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南坐在梳妝臺前,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這個梳妝臺的每一處都是李錦屏私人設計的。
八層設計精巧的妝奩,恰好符合她屈膝高度的臺面,古法手磨銅鏡……
柳思南在這個屋子里住的時間很少,這里只是她一個歇腳的地方,但李錦屏并沒有敷衍了事,反而處處親自設計。
桌子四角,柜門轉角,臥室里一切尖銳的邊角都被磨圓,從床頭到臥室門口,暢通無阻,就算閉著眼也能摸出去。
柳思南半夜起床的時候不愛睜眼,經常閉著眼穿拖鞋,走兩步才把眼皮掀開。
所以在不熟悉的地方經常撞到。
有一次兩人去旅游,睡在酒店套房,柳思南晚上喝多了水,半夜起來上廁所。
她睡得迷瞪,以為還在家里,她睡在里面,李錦屏睡在外面,就摸索著要跨過李錦屏下床。
可李錦屏這次睡得早,睡在里面,她跨過李錦屏的瞬間,“咚”一聲與墻壁來了個親密接觸。
李錦屏被響聲驚醒,還沒清醒就下意識抱住柳思南,“乖乖,怎么了?”
柳思南捂著頭,又疼又困,還憋得慌。
她縮進李錦屏懷里,揪著李錦屏睡衣的領子,哼哼唧唧道:“撞到墻了。”
李錦屏愣了一下就忍不住笑了半天,“小笨蛋。”
柳思南氣得從她懷里滑出來,背對著不理她。
李錦屏從后面抱住她的腰,剛睡醒的嗓音有些沙啞,尾音上揚,很是撩人。
她的手指虛放在柳思南的小腹上,低聲道:“想去廁所?”
柳思南憋著不說話。
“好啦,”李錦屏一只手繞過柳思南的腰身,稍一用力,就把人攔腰抱了起來,“讓我看看撞到了哪里?”
李錦屏把小夜燈打開,借著濛濛的光線查看她的額頭。
“嘖,”李錦屏輕咳了一聲,故意嚴重道,“真紅。”
她頓住不說了,柳思南悄悄把頭抬起來,水粼粼的大眼睛帶著嗔怒,“哪里紅?”
“當然是我的小鹿臉紅了,憋尿憋得小臉粉紅,”李錦屏捏住她臉頰的肉,輕盈的吻落在她眼尾,微冷的音調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啞,“撞頭走不了路,需要姐姐抱著上廁所,嗯?”
柳思南被她撩得頭皮都麻了,害羞得睜不開眼,眼睫毛快速撲騰著,臉更是紅得滴血。
“不逗你了,”李錦屏低低笑了一會兒,起身把她拉起來,牽著她的手往衛生間走,“我的小鹿眼神不好,走夜路容易撞,需要人拉手。”
說是不逗她了,話里話外還在揶揄她,但柳思南卻顧不上害臊,抓緊她的手,緊跟身后。
李錦屏就是這樣牽著她走的。
把她從噩夢連連的苦日子里牽出來,把她從絕望墮落的生活里牽出來。
她就是這樣一個笨拙的人,害怕黑夜,卻毫無警惕;恐懼與他人的親密接觸,卻無法接受孤獨;心里明明愛慘了一個人,張口卻是傷人的話。
她們已經離婚了,可離婚之后的這些日子,李錦屏從未主動打擾她,她屢屢打擾對方,甚至找上門,但每次李錦屏都給予了她應有的關照。
這讓她陷入了一種錯覺。
一種自己身后還有人,回頭有歸處的錯覺。
說到底,還是她不夠自立,不夠堅強。
李錦屏給了她一個可以棲息的溫暖懷抱,抱了她七年,讓她把這種溫度記入骨髓,然后在某一天放開手,還她自由。
可她已經只有在被李錦屏擁抱的時候,只有在李錦屏的懷里,才能感到自由。
她已經完全,徹底,無法遠離。
有形的婚姻解除,李錦屏親手打開那座豪華的金絲籠,可無形的牢籠卻牢牢束縛著她的全部,讓她無論進行怎樣艱難的跋涉,都無法離開半步,始終在原地打轉,盤桓不歇。
柳思南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很久,自言自語道:“李錦屏,我真的很想走自己的路,可只要我一努力,以往的業障就會像藤蔓一樣纏住我,讓我喘不上氣。”
“以前,業障是我那些不堪的回憶,可現在,業障是你。”
“我會努力往前走……可我好怕,怕我忍不住回頭,更怕一回頭,后面沒有你。”
——
柳思南的興致不高,第二天也沒緩過勁兒來,門鈴響的時候,她還穿著睡衣。
“誰啊?”門邊有個小屏能看見外面的人,柳思南趿拉著拖鞋,“找誰?”
門外站著個中年婦女,手里提著一個購物袋,滿滿都是蔬菜瓜果。
“我我我,我的,”吳郝雪聽見聲兒竄出來,打開門的瞬間,笑容滿面,“孫嫂你來啦!”
被喊孫嫂的人笑嘻嘻地瞅了吳郝雪幾眼,“大小姐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呀。”
“孫嫂你別開我玩笑了,”吳郝雪接過孫嫂手里的袋子,放在柳思南手里,“我都骨縫閉合多少年了,早就不長個了。”
柳思南手掌往下一墜,瞥見袋子里不只有蔬菜,還有鼓鼓囊囊的各類補品。
“這就是小南吧,”孫嫂換上拖鞋,辨認了一會兒,笑道,“比小時候更好看。”
柳思南有些詫異,她往客廳走著,聞言轉頭疑惑道,“你認識我?”
孫嫂笑模笑樣地走過來,能看出來心情很好,“我去吳家干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沒過多久你們就搬走啦,不記得我。那時候你14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比小雪高了一個頭,她整天在墻上劃印,每天蹦夠一百下,就想長高。”
吳郝雪被孫嫂揭露隱私,臉上掛不住,把人往廚房里推,一連聲催人,“哎呀孫嫂別站著說話了,我都餓了,我要吃你做的小酥肉!”
“我可不是來給你做飯的,”孫嫂敲了吳郝雪的手一下,蹲下從袋子里拋出幾根類似人參的藥材,然后從下往上掂量柳思南,“小南太瘦了,需要補補,先吃一個星期骨折病人的食譜,再來一個星期的營養餐。”
柳思南頓時明白孫嫂是過來干什么的,她連忙搖頭往后退,“別別別,這怎么好意思,我身體好著呢怎么能麻煩你……”
“謝謝孫嫂!”吳郝雪甜甜一笑,整個人掛著孫嫂背后,沖柳思南擠眉弄眼,“但是你不能太偏心,我也要補!”
孫嫂笑得前仰后合,“好,都補。”
柳思南趁孫嫂做飯的空隙,把吳郝雪拉到陽臺上,壓低聲音道:“你怎么把你家保姆都給叫過來了,咱們倆有這么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嗎?”