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燈火通明的動車從玻璃穹頂下駛入開闊地帶,順著西南走向的軌道穿過黑漆漆的曠野。曠野盡頭立著一座孤伶伶的隆起的山坡,山坡上栽滿了樹,海德利安療養院就坐落在綠蔭掩映處,藏得嚴嚴實實。</br> 望遠鏡焦距不斷調整,院門口的景象從模糊到清晰,逐步放大。</br> 兩排荷槍實彈的士兵來回逡巡。</br> 三百米開外,兩棵參天大樹的頂端,粗壯的樹杈間架起兩架狙/擊槍,瞄準鏡的準星無聲緊跟晃動的人頭。</br> 無線電耳麥中,滋滋啦啦的電流聲伴隨一連串簡明扼要的匯報。</br> “狙擊手就位,完畢。”</br> “突擊A組各就各位,等候指令。”</br> “突擊B組等候指令。”</br> “緊急撤退小組已把車開到指定位置。”</br> 今夜無月,星光黯淡,肆虐的寒風將常青樹樹葉吹得沙沙作響,如情人間的呢喃低語。</br> 黑暗中,高大的男人如狩獵前貼地而行的獵豹,悄無聲息地埋伏在高墻外的灌木叢中,只露出一雙精亮的眼睛。</br> 耳麥里的靜謐持續了一分多鐘。</br> 一陣陡然勁猛的強風刮來,沉著冷靜的嗓音透過對講機傳達至每一雙警惕豎起的耳朵:“按照原定計劃,行動!”</br> 一聲令下,一個接一個矯捷的身影如離弦的箭彈射出去,攀人梯躍上高聳的圍墻,借著夜色輕巧落地,朝目標建筑物進發。</br> *</br> 機器的嗡鳴聲和咔噠聲輕輕地攪動著溫暖的空氣。</br> “范斯,記得每兩個小時測量血溫,別偷懶。”</br> 晚上九點,嬌小的女主任準時下班,她匆忙摘下無菌帽與口罩,囑咐值班人員相關注意事項,鎖上工作日志,然后拎上精致的小挎包,踩著疲憊的步伐離開培育室。不管怎樣,她想盡可能趕在她的孩子入睡前抵達家中。</br> 范斯把溫度計放進消過毒的鍍鎳匣子,口罩上方那雙碧綠色的眼睛透過玻璃窗,目送纖細的背影通過走廊盡頭的重重安檢,最終消失不見。他吹了個輕快的口哨,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各處角落里的監控攝像頭。</br> 不久前,這座療養院的內部地圖、警戒線與安保人員的具體數量,以及這些攝像頭的詳細方位都被標注打包成壓縮文件,加密發送至某個指定郵箱。</br> 但范斯仍然有些擔心。</br> 他能接觸并獲得的情報相對有限,幾乎都是些明面上的東西,暗地里還有多少設備與火力,難以預計。</br>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次的行動稱得上鋌而走險。</br> 如果不是他的頭兒意志堅決,他會建議取消整個不成熟的計劃。</br> 可事已至此……</br> 范斯掠了眼機械腕表,顫抖的秒針在延后五分鐘后終于指向正上方。</br> 他深吸一口氣,百無聊賴地測定起模擬羊水的濃度。</br> *</br> 療養院占地雖廣,但只有一棟呈曲面形弧狀的建筑物。它很長,很高,總共三十層,加厚的防彈玻璃幕墻反射出遠處燈塔上射來的幽光。</br> 據線報,這棟建筑物下十層是各式各樣的科研實驗室,中十層是用途不明的培育室,上十層才是所謂“療養院”的正體。那里“住”著因各種使人發笑的名義被共和政府請來作客的政要名流。</br> 在德爾塔突擊小組人手一份的作戰圖紙上,有個用紅色五角星標注的位置,那就是冷近被軟禁的2102號病房。</br> 樓內戒備森嚴,進出需要掃描手腕上的生物身份識別碼,每層樓的電梯口和安全通道入口都有持械要員把守。晚九點后上十層實施宵禁,任何人不得走出病房,違者當場擊斃。</br> 儼然一座插翅難飛的高級監獄。</br> 但這難不倒周岐的德爾塔小隊。</br> 他們這伙從各地抽調來的精英最擅長的任務就是,潛伏與暗殺。</br> 德爾塔能潛進任何團體與房子,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使任何一只落單的猛獸從世間蒸發。</br> “喀喇”,頸骨斷裂的聲響在昏黃的廁所隔間內突兀地響起。</br> 一陣布料摩擦的響動,男人束好金屬皮帶扣,穿上防彈背心和統一制式的黑色西裝,戴好有線耳麥。耳麥里,光著身子倒在馬桶邊的那位仁兄的同事們正在熱烈討論換班后將去哪里吃小龍蝦。</br> 周岐無聲地彎了彎嘴角,打開水龍頭,仔細沖洗雙手。</br> 刷刷水聲中,另一只耳朵里的耳麥正傳來小組成員的實際進展。</br> “A1換裝成功,正前往一樓電梯伏擊。”</br> “B3換裝成功,正由消防通道上至七層與范斯碰頭。”</br> 周岐:“注意監控。”</br> 空氣中逐漸蔓延血腥與殺機。</br> 十分鐘后,德爾塔突擊A組成功掌控左區電梯。</br> 周岐低頭走出洗手間,大搖大擺橫穿這個潔凈如鏡的大廳,乘坐電梯,上至目標樓層。</br> 監控室里,監察員敏銳地發現有兩名要員正違反操作,在非換班時間擅離工作崗位。他按下電梯廣播語音鍵,用嚴厲的語氣盤問:“你們兩個怎么回事?這個時間去21樓干什么?報上你們的編號來。”</br> 他的雙眼緊盯著小小的屏幕,只見其中一個要員抬起臉。他愣了愣,一張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臉,那張臉沖他囂張地抬了抬眉。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緊張地吞咽口水。隨后,臉的主人緩緩抬起右手,沖著攝像頭,比了個更加囂張的中指。</br> 腦中登時警鈴大作,監察員隨即伸長胳膊想去按操作臺上那枚紅色的緊急按鈕。</br> “咻咻咻——”</br> 耳后卻突然傳來壓抑的悶響,那是尖銳的子彈經由消音裝置震動空氣的動靜。</br>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顫抖的指尖沒能觸摸到按鈕,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抽搐著,往后倒在了血泊里。</br> “叮——”</br> 電梯停在相應樓層,門外守著的兩位要員正在小聲閑聊,帶著笑音的話聲被電梯抵達的清脆叮聲打斷。</br> 這個點升上來的電梯有些反常。</br> 二人相視一眼,警惕地退開些許,拔出腰間別著的槍支,拉栓上膛,食指扣上扳機,對準了緩緩打開的電梯門。</br> ——里面卻空無一人。</br> 二人面露困惑。為保險起見,其中一人舉著槍探身進電梯,左右環視,確乎沒人。他松了一口氣,壓下黑洞洞的槍口。</br> “樓下哪個狗娘養的又沒事亂按電梯!”</br> 那人罵罵咧咧地縮回腦袋。</br> 他的同事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太緊張了,放輕松。”</br> “切,我緊張個屁……呃!”</br> “老張!你,你們是誰,唔唔唔……”</br> 死神的鐮刀自頭頂不講情面地落下,兩具溫熱的軀體頹然傾倒。</br> 周岐朝隊友點頭示意,轉身便朝2102房疾奔而去。</br> 踹開門,按開燈,雪白的墻壁刺痛視網膜。靠墻的床上,被子隆起一個人形。周岐三步并作兩步跨過去,一把掀開,被子下面卻不見目標人物的蹤影,只有兩個枕頭!</br> 眉頭蹙起,周岐倏地轉身,將房間內但凡能藏身的地方都搜了個底朝天,隨后,冰冷的現實迎面砸在他臉上——</br> 冷近竟然不在!</br> 他們計劃月余的行動撲了個空!</br> 周岐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到極點。</br> 事出有變,他當機立斷拿起對講機,剛想發布撤退指令,大樓內忽然拉響了刺耳的警報聲!</br> 特殊音波的鳴叫海浪一樣此起彼伏,錐子般貫穿耳膜!</br> 周岐奪門而出。</br> 霎時間,雜沓腳步聲在樓道間匆匆響起,整座建筑物陷入前所未有的騷亂。</br> 擴音喇叭里傳出震耳欲聾的警告,無數晃動的電光穿透窗戶打在天花板上:“入侵者請注意!入侵者請注意!你們已被包圍!重復一遍,你們已被包圍!請放下手中武器!”</br> “樓棟內所有人員請注意,請關緊門窗尋找掩護,一旦跨出療養中心的大門,當場擊斃!重復一遍……”</br> 樓道里擠滿了手無寸鐵的被監.禁者,周岐埋首低頭,混在慌亂躁動的人群中。透過走廊的防彈玻璃,他引頸往下看去,只見大門處已經爆發了激烈的火拼,噠噠噠的槍聲不絕于耳,每一聲都像在擂動耳膜。</br> 再一看那密集的火力,那反常的瘋狂輸出……不對!</br> 在喉嚨口猛烈跳動的心臟一下子狠狠砸回胸腔,周岐立刻作出判斷,今夜混進來的不速之客不止他們這一撥。</br> 自從警報響起,無線電耳麥里就陷入緊張的靜謐,而此時也忍不住炸出幾道聲音。</br> “頭兒,樓下交火的不是咱們的人!”</br> “我操,今天是什么黃道吉日,宜劫獄?”</br> “他們好猛啊,明目張膽扛著炮來的,不像咱們,還偷偷摸摸的。”</br> 由于有周岐這個不怎么靠譜的老大,整個德爾塔分隊實力雖強,但紀律方面始終差強人意,每個組員都很有個性,平時調侃打鬧簡直一團散沙,也就出任務的時候能給點面子正經一點。</br> 但這種正經十分脆弱,這不,一出點狀況外的岔子,一群人分分鐘原形畢露——一個個激動的,語無倫次。</br> “哎唷,這是把武器庫都搬過來了吧?有錢啊!聽聲音,這是MG4啊,我慕了,我也想擁有。”</br> “看見沒看見沒,直升機!好歹也得有這種排場,才有臉來劫人啊。”</br> “兄弟你說得對。不然,我們也劫個直升機來玩玩?”</br> 一番丟人現眼仿佛沒見過世面的自我調侃后,終于有人想起他們現下尷尬的處境。</br> “咳,那什么,頭兒,現在我們何去何從?”</br> 他們頭兒久久都沒動靜。</br> 就在他們差點以為老大在這場蹩腳的任務中離奇喪生而不禁暗中竊喜時,那道熟悉的嗓音姍姍來遲。</br> “唔……既然來了個攪渾水的,那我們也就只能混水摸魚了。”周岐不無遺憾地搖頭,嘴角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各成員注意,冷近已經跑了,我們臨時更改作戰目標——現在起,清掃建筑物內所有敵人。”</br> 他邊說,邊轉身退往消防通道,眼里閃現促狹:“既然要劫獄,那我們就劫個大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