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禍從口出,姜聿瞄了眼周岐,激出一頭汗,又瞅了眼正環胸審視他的徐遲,又激出一身雞皮疙瘩,瘋狂揉搓起脖子。</br> 任思緲睨著他,提醒:“再搓皮都得搓掉了。”</br> 不用她說,姜聿也覺得脖子有點燙,于是瞪了任思緲一眼,轉而摳手指。</br> 周岐等他醞釀了半天,面色越發沉郁:“我覺得你可能缺少一頓牢頭大哥的毒打。”</br> 說著,他左右伸展頸部,脖子發出喀喇一聲,充滿威脅。</br> 姜聿一個哆嗦,忙蹦到徐遲身后尋找庇護,支支吾吾:“我覺得吧,這事兒吧,咳咳,外人也不好插手。徐哥你要不,要不……還是親口問問冷湫?”他伸手想拉徐遲的衣角,結果只碰到那層光滑有彈性的防水薄膜。</br> 周岐的目光越發越發如芒在背了。</br> 徐遲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br> “別緊張。”徐遲說,“你可能誤會了什么,或者說,是小湫誤會了什么,我會找到她,問清楚。”</br> 姜聿連連點頭,他心虛,不敢看徐遲,畢竟真相如何還沒有得到證實,流言倒先從他這兒散播出來,頗有點捕風捉影拿人消遣的意思。冷湫那丫頭也不知道跑去哪兒了,半天也瞧不見個人影,想推鍋都沒處推。</br> 徐遲護著姜聿,抬眼看向周岐。</br> 周岐也正巧老火來,二人的視線在暗潮涌動的海水中相交,周岐垂落眼簾,抿緊了唇。</br> “徐遲是小湫生物學意義上的爸爸。”</br> 此時他腦海里循環播放著任思緲的這句話。</br> 從一開始的驚詫刺痛到此時的酸麻,那感覺就像是牙醫精準地對著他的神經鉆下去,事先完全沒有發出類似的預告。</br> 徐遲的表情不會騙人,那一剎那他面上浮現出的困惑是對這件事最直接的反應。</br> 所以徐遲與冷明玨之間,必然清清白白,這點毋庸置疑。</br> 而“生物學意義上的”這個前綴也頗有內涵……</br> 難道……</br> 周岐心頭浮現一個頗為大膽的猜測。</br> 他看向徐遲,徐遲蹙著眉頭,盯著渾濁的地面不知在沉思什么。</br> 兩分鐘后。</br> 周岐未雨綢繆,抖著腿,開始琢磨起撿來個十七歲的殺馬特女兒是天降鴻福還是大禍臨頭。</br> 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這事兒巨他媽玄幻,不是,冷湫愿意叫他爸嗎?親爸加后爸,兩個爸爸能接受么?萬一不能接受……嘶,我三十不到就要處理這種青少年心理問題嗎?</br> 這時,“鏘鈴鈴——”</br> 有清脆的鈴鐺聲透過茫茫海水,從深遠的腳底傳上來,在耳邊炸起,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br> 眾人俱是虎軀一震,面面相覷。</br> 海底過于寂靜了,任何一點聲音借助蕩漾的水波都能傳播得很遠。但這并不妨礙人們察覺到這吊詭的聲音正由遠及近,朝他們快速駛來。廣場上的通關者逐漸挪動腳步,彼此靠攏,凝神諦聽。太陽穴、喉嚨、手腕上的血管不住跳動,血液躥流四肢,新鮮而充滿生命力。活著是美好的,哪怕恐懼在舌尖爆發出難以忍受的苦味,只要活著就好。</br> 每個瀕死之人都渴望擁抱活下去的機會。</br> 但死亡總是如期降臨。</br> “什么東西……”</br> “啊呀——”</br> “救我!”</br> 凄厲的尖叫聲從三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同時傳來。</br> 以人類恐懼為食的龐大陰翳瞬間迸發并擴張,逃生的本能驅使聚集起來的人們呼啦一下四散開。</br> 周岐一行人則迅速聚攏,背對背圍成圓,專心戒備著任何一點風吹草動。</br> 海底再度恢復沉寂。</br> 但所有人都知道四下的危險仍在蟄伏。</br> 又是一聲催命符般的“鏘鈴鈴”。</br> 這回遭殃的倒霉蛋是——</br> 身邊的人出現奇異的抖動,周岐徐遲神色一凜,幾乎同時出手,一人一條胳膊拉住他二人中間的韓洋!</br> 但韓洋的身子卻像是滑膩的泥鰍,直往下出溜癱倒,并被一股強悍的怪力拖拽著往前飛速移動!</br> 那倉卒一刻,周岐徐遲兩人加起來的力量竟如同妄圖撼動大樹的蚍蜉,分秒間被碾壓不說,連自身都被一同強拉過去。</br> 手指在地上鋪滿的泥沙上留下猙獰的抓痕。</br> 好在任思緲與姜聿也反應極快,一人抱住周岐大腿,一人抓住徐遲腰帶。五人齊齊滑出,千鈞一發之際,任思緲勾住了那尊石獅子的底座,姜聿立刻配合著解下腰間皮帶扔過去。任思緲隔空接住,一搭一扣,徹底把自己的手腕跟石獅子的一條腿兒束在一起。</br> 韓洋被拖行的速度登時一滯。</br> 他遲鈍的大腦這才從陡然發生的變故中反應過來,雙臂和雙腿都被巨大的力道牽扯著,關節拉得咔咔直響,肌腱韌帶疼得幾乎馬上斷裂。迷迷糊糊間,他只覺得自己此時如正經歷著五馬分尸的酷刑,驚心動魄之余,顫顫巍巍地長泣一聲:“嚶……”</br> 沒等他嚶完,洪亮的女聲破空而來:“姜聿!你的皮帶結不結實?!”</br> “全球最頂級的牛皮!全手工!一年限量發售二十根!你說結不結實!”被喚作姜聿的男人聲音聽起來很崩潰。</br> “行,就信你一回!”</br> 兩邊勢力正激烈角逐,忽聽“刷”的一聲,所有人往前直掉一米。</br> “怎么回事兒?”周岐從咬緊的牙縫間擠出字兒。</br> “石獅子。”任思緲已近力竭,說話都費勁,直喘粗氣,“石獅子,被拉,拉動了……”</br> 話音未落,又是“刷”的一下。</br> 幾個人齊齊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br> 韓洋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要被撕裂成兩截,他往下瞟了一眼,頓時雙眼一翻魂飛天外:“扯,扯我的是,是兩根觸,觸手!”</br> 觸手?</br> 所有人幾乎同一時間想到當時沉船時大肆殺戮的巨大怪物,登時徹骨的寒意直躥脊梁。</br> “各位。”徐遲沉聲低喚,“這樣拖下去遲早耗光力氣。速戰速決,我數一二三,所有人同時放手。一!”</br> “啊啊啊啊啊,徐先生你就這么放棄了嗎?救救我,救救我啊!”韓洋秀氣的面龐因充血而漲得通紅,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即使是他,軟弱無能的他,也想再多活哪怕一時半刻啊。</br> “二——”徐遲卻對他的求救充耳不聞。</br> “好,放手也好,不能因為我一個人連累,連累大家。”韓洋絕望的雙眼中蓄起淚水。m.</br> 他的命本就不值一提,死到臨頭不能害了別人。</br> “三!”</br> 一聲令下,幾人同時撒手。</br> 韓洋顫抖著閉上眼睛。</br> 淚水自臉頰滾落。</br> 那顆晶瑩的淚珠中,倒映出兩道騰空而起的矯健身影,他們在松手的瞬間后腿蹬地,或發達或訓練有素的下肢將他們的軀體彈送至半空,再穩穩地下落至地面,急追兩步,手中寒光一閃,刀鋒如電,當空斬落時力勁勢沉,形如破竹。</br> 韓洋在黑暗中等待著那兩根粗壯的肉白色的觸手將自己拉入死地,他等了好一會兒,直等得耐心全無焦躁不安,失控的短暫加速度結束后,卻遲遲沒迎來虎視眈眈的血盆大口。他卻是,詭異地停了下來?這是怎么回事?心中駭異不已,他卻仍不敢睜開眼睛。</br> “喂,醒醒,真嚇昏了?”直到有人拿巴掌不客氣地拍他的臉,韓洋才勉強把眼睜開一條縫。</br> 入眼便是留著大波浪卷發的那位美女。</br> 韓洋一個打挺蹭地坐起,左右環顧,像是夢游剛醒:“我我我,我沒死?”</br> “有我們在,怎么會讓你死呢?”姜聿掀起長袍揩著額頭上的汗,嘻嘻笑道。</br> “你們,你們不是說,不是說松手了嗎?”韓洋的牙齒仍在心有余悸地打架。</br> “我們不松手,兩位大佬能騰出手去砍觸手嗎?”看任思緲的眼神,明顯是在懷疑這個小男生的智商。</br> 韓洋張大嘴巴啊了一聲,恍然大悟,當下郝然,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兩位大佬,連忙轉頭尋找起周岐徐遲的身影。</br> 只見那兩位大佬正蹲在不遠處的地上,認真地研究著什么。定睛一看,他倆研究的東西,赫然是那兩條剛還纏著自己腳腕的觸手!</br> 韓洋這會兒見著觸手就腿軟,哪怕知道是死的,小心肝也撲通撲通直跳。</br> 那兩條觸手與主體分離后還在頑強蠕動,斷口處滲出黏膩的墨綠色的汁液,多看兩眼都能引起胃部的嚴重不適。</br> 而兩位大佬卻能近距離端詳研究,面色絲毫不改,甚至還能談笑風生。</br> “兩位果然不是普通人。”韓洋感慨。</br> “嗯,他們不是人。”姜聿湊過來與他一起感慨。</br> 韓洋鄭重點頭:“嗯,他們是神。”</br> 姜聿:“?”</br> 兄弟咱們兩個好像不在一個頻道?</br> 接下來不停地有人被觸手拖走,周岐徐遲兩個人四只手,累死了也不能救下所有人。</br> 但很快,人們就總結出了規律。</br> 被拖走的,無一例外,都是單身新娘。</br> 而新郎或是已經配對的新娘,則安然無恙。</br> 這么看來,觸手怪的攻擊對象是有針對性的。</br> “單身新娘會被拖走,這無疑是在變相逼迫所有新娘進行匹配。”任思緲分析道。</br> “但是,匹配之后雖然能躲過怪物,到了婚禮上,如果運氣不好,還是難逃一死。”姜聿煩得一個頭兩個大。</br> 這最后一關,無論怎樣,都是個死局。</br> 簡直就像是邪惡小丑的惡作劇,純粹是為了殺戮而殺戮。</br> “可不可以這樣?”悄立良久的周岐忽然靈光一閃,“我們可以先暫時匹配,一到婚禮,就立即解除匹配。反正這個匹配就跟兒戲一樣,解除又不用賠付違約金,誰管你配過幾次?”</br> 這個提議一經提出,大家都覺得可行,執行起來既可以逃避怪物的追殺,婚禮上也可以避免被作為新人選上,思來想去,這幾乎是能成功茍到黎明到來的唯一方法了。</br> 而這個投機取巧的不是辦法的辦法,同時被所有人想到。</br> 于是,一時間,大家紛紛完成匹配,在下個婚禮到來前一秒,又紛紛解除匹配。</br> 當然,其中也有恃才傲物不屑用此方法自保的人物。</br> 比如周岐,比如徐遲。</br> 他們也不是恃才傲物,純粹是覺得匹配解除再匹配的過程很麻煩,干脆躺平。</br> 比起想方設法地求生,他們似乎對砍觸手更感興趣。</br> 第三場婚禮如期舉行。</br> 這次,廣場中央的大屏幕滾動了許久,可一對美滿的新人也尋不到。鏡頭似乎陷入了混亂,無頭蒼蠅般亂轉了許久。最終確認真的一對新人都沒有之后,屏幕嗶的一聲,陷入黑暗。</br> 心臟不停地撞擊著胸骨,所有人都捏緊了拳頭,目不轉睛地緊盯著那片不祥的黑。</br> “嘀唔嘀唔嘀唔——”</br> 四下里忽然爆發出一陣令人心慌的警報聲。</br> 擠在一起的人們往里收縮得越發緊了。</br> 徐遲幾乎踩在了周岐腳面上。</br> “抱歉。”徐遲盡量騰挪身體。</br> “別費勁了,沒事兒。”周岐伸手扶住徐遲的胯,把人固定住。</br> 徐遲于是不動了,低下頭,額頭懶洋洋地抵著他的肩。他倆的姿勢,乍一看,還以為相擁著在舞池中輕搖慢晃。</br> 周岐垂眼,看到徐遲輕輕顫動的睫毛,心頭癢癢的。不知想到什么,他扯出抹痞笑,往徐遲耳垂上吹了口氣,刻意壓低嗓音:“親愛的,你本來就這么輕嗎?”</br> 聞言,徐遲撩起眼皮。</br> 周岐接著道:“還是說,只有把你放在我心上的時候,你才顯得那么重?”</br> 徐遲喉結一動,哽住,一時接不了話。</br> 能在這種情況下調.情的,除了周岐,徐上將還真想不出第二個人選了。</br> 徐遲苦笑,搜腸刮肚想搜出些可以用來一決雌雄的辭令,周岐卻又話鋒直轉——</br> “冷明玨,這個女人到底有多愛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