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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第 24 章

    工地外,陸兮酒興不錯,不知不覺把兩杯啤酒都喝到見底。WwW.ΧLwEй.coΜ
    酒精下肚,身體開始輕起來,她捧著發(fā)熱的臉頰,感覺自己有點醉了,這感覺很美妙,像是坐上了氫氣球,一直在空中飄著。
    她發(fā)了會兒呆,目送那撥領導模樣的人走遠,來了一陣涼颼颼摻著水汽的風,吹得她渾身一激靈,她才想起來自己身處哪里,晃悠悠地站起來,高跟鞋一踢,腳邊的易拉罐飛得半天高,過了一會兒才順著弧線落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她像是又回到了15歲,可以為了一個芝麻大小的東西,彎著腰咯咯直笑。
    真痛快啊,她想。
    如果時間一直停留在15歲春天以前,其實也不壞。
    頭頂烏云密布,沉沉地壓在頭頂,可以聽到有悶雷聲從重重疊疊的云層中傳來,她的記憶又往前推進,回到了那個陰冷入骨的春天。
    那年初春,她爸媽簽了離婚協(xié)議,她媽拖著行李,帶著她離開了生活15年的家。
    那一天也是陰云密布,悶雷陣陣,她被她媽牽著手,頻頻向家的方向看去,她媽卻說:“兮,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回頭,那里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了。”
    她好像終于聽懂,揉著眼睛不停地哭,哭自己沒了爸爸,她的生活從此將只有媽媽。
    其實小時候也是浸泡在愛里長大的。
    那時候父母恩愛,家庭殷實,她是她爸捧在手心的千金寶貝。
    后來就變了,鄰居們說她多了個弟弟,可她瞧她媽肚子一直是平的,不明白那個弟弟是哪里來的。
    只是媽媽在迅速可見地憔悴,家里時不時會有一場大動干戈的爭吵,她媽哭著求她爸不要出去再找那個女人,像變了個人似的爸爸不惜動手也要出去,她躲在門后嗚嗚地哭,也知道家已不成家,爸也成了別人的爸。
    私生子的出生,令她父母的離婚進度加速。
    她爸有公司有律師,早就為離婚轉移資產,她媽只是個家庭主婦,離婚時幾乎凈身出戶。
    后來,也曾度過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她們生活在潮濕狹小的房子里,所有的生活開支都需要媽媽精打細算。
    后來日子開始好起來了。
    屏蔽掉她爸再婚的所有消息,媽媽早起貪黑工作,她也考進大學,在某個下雨天,陷入了一場一眼便是一生的戀情,因為太喜歡這個男人,從不曾叛逆的她背著媽媽和他住到了一起。
    那時的她有情飲水飽,雖然日子拮據,依然堅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
    直到有一天,媽媽在加班時暈倒。
    她拿到檢查報告時還是茫然的,并不知道這張很薄的紙意味著什么。
    腦動脈瘤破裂導致蛛網膜下腔出血,醫(yī)生很嚴肅地對她說,必須馬上接受開顱手術。
    天價醫(yī)藥費壓垮了她,她不得不求助很久不曾聯(lián)絡過的父親,希望他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先借她一些救命錢。
    不知道哀求了多少遍,她爸最終在電話里答應了,給她50萬,只是要等幾天。
    她滿心期待,煎熬地挨了兩天,她爸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她去他公司打聽,被他秘書告知老板出國去了,歸期不定。
    秘書遞過來10萬現(xiàn)金,表示這是老板臨走前囑咐的,拿了這筆錢就不要再來找他了,他沒有這個義務再養(yǎng)活她們母女。
    “他的意思,我拿了這筆錢,就可以當他死了嗎?”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克制著心頭竄到頭頂?shù)呐穑瑹o比冷靜地問那個秘書。
    女秘書不置可否,但那副請她快點滾的樣子已經不再遮掩。
    “好,這筆錢,我拿。”她最終拿了那包現(xiàn)金。
    后來她一語成讖。
    三年后,她去參加了她爸的葬禮。
    自私又薄情的男人在公司即將破產之際勞累猝死,沒有留給孤兒寡母多少錢,那個不到四十歲的女人很快變賣了所有家產,帶著兒子移民海外。
    一個生前拋棄妻女的男人,在死后,也嘗到了被拋棄的滋味。
    陸兮走在風里,心里悲戚地想,如果她沒有一個冷血還道德敗壞的爸,她的人生是不是就可以與光明相伴,她也不需要活得那么累,還把自己逼成了跟他同樣的人?
    即便知道大雨可能要來,她也一點不急,心血來潮走上另一條過去常走的小路。
    那時候兩人廚藝都很差,年輕人對食物和性有著同樣的熱愛,半夜運動完饑腸轆轆,偶爾會一起裹上情侶外套,沿著這條小路,只為吃上一碗熱騰騰的炒粉。
    “好奇妙哦,每周一回夜宵,我竟然都沒有胖。”
    “要不要謝謝我。”
    “謝你什么啊?”
    “你能堅持不胖,還不是因為我肯賣力氣。”
    “顧淮遠你好不要臉哦,你那么肯花力氣,還不是因為我好看。”
    遙遠的記憶在這一刻無比接近于現(xiàn)實,陸兮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條分布著諸多蒼蠅館子的小吃街竟然還沒有拆,只是因為城中村改建,人氣差了不少,五年過去,兩側有不少門面都改頭換面,多了很多雞排店奶茶店。
    她一路尋找,發(fā)現(xiàn)她最常去的幾家小館子不僅還在,連老板都沒有換人。
    最終在那家炒粉店前停下。
    那時四十多歲的老板,現(xiàn)在快五十歲了,頭發(fā)白了不少,長年累月在灶上炒粉總是油油膩膩的臉似乎老態(tài)了一些,就連以往弱不禁風的老板娘也豐腴許多。
    “老板,來碗炒粉。”
    “帶走嗎?美女。”
    “不帶,在店里吃。”
    老板似乎認出她來了,一連看了她好幾回。
    “美女你有點眼熟,以前是不是常來?”
    陸兮笑終于被認出來了:“是啊,好幾年沒來嘗你家的粉了。”
    “哦我想起你來了。”老板一邊顛勺一邊拍腦門,“你跟你男朋友常來對不對?那會兒我老婆總念叨,整個城中村你們這一對最俊,沒想到你們后來不來了,是搬家了嗎?”
    她嘴角的燦笑收了收:“是。”
    沒有再給老板八卦的機會,她踏進昏暗陳舊的小店,找了張空桌,安靜等待記憶里那碗總是很香的炒粉。
    店里還有兩個客人,也都是普通打工族的樸素模樣,其中一個似乎跟老板挺熟:“老板,下個月是不是就吃不上了?”
    “月底就吃不上了。”老板嗓門洪亮地應話,“下個月整條街就拆平了,你們要懷舊的就多來幾次,我再做半個月就關店了。”
    “新店打算搬去哪兒?”
    “哪兒也不去,不折騰了,兒子媳婦讓我們休息兩年。”
    陸兮聽得認真,心想今天這時機來懷舊還真是對了,再過半個月,連這里也要拆沒了。
    她有一段日子沒喝酒,一次灌下去兩瓶啤酒,整個人暈乎乎的,迷糊又遲鈍。
    也不急著吃粉,她托著下巴閉上眼睛假寐,直到對面的位置有人輕輕抽出椅子,坐下,她才懶懶掀起眼皮。
    然后,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
    有那么一瞬,陸兮以為時光停滯在五年前,她和他還在一起,他們還沒有分開。
    “瞧見沒,這對情侶五六年沒來,都趁著沒拆之前再嘗嘗我的粉。”
    聲如洪鐘的老板將她拉回到現(xiàn)實中,她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確定對面的顧淮遠是真的,并不是她喝醉導致的幻覺。
    “你……”她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他怎么就出現(xiàn)在這里?像是憑空變出來一樣。
    “我來這邊考察。”
    顧淮遠簡單幾個字就堵住了她還未出口的疑惑,對于此刻在這里偶遇她,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大的情緒變化,整個人很平靜,仿佛這一個傍晚,也不過是煙火生活里最尋常不過的傍晚。
    不平靜的只有陸兮,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然后視線慢慢往下,去看他指節(jié)分明的手。
    如今身家不知道幾個零的大總裁,竟然隨遇而安地坐在簡陋油膩的小館子里,用他那雙尊貴的手擦拭著桌上殘留的油漬,自己桌前的那塊擦完,又扯過來另一張紙巾,連陸兮桌前的都不放過。
    這種小事五年前他幾乎每次外出吃飯都要做,但是放到現(xiàn)在,他竟然還維持著這個習慣,陸兮只能感慨他的潔癖實在是太頑固了。
    她還是鬧不太明白,城中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怎么就這么巧呢?
    他恰恰在今天考察,恰好經過這里,恰好在這家店遇到了她。
    酒精麻痹了大腦,陸兮最后只想到了一個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
    “好巧啊。”她干巴巴地打破沉默,沒了平日的伶牙俐齒,“你……也想吃這家的粉了?”
    顧淮遠仍舊一言不發(fā),只是來來回回地擦著桌子。
    陸兮還沉浸在兩人故地重遇的震驚中,喝完酒整個人陶陶然,放下了平時的戒備。
    話也不自覺多了起來。
    “老板說再過兩星期就關店了,以后想吃也吃不上了。”
    “是嗎?”顧淮遠終于搭腔,也還是冷冷淡淡。
    “帥哥吃點什么?”
    老板娘見到他們這一對,眼睛都驟然亮了,臉上透著舊人重逢的喜悅:“真好,你們這一對還在一塊兒,結婚了吧?”
    這問題實在夠教人尷尬的,陸兮心里想著,沒在一塊兒,也沒結婚,不過孩子已經能打醬油了。
    她想張口答“沒有”,不過顯然對面的顧淮遠根本不想滿足別人的好奇心,開口道:“我也要一碗粉,麻煩快一點。”
    小館子生意夠好,老板娘很快又去招呼新來的食客,也就無瑕八卦他們這一對。
    他們這一桌又重歸安靜。
    “怎么想到來這里?”這次發(fā)問的是顧淮遠。
    “剛好有事經過這兒,就來走走。”陸兮緩緩地說著真話,情緒很平和,“上次走得急,沒想起來吃個粉。”
    “我其實想起過。”
    老板娘將陸兮那碗粉放下,顧淮遠替她拆著一次性筷子,將筷子遞給她:“但我那天吃不下,就算了。”
    老板的手藝十年如一日,炒粉香味撲鼻,勾動著食欲,陸兮接過筷子,嘗了一口,心情也連帶著好了起來。
    “你吃不下去,就沒想著紳士一點,順便送我過來?”她又很快想通了,“也是,你現(xiàn)在沒有這樣的好心腸。”
    顧淮遠不置可否。
    今天比較忙,民宿那邊招待吃飯,她心里記掛著工作,吃到半飽就去忙了,現(xiàn)在倒真是饑腸轆轆。
    她埋頭吃,吃相很好,但確確實實是認真在享受晚飯,沒打算跟他借機敘舊情。
    顧淮遠將她的沉默看在眼底。
    他的粉也很快端上來,他也開始吃起來。
    店里很熱鬧,大家都在討論拆遷這個大事,有本地的土著分了好幾套房子,一夜之間成了千萬富翁,也有外地來這里租住的年輕人滿臉愁緒,不知道該去哪里租這么便宜的房子。
    只有他們這一桌格外安靜。
    見他胃口不錯,陸兮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腸胃好了?”
    顧淮遠“嗯”了聲:“那鍋粥的功勞。”
    “這頓飯我請,就當感謝你難得的好心腸。”
    剛才她諷他沒什么好心腸,又輪到他反諷,雖然可以平心靜氣坐到一起吃個飯,也都有各自的怨氣。
    陸兮淡聲應“好”,想著一對前任情侶能在多年后坐到一起吃一頓飯,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沉默地吃著,明明身處嘈雜油膩的環(huán)境,整個人卻像是纖塵不染,是昏暗空間中唯一的亮色。
    “吃完這碗粉,就和解吧。”她平靜地張口,眉目格外溫婉。
    “好。”
    完全沒料到那么順利,就得到他的同意,陸兮吃驚地抬起臉,不可思議地觀察他神色,似乎是要分辨他這聲“好”里的真假。
    “很意外?”顧淮遠與她對視,對她的不信任也一點不意外:“我早說了我沒那么閑,一天到晚找前任麻煩。”
    陸兮如釋重負,但還沒有完全放下質疑:“那份酒店的合同——”
    “給你合同的是我,接不接受是你自己的事,至于初衷——”他眸光犀利地看向她,“難道就不能是出于好意?”
    “我對你,從來就坦誠,只有你,總是拿最消極的心思來揣測我的動機,當年分手也是,現(xiàn)在也是。”
    他一番懇切真誠的話,說得陸兮無言以對。
    “這些年,我也有在反省。”她眼睫顫動,沒有勇氣和他對視,“我也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但——用了最壞的方式。”
    所以她的意思是,不管用什么方式,她最后還是要走?
    “正確的決定?”顧淮遠面色驟冷,“為錢跟男人結婚的時候,知道我真正身份的時候,還這么覺得?”
    陸兮“嗯”了一聲,筷子夾起幾根粉,慢條斯理塞入嘴里,咽下一小口:“我不貪心的。”
    這五個字,她說得很輕很輕,輕到縹緲,差點要抓不住。
    可是顧淮遠清楚聽到了,他胸悶,壓根不想聽到這樣的答案,他寧可她貪婪虛榮,為了做顧夫人不擇手段,想盡辦法留在他身邊。
    可是她沒有,這些年她甚至沒有回頭,他為她留了四年的舊號碼,她一次都沒有打回來過。
    直到他半年前徹底死心,換了號碼。
    諷刺的是,那時她悄悄回來了。
    他停筷:“你走的那一天,我本來打算回去向我爸低頭。”
    “我知道你媽媽對你的重要性,我從來沒想過不管她。”
    他沒法再平靜下去了,那個清晨人去樓空的凄涼與絕望,五年后哪怕她就坐在他對面,他也還是想搖著她瘦弱的肩膀追問她,到底是為什么。
    為什么那么絕?
    甚至不給他一次機會。
    陸兮的眼淚流下來,順著臉頰,掉落到碗里。
    她苦苦忍著洶涌的情緒:“可是,我不想你求啊。”
    你那么驕傲,可以放棄優(yōu)渥的出身,放棄生來擁有的一切榮光,堅持跟平凡的我一起忍受著貧窮的捶打,這一堅持,甚至就是兩年。
    時隔多年后親口聽到她的答案,顧淮遠卻一點都不能釋懷。
    她在他眼前無聲地掉眼淚,一顆又一顆,像刀光,凌遲的是他的眼睛和心。
    曾經猜過是這樣的答案,但一天天的等待換來的是她的音訊全無,以致只有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才能消解心頭的那點恨意。
    現(xiàn)在親口聽到,他只覺得憤懣不堪。
    在氣憤什么?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明白。
    也許在氣,離開顯赫的顧家,他顧淮遠什么都不是,最后還要靠心愛的女人,才能維系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他胸悶到什么都不想說,只是扯了一張桌上的紙巾,遞給她。
    陸兮狼狽接過,頭低了又低。
    “這粉我想了好多年了,我太感動了。”她無力卻要強地解釋自己的情緒失控。
    顧淮遠最見不得她的口是心非,因此嗓音也沾上了幾分冰雪般的冷:“你要是想人,也像想吃粉一樣,這人間或許就少了一樁悲劇。”
    “人怎么可能會像粉一樣呢,粉還在這里,還是香噴噴的,人可以嗎?”
    陸兮吸了吸鼻子,眼尾明明還沾著代表脆弱的液體,粉嫩的嘴巴卻已經開始倔強,“再說了,我一直向前看的。”
    尤其見不得她強詞奪理的小聰明樣,顧淮遠怒著叱問:“一直向前看?那你回來這里做什么?”
    他又開始兇起來,陸兮眼珠子轉了轉,用筷子胡亂搗著碗里的,“都說了啊,想吃粉。”
    “吃粉?那坐在工地邊喝酒的女人又是誰?”
    顧淮遠調出手機里的照片,“啪”一下重重放到她面前。
    只瞧了一眼,陸兮就十萬分的確定,照片里那個披散著亂發(fā)的瘋女人就是她,緊隨而來的是數(shù)不清的疑問,這是誰拍的?這張照片怎么好巧不巧的在他手機里?
    她不就心情不佳喝了一次酒嗎?為什么這么丟臉的事也會被他逮到?
    “你怎么會有這照片?”
    “你為什么喝酒?”
    兩人雞同鴨講,完全無法正常溝通。
    陸兮混沌的大腦終于想到了一個最核心的問題。
    她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是說來考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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