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中場休息格外的漫長。</br> 越長就越使人感到不安。</br> 誰都知道,即將到來的最后一關，會徹底決定他們這群人的生死去留。</br> 克里斯汀說,根據孫勰留下的最后一則訊息，每個人的最終關都是九死一生,這批煉獄由國內最頂級的設計和科研團隊拿著永遠也燒不完的經費,歷經二十載,以突破人類能力上限為宗旨鍛造而成,力圖用最嚴苛的條件篩選出最杰出的戰士。終場之后，只有活下來的人能逃出魔方獲得榮耀，犧牲者則塵歸塵土歸土，化作世間最輕忽不過的一縷亡魂。</br> 人們在等待中焦灼。</br> 半個月前過去的第五關，顯然殘酷異常,虛擬界內的活動人數驟減原先的一半有余。</br> 剩下的人無疑成了最有希望獲勝的選手，馬拉松只剩下最后十米，手拿橄欖枝的女神就在觸手可及的前方朝他們招手,他們已經能聞到真正的陽光與海的氣息,自由與和平夜夜在夢中高聲吟唱。</br> 他們嚴陣以待，眼里閃動著被血汗洗禮后的幽光。</br> 那股背水一戰的決絕氣勢自他們的皮膚蒸發出來,凝結成水霧,彌漫在虛擬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張浸淫在霧中的面孔都謹慎而肅穆。</br> 氣氛過于壓抑，引起強烈不適。</br> “知道比考試考零蛋更難過的是什么嗎？”姜聿戳著一杯芒果沙冰,幽幽道。</br> 冷湫摳著指甲：“什么？”</br> “是剛巧考了59分。”姜聿嘆了口氣,“最痛苦的不是不曾擁有,而是差一點就可以。所以我很能理解這幫哥們兒此刻的心情。”</br> “沒說不理解。”冷湫撅起嘴，氣鼓鼓地抱著胸，“但自己人搞自己人就太過分了。難道他們多殺一個人，少一個競爭對手，就能成功過關嗎？哼，活該他被徐叔收拾。剁他一只手都是輕的，這種喪盡天良之徒就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br> “害。千錯萬錯，還是魔方的錯。”姜聿攪和攪和沙冰，看玻璃杯的外壁逐漸滲出水珠。</br> 極端環境會促使人的底線不斷下調。</br> 前段時間虛擬界內就出現了這么一伙人，他們三五成群，瞄準了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很弱的通關者，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頓暴揍，招招落在人體的致命要害，直把人圍毆致死，目的則是為了縮減人口基數提高個體生存率。</br> 他們不知從何計算出每個關卡的難度是視人數多少而定的，人越多關卡越難，于是打著“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口號，以弱者橫豎都是要死的死前還要拖累大家的言論煽風點火，鼓吹通過提前終結一部分人生命的做法來人為降低最后一關的難度。</br> 這種愚蠢的做法簡直可笑之極。</br> 但追隨者竟眾。</br>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br> 一直燎到某位重傷初愈的徐姓嬌嬌頭上，某不長眼的小頭目竟將其誤認為是個千載難逢的小弱雞，提拳欲吊打，結果反被吊打。</br> 小頭目不甘，回頭叫了一幫烏合之眾來圍毆，小弱雞也有個幫手，瞧著人高馬大，威風凜凜，往那兒一站有睥睨群雄之姿，但小頭目不怕，他心大人也多。結果一伙人大叫著沖上去，挨個兒被毆打至哭爹喊娘屁滾尿流，小頭目還因此丟了一只手。</br> 就此，徐姓男子和他的周姓幫手順藤摸瓜，殺雞儆猴，以狂風過境之勢把整個反人類團體一鍋全端了。</br> 一時間風聲鶴唳，借機作惡之人縮起腦袋裝鵪鶉，尋常人昂首闊步重享和平。</br> 經此一役，人人都知曉了周徐二人的大名。</br> 虛擬界內無秩序，他倆儼然就成了秩序。</br> 風波過后，周徐很少再在公共場合露面，怕引起不必要的圍觀，再生事端。</br> 他倆總是偷偷摸摸去“開房”。</br> 對此冷小湫很有意見，第一萬次質問：“我叔跟周岐真是那種關系嗎？他們可能只是在房里開會。”</br> “你開會關起門來還不讓人旁聽啊？”姜聿翻白眼。</br> 冷湫不死心：“這不探討機密嗎？一般人能聽嗎？”</br> “害，還機密，激情還差不多。”姜聿把嘴里的沙冰咬得嘎吱嘎吱響，“他倆大庭廣眾之下親嘴兒呢，那火爆場面，那激烈程度，嘖嘖。”</br> 冷湫拍桌：“你造謠！你又沒親眼看見！”</br> “我沒造謠！”姜聿不甘示弱，“任思緲看見的就等于本人親眼目睹！”</br> “啊呸！任姐姐都不理你，你一廂情愿！”</br> “她不是不理我她是害羞……”姜聿還想爭論，抬頭一看，冷小湫的大眼睛里迅速彌漫上了兩包淚水。</br> 手里的小勺啪地一聲撞擊玻璃杯，姜聿震驚了，瞪大眼睛：“你哭什么？”</br> 不說還好，一說，那兩包淚水就被戳破了，從兩腮長長地墜落。</br> 冷湫使勁兒抹了抹眼睛，怒目而視：“你管我！”</br> “你暗戀徐遲嗎？”姜聿猜測。</br> 冷湫：“放屁！”</br> 姜聿：“那你暗戀我周哥？”</br> 冷湫崩潰：“你能不能說點有用的？”</br> “那你到底哭什么？”姜聿真的疑惑，兩手一攤，“他們倆搞在一起不是為民除害造福人類嗎？”</br> “你才是大害！”冷湫哇地一聲哭出來，，你爸要是個同性戀，換你你也哭！”</br> 姜聿聞言，支著手僵在原地。</br> 過了好半天，他默默把掉到地上的下巴給撿起來，眨眼：“我爸不可能是同性戀，他娶了好幾房姨太太，生了一窩崽子，哪個崽子具體叫什么他都分不清。”</br> 冷湫還是哭，放聲大哭：“你爸真不是個東西！”</br> “我爸是不是個東西我不好說。但你再跟我說一遍。”姜聿咽了口唾沫，“你爸是誰？”</br> ＊</br> 落地窗前，徐遲收回遙望遠處摩天輪的目光，打了個噴嚏。</br> 一雙熱燙的胳膊隨即圈上來，環住他的腰。</br> “冷嗎？我把空調的溫度調高點？”</br> 男人同樣熱燙的氣息吐在薄薄的耳廓上，激起一層輕紗般的紅。</br> 徐遲的眸光自垂下的眼角滑出，瞥向男人與身前交叉的雙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br> 周岐于是松開一條胳膊去調高溫度。</br> 徐遲轉身想走，那條胳膊立刻又落下來把他撈回去。</br> 徐遲輕輕蹙眉，他還是不習慣與別人如此近距離地親密接觸。</br> “再待會兒。”</br> 周岐把下巴磕在他肩窩里，親昵地蹭了蹭。</br> 徐遲于是站住了。</br> 不習慣歸不習慣，但不可否認，他正以飛快的速度轉變并適應。</br> 因為周岐意外地很黏人。</br> 他得配合。</br> 黏人到什么程度呢？</br> 徐遲覺得自己已經化身隨身攜帶的氧氣瓶，稍微一撤走，周岐就會因缺氧而鬼哭狼嚎。</br> 站得腿麻，徐遲想去床上坐著，于是從落地窗移動到床前的這段距離，周岐都像個巨大的無尾熊一樣掛在他身上。</br> “我不走，你松手。”徐上將耐心告罄。</br> 周岐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小聲控訴：“你打完阻斷劑勒著我強吻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br> “那是特殊時期。”徐遲揉了揉額角，“我現在正常了。”</br> “嗯，所以你就沒需求了唄。”周岐眼巴巴望著他。</br> 徐遲從這話里聽出點委屈的意思，扭頭，神情認真：“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嗎？”</br> 周岐搖頭：“我沒有。”</br> 徐遲拆穿：“你在暗示你現在有需求。”</br> 二人對視。</br> 三秒后，周岐捉住徐遲的手，彎腰湊上前，拿鼻尖輕輕觸了觸徐遲的鼻尖，退開些許：“我這人缺愛，需求挺多的，內需外需，你指哪一方面？”</br> 徐遲沒回話，只靜靜地看他。</br> 似乎在分辨他究竟想，還是不想。</br> 這些天，他們共處一室，親吻擁抱互相慰藉，但從未逾矩。</br> 剛才那兩句，算是難得的撩閑。</br> 徐遲不確定周岐是不是想付諸實踐。</br> 他于是試探性地把手搭上周岐的肩，低聲道：“我是你的，你有任何需求，我都可以盡我所能滿足你。只要你提。只要我有。”</br> 周岐頓了頓，喉結上下滑動。</br> 徐遲看到那一瞬他眼里猝然炸起的火光，幽深，明亮，熾熱。</br> 但始終藏在半透明的隔膜底下。</br> “你是我的。”周岐微笑著，輕輕重復這四個字，而后拿下徐遲仍纏著繃帶的手，湊在唇邊親吻，“上將，你對我真好。”</br> 徐遲蜷了蜷手指。</br> “但你的傷還沒完全痊愈，不宜激烈運動，上次讓你揍人出氣，已經是格外縱容。”周岐松了手，抽身離開床鋪，“最后一關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啟，我們得養精蓄銳。想喝水嗎？”</br> 果然。</br> 徐遲搖頭，望著那道矯健的背影踱去沙發，倒了杯水喝下，再隨手翻閱起茶幾上擺放著的雜志。</br> 周岐一如既往很有分寸，太有分寸，尺度把握得近乎精準。</br> 確實，以他二人的心性，控制區區**而已，完全不在話下。</br> 徐遲本身其實對這些不敏感也不介意，但時間長了，還是開始覺得不對勁。</br> 他的傷沒嚴重到不能尋歡的程度。</br> 而且，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克制的必要，不是嗎？</br>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br> 徐遲閉眼沉思。</br> 誠然，這段時間周岐表現得特別黏人，但偶然還是會流露出別扭和疏遠。他會在吻到動情時睜開雙眼，徐遲在蒸騰熱浪中能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他會隔著衣物情不自禁丈量徐遲，只抱怨這里太瘦那里太細，哪里哪里都不滿意，但抱起來仍如獲至寶。他也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傾訴衷腸，每天換不同的語式，徐遲偶爾會回應，但不回應時他也不氣不惱，只投以溫柔深沉的注視。</br> 回顧完，徐遲終于發現了哪里不對勁。</br> 周岐表達愛意的同時，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揣摩忖度對方？</br> 對此，徐遲更是迷惑。</br> 他不知道周岐在考量什么，自己明明該說的都說了，明明已經表達得如此忠實熱忱，不留余地，還有什么可考可量的？而且周岐把一點小心思藏得那么好，幾臻完美，想必是不肯攤開來明說的，這樣一來，即使他有心想解決問題，也無從下手。</br> 他感到棘手。</br> 孩子長大了，心眼也多了。</br> 想當年，小小周岐一個眼神，他就能看出來這家伙肚子里在憋什么壞水。</br> 如今竟要如此煞費苦心。</br> 如此各懷心事地共度了整整二十天，最后關卡終于開啟。</br> 小房間內，旋轉的魔方前，這次，誰都沒有別的選擇。</br> 每個人面前都只有一面可選。</br> 終于來到這一步。</br> 明滅的光影映照在徐遲冷淡的面上，他抿了抿缺乏血色的唇，漆黑的眸子里跳動著一星光點。冰冷的機械音板板正正地響起。</br> “魔方轉動，殺機重重，誰能突破重圍，誰會淪為鮮花下的骸骨？災難終會過去，帷幕終將降落，英雄走上大道，烈士沉睡地底，讓我們拭目以待，誰會最終萬古長青……”</br> 徐遲不耐煩聽這冗長的結束語，提前把手掌按進凹槽。</br> 機械音卡了一下殼，滋滋兩聲，哀怨地轉了頻道。</br> “指紋已采集。恭喜您，編號A1019530，您已來到您的最后關卡，白色回收艙——盛大的婚禮。艙門即將開啟，最后祝您好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