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姿言程泉
周日是個好日子,五星級酒店有好幾場婚禮,電梯“叮”一聲脆響,門打開,走出一對外形穿著都極體面的一對。
楊姿言挽著他哥楊品言的手臂步出電梯,兄妹倆都是高個子,模樣都不差,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倆是一對情侶。
兄妹倆面含微笑,朝著迎面而來的不知道哪家的叔伯,泛開一個弧度幾乎一模一樣的笑容,望著前方正在熱情迎客的新郎新娘,兩人嘴里念念有詞,話題完全跟婚禮無關(guān),卻三句話不離一個“錢”字。
楊姿言:“什么時候還錢?”
楊品言:“再等等,項目資金沒回籠,最近真沒錢。”
楊姿言:“當(dāng)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存的私房錢也不少了,起碼有八位數(shù)了。”
楊品言:“全在你嫂子那里,我現(xiàn)在連花一千塊都要經(jīng)過她審批。”
她哥是妻管嚴,嫂子知道她哥是個敗家子,家里的經(jīng)濟大權(quán)獨攬,輕易不肯吐出來給他敗家。
楊姿言倒也不至于跑去跟嫂子要錢,心里一煩,放在身后的手掐了她哥一把,還不解恨地轉(zhuǎn)了270度,楊品言痛得扭過臉,憋出三個字。
“真沒錢。”
身材挺拔言笑晏晏的新郎喬翰早就注意到這對兄妹倆,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左邊的妹妹——楊姿言臉上,眼中的驚艷濃到藏不住。
穿衣風(fēng)格向來中性化的楊姿言竟然破天荒穿起了裙子,還不是那種保守的長裙,款式簡單的黑色短裙甚至短到不及膝,喬翰認識她那么多年,好像到今天才知道,她有一雙那么能打的大長腿。
裙子的肩帶設(shè)計巧妙地突出了她皮膚細白的優(yōu)勢,頭發(fā)長及肩,顯然來之前做過了造型,精致又不刻意。
她氣質(zhì)颯爽又清冷,仿佛剛從T型臺下來,來奔赴這一場婚宴。
她今天可真讓人眼前一亮。
可是他的新娘不是她,想到這一點,新郎喬翰心里升起遺憾,腮幫子有些疼,迎接來客的笑就有些掛不住了。
“我?guī)湍憧催^了,今天酒店所有的新郎官,數(shù)你喬翰最帥。”楊品言上來就打趣多年的兄弟。
“哪里哪里,也就全市第三。”喬翰嘻嘻哈哈,掩飾心里的失落,“今天多喝點,不喝不是好兄弟。”
楊姿言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一直不做聲,盯得喬翰心里直發(fā)虛。
“好兄弟還挺能搞地下戀的,新娘不介紹一下?”
她終于開口,可開口的每個字都藏著繡花針,喬翰被扎得臉生疼,更加不敢去看她眼睛,只好若無其事介紹說:“來認識下,這是甄臻,甄臻,這是品言姿言兄妹倆,都是我好朋友。”
甄臻年紀要比他小一些,爛漫地眨眼問楊品言:“今天酒店所有的新娘子,誰最漂亮?”
楊品言被問愣了,隨口胡扯的,沒想到新娘勝負心還挺重,只好打哈哈說:“那還用說嘛,喬翰的顏值都全市第三了,那你肯定就全市第一啊。”
這種似是而非的吹捧,甄臻顯然歡喜聽,跟老公撒嬌:“你看你,你兄弟都比你會說話多了。”
喬翰拱手:“要不換他來做新郎?”
“喬翰你討厭!”
當(dāng)著喬翰的面,楊姿言膩得翻了個大白眼,拉著她哥走了。
兄妹倆入席,楊姿言越想越不舒坦,只好找她哥不痛快。
她那雙丹鳳眼上下打量她哥,把他看得滿心滿眼不自在。
“妹,是喬翰那狗不地道,你心里不舒服就多吃點,哥跟你一塊使勁吃,我們把紅包吃回本。”
楊姿言打量一眼四周,賓客入席的還不多,氣勢洶洶湊過去:“我一聽你夸女人就知道是個老手了。”
“說!我嫂子為什么一個人跑去歐洲瀟灑了?是不是被你那第三者第四者氣跑的?”
楊品言在外面再興風(fēng)作浪,對妹妹卻硬不起來,一連說了三個“沒有”。
“還錢!”楊姿言怒了,“嫂子昨天朋友圈曬新買的愛馬仕了,她有一柜子的愛馬仕了啊哥,我不僅沒有愛馬仕,我連柜子都沒有!”
楊品言知道自己最近補窟窿的錢,是他爸靦著老臉問楊姿言要來的,心里理虧,找個借口就溜到另外一桌去了。
楊姿言生了會兒悶氣,一抬眼,發(fā)現(xiàn)更郁悶的還在后頭。
也不知道喬翰這廝是不是觸她眉頭,竟然把她分到了親友這一桌,烏拉拉一會兒工夫,喬家這邊三姑六婆坐滿了一桌,搞得她一頭霧水。
巧的是,喬翰家的親戚恰好也跟她家沾親帶故,一開口就是:“呀,姿言,今天老漂亮了,第一回看你穿裙子。”
楊姿言一看到她,腦子都炸了,立刻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馬姨,我坐錯桌,我先找找我的桌哈。”
“別找了,沒有位置了。”
身后一道年輕且清亮的男聲,聽著陌生,楊姿言朝他看去,見是一張帥氣卻陌生的臉,個子高,看著挺桀驁不馴的,估計是哪家慣壞的小少爺。
她也沒當(dāng)回事。
往周圍一掃,好家伙,幾十張桌子都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往哪擠都是被一群陌生人圍著,在哪吃不是尬吃,她只好坐下來,打算吃完趕緊走。
這小伙子往她身邊唯一一張空位坐下,成了在座唯一一個男性。
他一個帥小伙,被一大桌女人包圍著,心理素質(zhì)不錯,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機,打起了游戲。
“程泉啊。”又是這個愛管閑事的馬姨開腔,“大學(xué)畢業(yè)了吧?”
叫程泉的小伙子敷衍地“嗯”,眼皮都不抬一下,游戲打得飛起。
楊姿言聽到“程泉”這個名字,依稀有些耳熟,想了片刻才記起來這是喬翰的堂弟,喬翰還是高中生時,離她家不遠,他時不時帶上他這個堂弟上她家玩,當(dāng)時他還在讀初中,也沒有發(fā)育,也就一米六出頭,她當(dāng)時身高已經(jīng)快竄到一米七了,免不了就要嘲笑所有比她矮的異性,當(dāng)時她好像還私下給人家取過綽號?
小蘿卜丁?
后來好像被這小孩知道了,見她眼神都不太對勁,似乎恨死她了,楊姿言也知道自己嘴快,想道歉來著,但是后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因為這程泉好像就突然不來她家了,估計自尊心被傷到了。
沒想到幾年功夫,楊姿言身高一直停在一米六八,他個子倒竄到了一八幾,比他堂哥喬翰還要高。
總歸幾年不見,之前也有點小過節(jié),楊姿言不是見男人帥就上去搭訕的花癡,干脆也掏出手機打游戲。
兩人都頂著一張冷漠臉,且眼睛都黏在手機上,奈何這位馬姨熱情如火,看臉色這種修養(yǎng),在她的詞典里,不存在的。
“姿言,有男朋友了伐?”
被這么多雙眼睛關(guān)注著,楊姿言也不能不理她,臉色不大自然地說“沒有”。
一聽“沒有”,馬姨來勁了:“那正好,我有個侄子,是公務(wù)員,身高一米八,就是比你小一歲,但是他不介意女孩子比她大的,大三歲以內(nèi)都沒關(guān)系。”
楊姿言怎么也沒料到,參加喬翰婚宴已經(jīng)夠郁悶的了,更郁悶的是,竟然當(dāng)著那么多人面,被一個老太太內(nèi)涵她年紀大?
她可不是吃虧隱忍的性子,當(dāng)即拉著臉說:“那我可不行,我就喜歡年紀比我大的,小我一天都不行。”
馬姨被她當(dāng)面甩臉,也有點氣她不知好歹,不做聲了,跟老姐妹嘀咕了一會兒,可能還是覺得下不來臺,目光轉(zhuǎn)向程泉,想著啃不下楊姿言這根硬骨頭,這二十出頭剛出社會的小伙子總要給她點面子。
“程泉啊,有女朋友了伐?”
“沒。”程泉惜字如金的,注意力全在手機上,細碎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他出色的眉眼。
“沒有最好哇。”馬姨頓時激動,“我外甥女在A市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上班,還沒有男朋友,你們兩個要不要認識下?”
程泉似乎來了興趣,施施然抬起臉:“比我小嗎?”
馬姨遲疑了一下:“好像比你大兩三歲,但是現(xiàn)在姐弟戀不是很流行嗎?你們處處看,女大三抱金磚,女孩子比你大點沒壞處,能照顧人。”
程泉還沒回答,他旁邊也在打游戲的楊姿言倒小聲嘟囔上了:“呵,養(yǎng)老院的單身老頭多得是,你怎么不去照顧啊。”
婚宴儀式已經(jīng)開始,她的嘟囔被音樂聲蓋過去了,不過坐在她旁邊的程泉當(dāng)然聽得一字不漏。
音樂聲又暫時停歇,急于為外甥女張羅婚姻大事的馬姨還在一臉期待地等著回話,程泉卻表現(xiàn)得楊姿言還要冷淡。
“姐弟戀不行,大我一小時我都接受不了,還不如單著。”
馬姨今天可被這一對男女給氣得夠嗆,口徑一致都拒絕姐弟戀,把她氣得瞪了他倆一晚上,那老眼陰嗖嗖掃過來,仿佛刮來一陣十級冷風(fēng)。
楊姿言可不在意,該吃吃該喝喝,等離席的客人開始多了,她也站起來告辭。
她全程沒有理過鄰座的程泉,也沒有想過再和這小子續(xù)一續(xù)過去的交情。
這小子剛才那拒絕姐弟戀的口氣,她總感覺在內(nèi)涵她。
作為一個奔三的大齡單身女青年,反正她心里怪不舒服的。
“喂!楊姿言!”
有人在后頭叫她,楊姿言轉(zhuǎn)過身來,見是小蘿卜丁兒。
不是,程泉。
“干嘛?”
不過是剛出社會還不知幾斤幾兩的學(xué)生仔,她照樣沒給好臉。
程泉站在她前面,態(tài)度也不是特別熱絡(luò):“加個微信。”
楊姿言可就不樂意了,她的微信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加的。
“你誰啊?”她故意問。
“程泉,你以前我喊我小蘿卜丁,記得嗎?”
人家原來還記著仇呢,還當(dāng)著她面揭開,楊姿言也怪不好意思的,面無表情“哦”一聲,說記得,是有這么個人。
“我要去A市工作,找你買家具。”他開門見山道出主動加微信的意圖。
搞了半天這是未來的客戶,對于楊姿言這樣愛錢如命的女人來說,蚊子肉也是肉,值得她付出百倍熱情。
她一秒變臉,商人嘴臉說擺就擺:“程泉啊,哎喲男大十八變,現(xiàn)在大帥哥了啊,帥得姐都認不出來了,怎么樣?在A市工作的同學(xué)多嗎?平時多照顧照顧姐生意啊。”
程泉加了她微信,面無表情道:“你給我發(fā)個產(chǎn)品目錄,我先挑幾款。”
這小子一聽口氣就是不差錢的,楊姿言殷勤極了,很麻利地把產(chǎn)品目錄發(fā)到他手機上。
她回了家,她媽又在嘮叨給她安排相親對象,楊姿言本來心情就不佳,撂下話她不嫁了,要做快樂富有的老姑娘,氣得她爸在門外猛拍門,要她把話說清楚,否則以后這個家別回了。
楊姿言也不是個好脾氣的,猛地拉開門。
“不回家可以,欠我的錢先還我,以后我不回家給你們添堵總行了吧?”
她爸她媽是知道她的暴脾氣的,說到絕對做到,集體噤了聲。
喬翰的婚禮參加完,楊姿言卻沒法馬上回去A市,兩天后有個高中同學(xué)會,好幾個關(guān)系不錯的高中同學(xué)要她一定參加。
她在家里待著發(fā)霉,沒想到程泉發(fā)信息給她,約見面。
【想買床和沙發(fā),挑不好,能不能給點專業(yè)意見?】
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楊姿言決定還是出門掙錢。
程泉還是婚禮那天拽兮兮的模樣,戴著耳塞低頭打游戲,連楊姿言坐下了都不能讓他抬起尊貴的頭顱,惜字如金地說:“你點,我請。”
楊姿言也就不客氣了,她早上起太晚,早飯沒吃就出來了,現(xiàn)在正餓著,等上菜的間隙,她觀察對面人高馬大的小伙子,斗膽問了句:“哎,蘿卜丁兒,你這些年吃什么了,長這么高個。”
程泉的視線終于從手機屏幕上移開,冷冷睨她:“你叫我什么?”
“蘿卜丁兒啊。”楊姿言是個膽大妄為的,可不怕他,“我叫習(xí)慣了,有沒有人說過你,你這名字,程泉,成全,喪兮兮的。”
“怎么喪了?”程泉干脆把手機放下來,正兒八經(jīng)問,“說我名字喪的,大姐你還是頭一個,你跟我仔細說說。”
“誰是大姐了?”
程泉清清冷冷地笑了笑:“就許你喊我蘿卜丁兒,我就不能喊你聲大姐了?你大我?guī)讱q自己沒數(shù)嗎?”
楊姿言不爽他這拽不拉幾的態(tài)度,不過想想還要掙這二世主的錢,脾氣也沒表現(xiàn)在臉上:“你叫我聲姐就行,大姐就算了,我身上哪也不大,配不上這個字。”
程泉犀利的視線往下飄了飄,淡淡評價:“是不大。”
“你……”
楊姿言也是有氣性的姐姐,而且脾氣一直以來都不怎么好,當(dāng)即暴躁道:“算了,姐沒福氣掙你的錢,你買其他牌子吧,這頓飯我也沒心情吃了,我自己吃漢堡去。”xしēωēй.coΜ
她已經(jīng)站了起來,結(jié)果瀟灑的步子還沒邁出去,桌下的大長腿順勢把她一勾,毫無防備之下,她又跌坐在位置上。
還沒來得及發(fā)火,對面的程泉冷不丁道:“后面那個硅膠臉看你好幾回了。”
“啊?什么?”
“現(xiàn)在朝你走過來了,別怪我沒提醒你。”程泉又打起了游戲。
楊姿言聽懂了他的暗示,她當(dāng)然不會好奇到扭頭,而是靜等著來人,甚至在對方站到她面前的那一點點時間里,猜測偶遇了什么人。
然后她很快鎖定了一個人。
蔣舒欣。
高中時總是又作又假的女同學(xué),偏偏楊姿言耿直的要死,特別看不慣這種作得要死的女同學(xué),蔣舒欣只要在男同學(xué)面前作,她就在邊上拆臺,直接把蔣舒欣當(dāng)時暗戀的男同學(xué)給拆成了自己勾肩搭背的好哥們,蔣舒欣大哭一頓以后,就把她視為了眼中釘。
楊姿言高考成績實力碾壓,蔣舒欣不服氣也不行,她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進了直播行業(yè),混得風(fēng)生水起,不過同學(xué)們私下里議論她換了張臉,反正進了直播間都沒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女主播是老同學(xué)。
“喲,這不是楊姿言嗎?”
果然是蔣舒欣,楊姿言慢動作扭過臉,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您哪位?”
蔣舒欣一怔,被這短短三個字給傷害到了,打過玻尿酸的臉笑得有些僵硬:“我是蔣舒欣啊。”
“哦蔣舒欣啊。”楊姿言做恍然大悟狀,“好多年沒見,你二次發(fā)育了嗎?都沒認出你來。”
對面打游戲的程泉顯然笑了,拿手掩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