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她媽病房,兩個老太太一坐一躺，都睡熟了。ＷwＷ.ΧＬwＥй.coΜ
    她一屁股癱坐，覺得明明也沒做什么,卻如同跟惡人智斗了八百回合,筋骨都快要散架。
    跟前任相處，可真比工作還累。
    她困倦地趴在床沿,臨睡前只閃過這么一個念頭。
    醫(yī)院的凌晨通常比城市醒得更早,醫(yī)生護士進(jìn)進(jìn)出出，窗外時有救護車嗚嗚嗚路過，整個晚上陸兮統(tǒng)共沒睡滿三個小時,她最后一次醒來之前,睡得尤其沉，被護士吵醒以后,揉著惺忪的眼坐起來。
    “你衣服掉地上了。”護士臨走前小聲提醒她。
    “啊？”
    陸兮往地上看,一件黑色男西裝躺在地上，撿起來，領(lǐng)口處還留有她的余溫。
    怪不得她突然坐起來時，感覺有什么東西滑落下去，原來就是這件西裝。
    她的薄外套當(dāng)然不足以抵御醫(yī)院寒涼的春夜，是誰半夜將它悄悄蓋在她肩上，其實不用費心去猜。
    昨晚掛鹽水時,這件西裝就穿在他身上,人靠衣裝,襯得他氣質(zhì)如雪松般冷冽。
    清早下了蒙蒙細(xì)雨,陸兮直接套著這件寬大的西裝,去醫(yī)院外面買了早餐。
    她媽終于燒退,也想吃點東西了,她松了口氣，又去了住院大樓。
    住院部管理嚴(yán)格，外人進(jìn)不去，她便找了一位搞清潔的大爺，塞了10塊錢，請他幫忙跑一趟18樓的神經(jīng)內(nèi)科，帶早餐給一位姓宋的醫(yī)生。
    半個小時后，宋清和很給面子地發(fā)來一張光盤的圖片，評價說很美味，尤其豆?jié){是妥妥C位。
    聊了沒幾句，宋清和就不回復(fù)了，十分鐘后，脫下白大褂，淺笑著出現(xiàn)在陸兮面前。
    高強度值班一個晚上，他的狀態(tài)算不得好，但始終掛著令人安心的笑意，仔細(xì)檢查完她媽身體，確認(rèn)問題不大，他讓她們可以先回家休息。
    “上次那么兇險，一部分也是因為阿姨術(shù)后出現(xiàn)了后遺癥，當(dāng)時做了一段時間的抗癲癇治療，情況也穩(wěn)定下來了，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過去快兩年，基本可以排除這方面的隱患。
    “家里日常護理用心些，不用太擔(dān)心。”
    他解釋地詳盡易懂，大大緩解了陸兮這兩天來的焦慮。
    “清和，幸好有你給我吃定心丸。”
    她跟他站在醫(yī)院門口，仰著臉見頭頂梧桐抽出新葉，感慨生命總是堅韌不缺奇跡，“我媽那么多關(guān)口都挺過來了，以后會越來越好的。”
    “有你這個女兒，她也很幸運。”宋清和目光溫和地凝視她，“你一直沒有放棄過她。”
    這個車水馬龍的早晨，陸兮的心突然被這句“你一直沒有放棄過她”擊中，她情緒翻涌，鼻子酸澀。
    宋清和真的懂她。
    這些年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因為“不放棄”，即便她媽被她爸放棄過，被這殘酷的生活放棄過，她這個女兒也從沒有想過放棄她，一心想要她陪著晴天長大，看著她結(jié)婚生子，做一個白發(fā)蒼蒼不抱怨命運的快樂老太太。
    她到底還是沒有在宋清和面前失態(tài)，只是發(fā)自肺腑地感謝：“清和，能遇見你，也是我們的幸運。”
    “好了，感謝我就來點實際的，A市我不熟，以后看來要長期駐扎了，這個周末你這個土著要不要帶我去哪里逛逛？”
    宋清和大大方方的態(tài)度，“我要麻煩你的還不止這一件，來之前我買了一套二手房，打算把家具全換了，怎么樣？大設(shè)計師要不要照顧一下老朋友？給個友情價？”
    她最怕欠他的人情沒有機會還，現(xiàn)在他主動提出來，她當(dāng)然求之不得，兩人約好了周末出去走走，陸兮還打算帶上晴天，小朋友也時常念叨脾氣很好的宋叔叔，總說有宋叔叔，外婆會長命百歲。
    問宋清和行不行，他當(dāng)然沒意見，他也喜歡陸晴天小朋友，上次在C市答應(yīng)她的肯德基還沒兌現(xiàn)，這回一定要把欠的飯還了。
    他這人沒架子，說話情商又高，是難得能讓陸兮輕松對話的男人，她甚至有點期待周末的踏春了。
    把兩個老太太送回家，晴天已經(jīng)被楊姿言送去上學(xué)了，陸兮給兩個老太太做了頓清淡可口的菜泡飯，正收拾廚房，手機又響。
    是王慧打來的。
    她頭皮一緊，不知道這位能干的總裁助理又要給她出什么難題。
    她接通，“喂”一聲，快人快語的王慧很快進(jìn)入正題。
    “陸小姐，是這樣，你發(fā)我的第三版方案基本已經(jīng)得到老板認(rèn)可，就是主臥的床，老板還是不滿意，需要你盡快再琢磨下，老板最近要搬家了，如果卡在這里，老板不高興，我也很為難。”
    大概是怕陸兮意識不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她又快速補充：“望熙壹號這套房子，離公司很近，老板主要就是用來省時間睡覺的，所以其他家具都可以含糊，唯獨床，是絕對要他滿意才可以，希望陸小姐能夠理解。”
    陸兮斂眉：“我能理解。”
    “那辛苦陸小姐了，這個事一直沒解決，老板也問起來好幾次，我也承擔(dān)了很大壓力。”
    王慧大吐身為總裁助理的難處，爾后話鋒一轉(zhuǎn)，“不知道陸小姐明天有沒有空，老板這兩天身體不好都在家休息，陸小姐方便的時候可以去跟老板聊一下，畢竟家具是他在用，他的體驗和想法是最重要的。”
    “休息完老板就要密集出差了，搬家前不一定有時間接見陸小姐，所以要麻煩陸小姐這兩天騰出時間和老板聊聊，我待會把他現(xiàn)在的住址發(fā)給你。”
    電話那頭的陸兮明顯聽懂了她的暗示，沉默的時間比以往更久，王慧在這邊緊張地等待，終于等到她回應(yīng)。
    “那麻煩王小姐把地址發(fā)我，我抽時間過去。”
    她甚至沒有問老板的聯(lián)系方式，王慧猜想，兩人私下是有聯(lián)絡(luò)的，只不過是老板一頭熱，陸小姐是冷淡的那個，似乎不想與他有牽扯。
    —
    陸兮收拾完廚房，也沒心情吃飯，想了想，關(guān)起房門打了個電話。
    快到甚至不給她猶豫的機會，電話就接通了，仿佛那頭的人在家什么都沒干，就等著她打過來。
    接通后卻連一聲“喂”都吝嗇說，故弄玄虛。
    “你助手給我打電話了。”她知道他在聽，“方便的話，我明天過來一趟，你的西裝我要還給你。”
    “洗過了沒有？”男人終于發(fā)聲，大概是在家里，腔調(diào)倒是悠閑的。
    陸兮一怔：“沒有，沒來得及。”
    “那我不要了。”顧淮遠(yuǎn)似乎在笑，“送你算了。”
    “我不要，我能有什么用？”
    “那我更不能要。”他比她還固執(zhí)，“你蓋過的衣服，我拿回來做什么，扎小人？”
    陸兮被噎得無語。
    知道他就是故意惹她發(fā)火急躁的，她不該介意，但就是忍不住要氣惱，五年前他就自稱“降妖高人”，專降她這種不按理出牌的女妖精，如今他的道行怕是比五年前高深不少。
    一件他的西裝，顧淮遠(yuǎn)也要送得冠冕堂皇：“你單方面分手，我當(dāng)時也沒能力送拿得出手的分手禮物，總歸欠你的，這件西裝來抵吧。”
    “我這樣的鉆石王老五你不珍惜，下半生就拿這件西裝追憶好了。”
    “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替前女友想得那么周到。”
    陸兮禁不住諷刺，最近被他嘲得多了，她竟然也無師自通，最近諷刺人的能力漸漲。
    “謝什么，你要實在舍不得我，我訂婚宴發(fā)你邀請函，給你最后一次搶人的機會。”
    真是越說越離譜——
    陸兮揉著酸脹的太陽穴，心想這男人瘋言瘋語的，是喝酒了嗎？
    急性腸胃炎還喝酒？？？
    “你喝酒了？”她不知不覺皺眉，越想越有可能。
    “知我者，兮也。”顧淮遠(yuǎn)似乎用玻璃杯的杯腳碰了碰手機屏幕，發(fā)出清脆的一聲“叮”。
    昨晚他那半死不活的衰樣還印在她腦海里，陸兮眉皺得更緊：“顧淮遠(yuǎn)，你瘋了？”
    “是啊，瘋了。”男人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開始輕飄，又蕩出一分柔意，“兮，你來給我送藥嗎？”
    陸兮咬著牙，一遍遍提醒自己要爭氣，他這一套以前又不是沒有用過，都過去那么多年了，她應(yīng)該長長出息的。
    “家里沒吃的，只有酒。”陽剛十足的聲音又開始賣起可憐，“可是兮，我想吃青菜面。”
    “我他媽都這么有錢了，為什么卻吃不到青菜面呢？”
    “兮，這么多年，你欠我多少碗青菜面，你算過嗎？”
    男人瘋話一句緊接著一句，陸兮牙關(guān)咬緊，心想你怎么會吃不到青菜面呢，你有媽有未婚妻，你還缺一碗熱騰騰的青菜面嗎？
    可是她來不及擠兌他，他那頭突然傳來壓抑的嘔吐聲，很快電話被他掐斷，她茫然握著手機，只覺得自己也難過起來。
    沒有再猶豫，她飛快沖到廚房，裝了些米面，拿了幾把青菜，拽過外套，跟劉姨匆忙交代有事打她電話，便跟一陣風(fēng)似的消失在門口。
    王慧早就第一時間將顧淮遠(yuǎn)現(xiàn)在的住址發(fā)給他，她按照導(dǎo)航一路踩油門，三十多分鐘后開到他所在的小區(qū)。
    只是這小區(qū)外不好停車，她轉(zhuǎn)了好幾圈都沒找到車位，最后只能把車開到附近的商場停車場，再一路走到那個小區(qū)。
    這一走，又是耽擱了半小時。
    在門口催魂一般按了好幾遍門鈴，他才來開門，在外面光鮮體面的男人，今天邋遢得不成樣，睡衣亂發(fā)，臉色比昨晚還要白，哪有平日的總裁風(fēng)范。
    現(xiàn)在這幅潦倒模樣，倒跟五年前的他有點像，眉眼也年輕了許多，她情不自禁的多看了兩眼。
    “你公司快破產(chǎn)了？我都那么難受了，你還挑公交車坐？”
    對于她的不請自來，他似乎并不歡迎，黑沉著臉，都生病了還有力氣挑三揀四。
    陸兮本想跟他一別兩寬，這輩子不再有交集，可事實是，越來越扯不清。
    她撂下剛退燒的她媽，多此一舉地主動服侍這個病號，心情本來就煩躁，結(jié)果剛進(jìn)門就被他毒舌“公司快破產(chǎn)”，更是煩不勝煩。
    “是啊，我車開得再慢點就好了，剛好來給你收尸，我什么人生煩惱都沒了。”
    她沖動到口不擇言，等話說出口，又覺后悔，眼睛有些心虛地向他飄去，見他緊抿著唇，整個人氣質(zhì)陰郁，似乎是被她剛才某句話傷到了。
    “你在外面逍遙了五年，是不是心里就當(dāng)我死了？”
    顧淮遠(yuǎn)暗沉沉地注視著她，果然很介意她無心出口的氣話。
    “我沒有。”陸兮當(dāng)然否認(rèn)，“我一直希望你過得比我好。”
    顧淮遠(yuǎn)病了也還是咄咄逼人：“過得比我好的人，是你吧？”
    “每次碰到你，身邊總有男人，這些年我寂寞的時候，你陪在誰身邊？你有想過我嗎？”
    陸兮不想理他，往廚房走去。
    可是在他看來，她的沉默是一種變相的承認(rèn)，她就是過得比他好，陪在別的男人身邊，
    嫉妒令他失去理智，他追在她身后不依不饒。
    “如果不是我在電話里吐了，你今天根本不會來對不對？”
    “你總是有本事做到心安理得，就是離開家鄉(xiāng)的鳥，還曉得一年飛回來一——”
    “是啊！我承認(rèn)我連畜牲都不如，這總可以了吧？”
    不明白為什么進(jìn)門就要吵，陸兮心浮氣躁地高聲打斷他，兩個人目光相觸，她眼里瑩瑩的淚光讓他一愣，任何時刻都運籌帷幄的男人，臉上竟然現(xiàn)出一絲慌亂。
    陸兮狠心把眼里酸楚的液體逼了回去。
    不該來的，來了也是受辱，她到底是因為什么鬼迷心竅，一次次給自己找苦頭吃？
    心里頓時有了決定。
    她面無表情走到廚房把帶過來的塑料袋擱在流理臺上，然后板著臉轉(zhuǎn)身，顧淮遠(yuǎn)慌忙堵住她去路。
    “去哪？”他語氣已經(jīng)不如剛才強硬。
    “去公司。”陸兮骨子里的倔強冒出來，平靜又冷淡，“東西給你送到了，你自己找人處理吧。”
    她抬腳往左，顧淮遠(yuǎn)堵她，往右，他還是跟座山一樣堵在她前面。
    “讓開行嗎？”她很不耐煩地掀起眼皮，“我們氣場不和，你本來就病了，很可能因為看見我加重病情，為了你自己好，我們以后還是不見比較好。”
    “今天過來是我不對，給你獻(xiàn)什么殷勤呢，你明明挺好的，吵架那么有力氣，是我想多了。”
    顧淮遠(yuǎn)墨黑的眼睛里終于沒有一點即燃的暴躁，反而異常平靜柔和。
    “兮，我跟你道歉。”
    強勢的男人竟然也有示弱的時候，“剛才吐完太難受了，很久沒有那么難受了，我以為我真的要死了，死之前我許了個愿，我想最后再看你一眼——”
    他眼神黯然:“可是總等不來你，我心情很不好。”
    重逢以后的大多數(shù)時間，他傲慢冰冷，猶如一座行走的冰山，常常陌生得教陸兮懷疑，同樣的軀殼下早就換了一個靈魂，現(xiàn)在的顧淮遠(yuǎn)是她全然陌生的男人。
    但此刻，陸兮百分百確定，眼前的男人確確實實就是她曾深愛過的人。
    有血有肉，該強時強，該示弱時示弱，一點都不含糊。
    可惜她已經(jīng)不是五年前哄哄就乖巧的小姑娘：“顧總的道歉我這樣的小人物可消受不起。”
    “現(xiàn)在見到我了，你心愿也了了，我沒必要留下了。”
    她堅持要走，卻被他逼退回流理臺邊。
    “怎么沒必要？我的青菜面呢？”
    顧淮遠(yuǎn)明顯發(fā)狠，“陸兮我告訴你，今天我不吃到這碗青菜面，我真的會死。”
    他把“死”這個字眼掛嘴邊上，陸兮聽得無名火起：“你再說一個死字，信不信我馬上走！”
    顧淮遠(yuǎn)立刻妥協(xié)，俊朗的臉終于陰轉(zhuǎn)晴，平日深沉的男人，這一刻竟然恢復(fù)了往昔的陽光。
    “好，我再也不說了，我們都好好活著，活到很老。”他目光熾熱地盯著她。
    陸兮被他這樣的目光攪得心亂，兩個人暫時和解，他卻還杵在面前不肯走，剛才在氣頭上沒注意，現(xiàn)在一股難聞的酸臭味道飄入鼻尖，似乎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什么味兒？”她捂著鼻子，嫌棄地往后仰。
    顧淮遠(yuǎn)后知后覺地聞了聞睡衣前襟，終于也被他自己給熏到了。
    “可能吐到身上了。”
    陸兮見他紋絲不動地杵在她眼前，推了他一下：“那還不去換？”
    他不動，熾熱的眼溫度不退：“不換，我就愛熏著你，把你熏暈了我最高興。”
    陸兮的美眸惡狠狠地斜他一眼，當(dāng)他是瘋子。
    “離我遠(yuǎn)點。”她受夠了兩人這么近的距離，尤其受不了他那雙總是直勾勾的眼睛。
    “你不走開，待會青菜面都是你那股餿味。”
    顧淮遠(yuǎn)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反正是我吃，你管這面什么味呢。”
    他這人一旦胡攪蠻纏起來，陸兮也很難招架得住，索性冷著臉扭過身，忙自己手邊的事。
    她已經(jīng)決定了，面燒好她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顧淮遠(yuǎn)還站在她身后，倒是安分，可她知道他還在。
    她的動作逐漸僵硬，然后聽到身后的男人說：“我一走開，你肯定就要跑。”
    聲音里帶著明顯的落寞：“這種事你又不是沒做過。”
    陸兮明明心中有愧，卻沒法給出任何回應(yīng)，錯就是錯了，她今天就是贖罪的，除了為他做碗青菜面，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能做的。
    要逼她跪下來磕頭嗎？
    手里的一捆小青菜被她生氣地一甩，她氣勢洶洶轉(zhuǎn)過身，要跟他大吵一架。
    沒想到男人率先舉雙手投降，顧淮遠(yuǎn)大概被她母老虎的架勢唬住了：“好好，今天休戰(zhàn)，誰都不許吵架。”
    陸兮板著臉：“你當(dāng)我愛吵，是誰閑的天天翻舊賬？好啊，這么想翻，來啊——”
    她今天難得氣勢上壓他一頭，顧淮遠(yuǎn)頗為狼狽地后退：“臭死了，我去洗澡。”
    陸兮沒好氣地瞪他，直到確定他被自己瞪走了，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繼續(xù)忙碌。
    用水沖洗小青菜，她洗著洗著，想起那天酒會遭受的委屈，今天終于大仇得報，心里快意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