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兮回家時已經(jīng)晴天正坐在床上揉眼睛,她爸剛給她吹干濕發(fā),小朋友披著長發(fā)跟爸爸說:“爸爸,我想喝奶奶了。”
喝奶、刷牙、拉噓,是她睡前鐵打不變的固定步驟,她想喝奶,就說明她犯困了。
最近晚上熱奶、帶晴天刷牙這些小事都是他做,陸兮現(xiàn)在反而是晚上最清閑的那個,她洗完了澡給晴天講了睡前故事,伺候晴天公主做完了所有睡前步驟,小家伙打了個哈欠,就歪倒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動不動了。
陸兮過了一個疲憊的周末,工作日也不得閑,沒來得及和顧淮遠說上幾句,就面朝著晴天,開始眼皮打架。
余光捕捉到顧淮遠沒有躺下,這兩天他都是這樣,總要看視頻到晚上十二點才會躺下。
但在她半醒半睡時,一通急促的鈴聲把她吵醒,她聽到顧淮遠接通了電話,沒說幾句就掛了,然后他迅速推開椅子,椅子和地板摩擦出聲,動靜在夜里被放大。
她睜開眼,就見顧淮遠褪下睡衣,套上襯衫褲子。
“怎么了?這么晚要去哪兒?”
“出事了。”顧淮遠惜字如金,臉色很凝重,“季延被偷襲,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搶救。”
陸兮驚得瞌睡蟲全跑光:“有生命危險嗎?”
“不清楚,人還清醒,但流了很多血。”
“你先睡,別等我了。”他拿上車鑰匙,很快消失在門口。
陸兮困意全無,強撐著到了12點給他發(fā)消息,他到一點才給她簡短回復:沒有生命危險,你先睡。
沒有生命危險,但他人還沒回來,從這措辭本身就可以感覺到林季延傷勢很不樂觀。
陸兮去衛(wèi)生間給他打了通電話,才得知更多內(nèi)情。
林季延是在律所樓下的停車場遇襲,對方是他之前代理案件中的被告,林季延作為原告代理律師贏下了這場官司,對方仇恨在心,監(jiān)控顯示他持刀在停車場等了好幾天,今晚碰到林季延以后,直接從他背后偷襲,幸好林季延有所警覺,避開了扎向他心臟要害的一刀,但肚子上還是被捅了兩下,他拼死反抗,將對方持刀的手拽進車里,用車門拼死夾緊,對方吃痛不住,手里的刀才握不住掉地。
“剛從手術室出來,他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顧淮遠沉重的語氣已經(jīng)說明了今晚的情況有多么兇險。
林季延被送進了ICU觀察一晚,顧淮遠直到凌晨三點才回來,早上陸兮想讓他多睡會兒,抱著晴天悄悄出了房間,劉姨見她神色不對,問怎么了。
聽說林季延被襲,老太太吃驚不小,雙手合十,希望各路菩薩保佑他這樣的好人。
上次聚會,幾個朋友里,劉姨對戴眼鏡的林季延印象最佳,她兒子最近惹上了官司,當晚她聽說他是律師后,飯后咨詢了一下他,這位林律師耐心聽完后提點她一二,還給了她自己的名片,讓她兒子需要時可以來律所找他。
陸兮對林季延印象也好,他不算多話的人,但每次開口,都會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哪怕顧淮遠私下透露過,林季延其實是個狠人,但不妨礙陸兮對他的好感。
如今他遭遇這樣惡劣的事件,陸兮著實難過。
她打電話讓老吳不用過來,自己送晴天去幼兒園,這天上班效率不高,楊姿言聽說后也是長吁短嘆,本以為律師這職業(yè)光鮮有光環(huán),賺錢又多,沒想到也是個高危職業(yè),哪一天說不定就被一個打輸官司的神經(jīng)病捅了。樂文小說網(wǎng)
下班后她和顧淮遠匯合,去醫(yī)院探望。
“現(xiàn)在誰在醫(yī)院?”
“豐南在。”顧淮遠正在開車,“今晚傅珩替他。”
陸兮聽出不對勁:“他家里人呢?怎么全是你們朋友在管?”
“他媽應該今晚能到,他爸估計走不開,雙胞胎兒子現(xiàn)在還在保溫箱。”
“什么?”陸兮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林季延有兩個在保溫箱的弟弟?”
顧淮遠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何止兩個。”
“英國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國內(nèi)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陸兮聽得窒息:“所以他有四個弟弟妹妹?”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爸可能外面還有私生子。”
陸兮聽得咋舌:“所以林季延是現(xiàn)代版段譽?”
傍晚的城市交通磨練人的耐性,堵車中間,顧淮遠簡單地講了林季延的家庭情況。
陸兮這才知道林季延家庭的復雜程度一點不輸于他。
林季延父母屬于門當戶對,當年也屬于商業(yè)聯(lián)姻,貌合神離多年,私底下這些年各玩各的,都有私情,在他15歲兩次撞見父母和私情對象在家偷情后,林季延忍無可忍,要求父母馬上離婚,這對之前很想得開的夫妻才終于辦了離婚手續(xù)。
他媽媽二婚后便隨新婚丈夫移民國外,現(xiàn)在在國內(nèi)的只有他爸,目前已經(jīng)三婚,繼母比林季延還小兩歲,就在林季延出事的前三天,雙胞胎弟弟早產(chǎn)出生,他爸昨晚也是匆匆出現(xiàn),等林季延手術完被推入ICU觀察后,就又走了。
除了這兩個弟弟,他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他爸第二任前妻生的。
陸兮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無法想象林季延有這樣親情淡薄的家庭,他又對“家人”這個詞會有什么樣不同的理解。
陌生的有血緣關系的姐妹兄弟越來越多,大概會把他推得越來越遠吧。
他們趕到醫(yī)院,果然林季延父親不在,陸豐南昨晚半夜趕到,和林季延的大伯守到現(xiàn)在,也是疲態(tài)盡顯。
“醫(yī)生剛才出來說晚上應該能進普通病房。”
陸豐南收起了平時的愛笑不正經(jīng),現(xiàn)在困得是多做一個表情都嫌累,趁著林季延大伯在接電話,把顧淮遠拉到了一邊:“老顧,我剛在樓下抽了根煙,瞅見許愿了。”
“我以為她要上來瞧瞧季延呢,等到現(xiàn)在也沒見人。”
“季延現(xiàn)在躺里頭不知道,要真知道了,能氣死。”
顧淮遠問:“你在哪里見到她?”
“就住院部門口,一見我,就躲沒影了。”
兩人說話沒有避諱陸兮,陸兮聽到這中性的名字,也不知是男是女,從這行為判斷,應該是個女孩子。
林季延今晚就能住普通病房,顧淮遠打算今晚留下,便先送陸兮下樓回去。
“老公,許愿又是誰?”電梯里只有他們兩人,陸兮便放開問。
“說來話長。”顧淮遠隱晦道,“林季延第一任繼母,有個女兒,就是許愿,比他小兩歲。”
現(xiàn)在什么怪事都驚不到陸兮了:“所以他還有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顧淮遠:“算是吧。”
陸兮不解:“既然也算他妹妹,大家兄妹一場,那個女孩子怎么不上來看他?”
“他們之間的關系,要比兄妹更復雜一些。”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陸兮猜到這中間必定有故事,而他對于兄弟的私事也是諱莫如深,也就不再追問。
兩人牽手出住院部大樓,顧淮遠的步伐慢了下來,不動神色地在四周尋找,直到銳利的視線定在前方某一處,有個扎著短馬尾的年輕女孩背對著他們,穿著樸素的襯衫牛仔褲,背一個很大的運動包,正低著頭原地踱步。
顧淮遠貼在陸兮耳邊說:“那姑娘就是。”
他走上前,站在一米外,喊了聲“許愿”。
許愿驚詫地扭過臉,陸兮這才看清,這女孩長著一張清純白凈的臉,很鄰家女孩的長相,柔柔弱弱的,是那種不具有攻擊性的漂亮。
她突然明白了顧淮遠所說的“要比兄妹更復雜一些”是什么意思。
許愿見了他們,很有些不知所措,叫了聲“淮遠哥。”
顧淮遠:“是來看季延的吧?怎么不上去?”
“哦,不是不是。”許愿有些口是心非地否認,“我來采訪——”
顧淮遠明知她撒謊,也不刻意為難,只是說:“那就采訪完去看看他,八點以后他會從ICU出來。”
“他昨晚差點沒有搶救過來。”
他話音剛落,對面氣質柔弱的女孩子面色明顯一僵,雙唇緊抿,飛快地垂下眼皮,對他點了點頭。
她像是要隨時哭出來,卻又忍耐地很好,這樣一張要哭不哭的臉,反而見了很揪心。
兩夫妻和許愿道別,給她一個緩沖的時間,陸兮忍不住好奇:“她和林季延在一起過嗎?”
顧淮遠直白地“嗯”,甚至透露了更多。
“他爸第二次離婚,也是他逼的。”
陸兮吃了一驚,算是第一回深切體會到林季延的狠,問:“為了能和她在一起?”
顧淮遠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可是……”陸兮站在女孩的角度思考,只是更困惑,“離婚的是許愿的媽媽,她不會感激他的啊。”
顧淮遠奇怪地覷她:“所以你以為,他為什么單身到現(xiàn)在?”
他把她送上車,車鑰匙遞給她,要她開車回去:“我?guī)c回來不一定,不用等我。”
陸兮回到家,陪著她媽和晴天在附近轉了一個多小時,買了點水果面包當明天的早餐,中間收到了顧淮遠的信息,醫(yī)生出于穩(wěn)妥,林季延今晚還得在ICU過夜。
他也沒有在醫(yī)院停留太久,林季延的父母都過來了,感激了一番他們幾個朋友,他這兩天累壞了,陸兮前一秒還在跟他說著話,下一秒背后沒聲了,他睡著了。
隔天上午,林季延終于被推出ICU,入住普通病房,他遇襲的事件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度上了本地熱搜,兇手已經(jīng)被警察逮捕,只是社會上關于這件事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止,本地律師協(xié)會發(fā)出譴責的聲音,認為普法宣傳需要在全社會更廣泛地鋪開,如果律師和法官這類維護公平公正的職業(yè)一再受到侵害,法律的權威將被削弱,損失一定會是全社會來承擔。
當然也有少部分人群注意力在別的地方,比如林季延這個人本身。
他在停車場徒手自衛(wèi)的視頻被傳播開,點擊量驚人,網(wǎng)友們一致評價“這個律師全程智商在線,身手也是大寫的‘帥’”。
他本人的照片更是被扒出,斯文禁欲系帥哥,顏值就是正義,女網(wǎng)友們一個個排隊要找他打官司。
他遇襲還造成另一個現(xiàn)象,最近很多線下搏擊課程十分暢銷,且都是一對一私教,不少學員是律師,大家一致地在被捅死和被教練KO之間,選擇了后者。
這些林季延自然是不知情的,陸兮和顧淮遠去醫(yī)院看望他時,他正用那張完好無損的嘴,捍衛(wèi)自己坐起來的權利,認為坐起來還不至于把傷口崩裂,比起背疼,他更愿意傷口疼。
“我不想躺著被你喂飯,你給我留點尊嚴行不行?”
他秀氣文雅的媽媽也有點生氣了:“你不如直接開口請我回英國,我知道你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林季延不說話了,他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該閉嘴。
見朋友們來,林媽媽出去提水了,給他們私聊的空間。
林季延鬼門關里走了一回,病懨懨躺在床上,竟然還有力氣跟他們開玩笑:“看你們那么恩愛,我當時想無論怎么樣,我也要脫單了再死。”
“周勒去機場接你媽,她哭了一路。”顧淮遠認為清醒后的他有必要知道。
林季延撇了撇嘴:“決定去英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可能有一天要回來給兒子收尸。”
“胡說什么呢。”陸兮叱他,現(xiàn)在他叫她“嫂子”,她認為有責任訓他,“這種不吉利的話不能說,你受傷這兩天所有人都很擔心,就連晴天都很緊張你,成天吵著要來看你。”
“嫂子罵的對。”林季延認錯態(tài)度確實好,就算遭遇生死一線后,還是保持著知識分子的定力和涵養(yǎng),只是神情微妙地苦笑了一下:“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擔心我。”
“也有人做夢都想我死的。”
陸兮和顧淮遠對視一眼,雖然不明白他口中的“有人”是誰,但還是安慰:“想你死的現(xiàn)在待監(jiān)獄呢,遇上這種人確實倒霉,不過你還年輕,又是這種職業(yè),總有人看你不順眼的,以后小心點就好了。”
護士進來,要他們縮短探視時間,不要讓病人過于勞累,陸兮和顧淮遠也就出來了。
兩人一開始都不說話。
等回到車上,兩夫妻終于可以放松講話,顧淮遠猜到了陸兮在想什么,說:“那天,許愿還是沒有上去看他。”
陸兮“啊”一聲,難怪病床上的林季延說那么古怪消極的話。
“一直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