謎一樣費解的話了。
“你可真不簡單,從那幾件沒什么特別的現象中居然能發現這么大的事情。”
“這次由于時間緊迫,不得已干了一些重體力活兒。其實說到底,這還算是比較簡單的案子。主要是因為知道了對方家的電話號碼,之后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了。你想,還有什么比這更簡單的事情嗎?”
“咦?……哦,對。你知道橫瀨春明家的電話號碼后,從那兒入手……”
“按照秦野工作室的電話號碼,我假托建設部的名義打到東京的同一個號碼上,想查一查是誰家,但不巧沒有得手,最后還是委托警視廳的朋友幫我查清楚的。然后就依靠他提供的相關資料自己到處跑,再加上一些表演技巧,才查清楚背后的情況。但是那天只留給我四個鐘頭的時間,真把我累壞了,今天得慢慢聽幾段瓦格納的樂曲才好。丹下先生,這一切你已經全明白了吧?審問時可別被他們蒙混過去,爭取讓他們一股腦兒地全倒出來。本宮,你也放心了吧。以后要是再碰上這種有意思的疑難問題,還可以隨時來找我。”
“請稍等,御手洗先生,最后還有一個問題沒弄清楚呢。為什么那伙人不想在目黑店動手,還要費那么大勁把謀殺現場選在川崎去?”丹下問道。看來本宮心里同樣的疑問也沒解開。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緊盯著御手洗,等著他回答這個問題。
“哦,是這樣的。目黑的S餐館旁邊不是有個小公園嗎?那兒種了一棵杉樹。”御手洗又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色回答道。
“杉樹?杉樹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那幾位干大事的人物,全都患有嚴重的花粉過敏癥。”
“花粉過敏?”
“發現那里新栽了一棵杉樹后,他們還專門派人去那兒想把樹砍了。他們幾個的過敏癥確實不輕啊。但可惜剛動手就被附近居民發現了,結果才沒砍成。沒辦法,他們才把計劃實施地點改到川崎店來。”
“你知道他們怕這個,那天晚上才用沙子裝在袋子里嚇唬他們,對吧?”
“丹下先生,如果他們幾個不老實,你也可以用這一招試試看。看來得了過敏挺難受的,那幾個家伙估計什么都肯招。”御手洗笑著說。
8
那以后,那位著名音樂家秦野大造再也沒和我們聯系過。
“那么你老掛在嘴上的IG什么,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當天傍晚,家里就剩我和御手洗兩個人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這個問題。
“那是IGE。”
“IGE又是什么呢?”
“這是指人體血液里含有的物質,學名免疫球蛋白E。”
“免疫球蛋白E?”
“對,這是現代醫學最尖端的一項研究。通常認為是引起人體過敏癥的最主要原因。”
“是類似于病毒之類的東西嗎?”
“不,完全相反。這是一種人體抵御異物入侵,保護身體不受螨蟲、花粉、空氣中的粉塵等細小物質傷害的重要防御武器。但如果體內這種物質分泌過多,反過來又會破壞自己體內的組織,這就叫做過敏反應。目前這項研究還處在論證階段。
“以最近發病率較高的花粉過敏癥為例,這是目前醫學界的一大研究難題。不管是食物過敏,添加劑過敏,還是特殊物質過敏,目前為止發病的機理和原因仍然不很清楚。尤其是支氣管炎,也就是所謂哮喘病,近年來患者人數幾乎增加了三倍。而且這種體質還有可能遺傳給下一代。通常認為,IGE物質分泌過多的人即屬于過敏體質,可是光從遺傳學上尋找原因,還不能解釋很多現象。我對這個問題已經得出了初步的研究結論,但是這不是幾句就能說完的,所以今天咱們先不細說了。”
“那究竟免疫球蛋白為什么能引發人體過敏呢?”
“說起這個問題,我估計憑你的專業知識很難完全弄懂。簡單地說,如果外部的異物入侵體內后,淋巴里的巨噬細胞就會捕捉這些異物,同時向T細胞提供情報反饋。T細胞會根據情報,向B細胞發出指令,要求增大免疫球蛋白的分泌量,這種免疫球蛋白物質會隨著血液的流動被輸送到全身,附著在皮膚以及人體黏膜組織的肥大細胞表層,并指揮肥大細胞分泌出一種化學物質,這種化學物質會誘導血液中的白血球等成分通過血管壁,聚集到指定位置,對入侵的異物發起攻擊并將它們消滅掉。但是如果動員的兵力過多又沒仗打,反過來這些散兵游勇又會對自身的體內組織造成破壞。這種因過剩而形成的對自身的破壞,可以認為就是過敏。”
“這些話我完全聽不懂。”
“以前,人體內曾經寄生過蛔蟲等大量寄生蟲,那時候人體內免疫球蛋白的數量和需求可以說是大體平衡的。可是現在日本的城市人口中,由于體內寄生蟲已經逐漸被滅絕,造成了專門對付這些體內寄生蟲的專用免疫球蛋白失去了用武之地,反過來它們倒開始在體內搗起亂來。
“由于都市化的進展,混凝土建筑和水泥路面大大減少了土壤對花粉等過敏物質的吸收;另外由于空氣流通不暢,其中滯留了大量細小粉塵等可吸入顆粒物,尤其是汽車排放的廢氣等因素危害極大;再加上城市人口中工作壓力過大,睡眠時間減少等特有的生活方式上的原因,近年來過敏癥的發病率大幅提高。
“可以說,這些過敏癥實際上是自然界對人類過分發展都市型文明而敲響的警鐘,因此我認為,這不僅是醫學研究上的課題,也是涉及人文科學領域的一個重要問題。最近我經常在思考這件事,所以不斷接觸到‘IGE’這個詞。湊巧的是,這一系列連續發生的奇怪問題擺在我面前的時候,一看到池田(IKETA)、五本木(GOHONGI)、遠藤町(ENDOMACHI)這幾處相關地點,竟發現它們的第一個字母分別是I、G、E。我在這個偶然現象的引導下,在短時間里居然破解了其中的謎團。昨天中午我之所以大吃一驚,正是這個原因。”
“啊?”
我雖然對此仍然一知半解,但還是從心底佩服他。從偶然接觸到的專業醫學用語里,他居然還能引導出人類生活中廣泛存在的重大社會問題。
“東京這種都市將來究竟何去何從,這個問題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關注。由玻璃和混凝土塊構成的這個社會里,已經清楚地聽到了一部分不適應這種文明進步的人發出的不協調的哀鳴。你和丹下先生也許更關心的是黑社會E聯合會會長遇刺未遂這件事本身,以及與此相關的黑勢力爭斗等社會現實問題。但對我來說,我倒覺得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更為有趣。這個事件的背后,也折射出在都市化急速發展的過程中,可能會出現人體無法適應這種變化的現象,并由此帶來諸多問題。
“唉,先不說這些復雜問題了。大自然雖然向我們人類敲響了警鐘,但是我們倆還算是可以不受花粉過敏癥危害的幸運兒。是不是咱們先出去走走,到外頭花粉紛飛的都市街頭散散步呢?”
御手洗說完站起身來。
外面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夜晚。我們走出住宅,來到馬車道大街上。撲面而來的溫暖春風里夾雜著一股什么植物散發出的甜絲絲的香味。
“御手洗先生!”
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女人的呼喊。我們倆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看,馬車道街邊的長椅上坐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郎,正站起身款款向我們走來。
“噢,原來是你。謎一樣的女子又現身了。看來今天就你一個人來。秦野先生到哪兒去了?”御手洗問道。
噢,原來是那個女人。我暗自想著,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幾眼。她在我們面前緩緩站住了。昏暗的燈光映照下,她的身材顯得苗條而動人。她的手里拿著一方深色的手帕,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但這掩不住她驚人的美貌。
“昨天晚上我們還見過面。我想,以后我和他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聽起來你可真無情啊!所以他才那么掃興。”
“還是先生你理解我。”
“你胸前別著的是麗西施牌的萬代蘭吧?”
“是的,你知道它?”
“這種飾品從一九六〇年起就已經成為了新加坡的國粹。從五十年代開始,新加坡人就發明了這種在石斛蘭的鮮花上鍍金的技術。因為我在新加坡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這種產品多少知道一些。怎么,你打算和橫瀨春明分手了?”
“是的。今天起我已經決心和他斷絕一切關系了。我打算自己出去旅行一段時間,因此想來這里和先生道個別。我也是先生的崇拜者之一啊。”
“那你太客氣了。你打算到哪兒旅行去?”
“還沒最后定下來。但我打算去新加坡、印度、埃及和加納。”
“這么說你的英語應當不錯了?對了,你以前干過和這些有關的工作。”
“我想陪先生散散步可以嗎?到那個拐彎處我再打車回去。我這個人做事從來都是半途而廢,英語也只會說一些日常會話。以前也想過學習聲樂,但是最后也沒能堅持下來。另外我還學過一段時間的表演,可是也沒學出個所以然來。”
“那你不是還干過幾年空姐嗎?”
“是啊,可是也只干了短短四年,而且考了幾次日航都考不上。”
“所以你才到新加坡航空公司工作去了?”
“先生什么事情都知道得這么清楚。你沒打算把我交給警察吧?”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提它了。不過,你養的那條西施犬怎么樣了?”
“已經死了,所以我才換了個地方住。這條街上花粉太多了。橫瀨常患花粉過敏癥,聽秦野先生說,他前天起也犯病了。”
“看樣子你也花粉過敏?”
“是的,現在我不停地流眼淚就是這個原因。每年春季我都不想在日本待著。為什么這種病患現在增加得這么快呢?”
“這就像是給這個無聊的世界里添了一道謎一樣的裝飾。你和我一樣,如果沒有了謎題就很難活下去。如果光是那么碌碌無為地活著,人生也就太沒意義了。這個國家能吸引我的時代已經徹底完結了。”
她突然冒失地問道:“我旅行回來后,還能再來找你嗎?”
“如果你在旅途中遇見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請盡管來找我。”
“要是沒遇見呢?”
“你和我一樣,不可能不遇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哦,出租車來了。”
御手洗朝出租車揮了揮手。車子減慢了速度緩緩停在我們身邊。腳下揚起一陣白色粉塵似的東西,我一看,那竟是掉落的梅花花瓣。
“那么,祝你旅途愉快!”
“我會再來找你的,御手洗先生。一定會來的。”
出租車的后門打開了,那個女人突然高聲喊道:“旅途中我會一直盼著回來見你,我是個軟弱的女人,要是失去了目標我會活不下去的……”
由于激動,她的話咽住了。御手洗也一時無語,只是默默地沖她點了點頭。
“好的,你放心走吧。”
“謝謝你,御手洗先生,我會給你來信。謝謝你,再見!”
她坐進車子,車門已經關上了,還能看見她在車里不住地行著禮。車子開走了。
“我想,她現在一定很傷心。”御手洗說。
“看樣子是那樣。她就是橫瀨春明的女人?”
“是他的情人。看樣子她真的下決心離開他了。也許秦野先生的心情也和她差不多吧?那位橫瀨春明我看也一樣。看來世界上連悲傷也會像花粉過敏一樣蔓延啊。走吧,咱們到海邊走走去。”
話剛說完,御手洗已經大步走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